“儿臣无能,恐不堪大任。”
老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他这个儿子,向来隐忍,鲜少有这般直白拒绝他的时候。难道昨夜开荤,竟叫他生出反骨?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
韩聿长衫之下的手紧握,大殿之上只有老皇帝和几个小太监,他十分自信,战场厮杀过的他取老皇帝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只要杀了他,贞锦就不必再受尽胁迫,陈家就不必东躲西藏。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与痛苦,顷刻间便能烟消云散。
韩聿沉默良久,缓缓起身,在大殿之下仰望龙椅上的昏聩帝王:“十年来,您可曾有片刻将儿臣当成亲子?皇兄活着时,我要安分守己;皇兄去世后,我要替皇孙攻城略地、阵前厮杀。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您手中斩杀异己的利刃!”
老皇帝谨慎的往龙椅上靠了靠,站在柱子后的小太监们绷紧身子,暗中摆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韩聿霎时觉察出杀气,眼睛飞快的扫过柱子旁的小太监们,他们身形修长,喉结明显,显然是蛰伏许久的顶尖高手。
老皇帝也察觉出韩聿已经有所警觉,知晓他武功极佳,即使这些高手一拥而上,也不一定能保证将他一举歼灭,还有可能让他穷途末路,拼死一搏,这才选择折中之法:“朕允诺你,你将南疆之事解决,便准许你与武贞锦成婚。”
韩聿并非莽汉,亦不是蠢货,如此虚假的缓兵之计,他怎会上当:“儿臣要带她一同前往南疆。”
韩聿并没有奢望老皇帝能应允,可是他却十分爽快:“她是你未过门的皇子妃,理应陪在你左右。”
武贞锦听到韩聿的讲述,眉头紧锁:“我不去,我不能抛下嫂嫂和姣儿,咱们一走了之,她们必会赔上性命。”
“他的目标是你,自是先送走你,再设法营救她们。”
李姣和文绣白交换了眼神,拉起武贞锦的手,语重心长的劝慰:“贞锦,走吧,外祖母还等着你呢。”
“武姐姐,如今我贵为庄妃,居四妃之首。后宫之中,以我为尊,我定会护着文姐姐,守护好小外甥,等你们接我们回家。”
武贞锦随韩聿离开的那一日,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晴天。回首相望,姣儿抱着刚出世的孩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笑着跟她招手,她的笑那么美,那么灿烂,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蜀地时她每日在府邸门前迎她的样子。
才短短一年,物是人非,如何不让人心生感叹。
不知为何,武贞锦一直觉得心慌,泪珠不停滴落,韩聿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安抚:“别怕,我会救她们出来的。”
韩聿一行人连夜奔袭,片刻不歇,出了京都,便寻个静谧之处安营扎寨,安置好武贞锦,韩聿准备亲自带队回京都解救文绣白母子和李姣。
韩聿身着夜行衣,摘下面具的脸俊美非常,他紧紧握着武贞锦的手,让她宽心:“我会带她们回来,等我。”
武贞锦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万事小心。”
目送韩聿等人离开,武贞锦坐在昏暗的茅草屋内焦虑非常,宫中高手如云,只盼韩聿能顺利将姣儿她们带回来,助表哥表嫂一家团圆。
武贞锦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再次清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高高的瞭望台上,坐起身才发现正前方吊着六个蒙面的女子,陈公公站在旁边的瞭望台上,笑脸盈盈,语气和缓:“姑娘醒啦。”
武贞锦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老皇帝的陷阱,只怕韩聿那里也险象环生。
她强撑着昏沉的头脑,冷声质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陛下说想和姑娘玩儿个游戏。”
“什么游戏?”武贞锦谨慎问道,“我为何要玩?”
陈公公见惯了底下人的无谓挣扎,神情淡漠:“这可由不得姑娘,今日姑娘若是输了,您的表嫂和庄妃娘娘可就要代姑娘受过。”
自知无路可逃,武贞锦只得打起精神:“若我赢了呢?”
“自是放诸位离开,日后也再无人敢阻拦您的路。”
武贞锦望着脚下的长箭,语气坚定:“怎么论输赢?”
“姑娘爽利,奴才给姑娘准备了十支长箭,一炷香时间内姑娘蒙眼射箭,只要射中一人,便算姑娘赢。”
武贞锦听到如此草菅人命的游戏,顿时厉声抗议:“以人命为赌注本就荒唐,以活人为靶,更是残忍至极。我不同意!换草垛来!”
陈公公自是猜到武贞锦不肯,抓着浮尘的手一抬,身旁的小太监躬身将一个红木托盘递到武贞锦面前,那托盘上盖着红绸,武贞锦谨慎的掀开,一根婴儿手指鲜血淋淋的摆在托盘之上,武贞锦立时眼中闪现杀意。
“姑娘,为了让孩子少受些罪,您还是答应了吧。”
武贞锦用红绸系上双眼,拉弓的手抖个不停,今时今日,她已经无路可退,如今的她,为了苟活,竟要以他人的性命为注,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武贞锦太慌张了,一连射了三支箭都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的土地上,还是陈公公浮尘一抬,自武贞锦背后射出一支长箭,直直射穿了正中间那人的心脏。
武贞锦哆哆嗦嗦的射完十支箭,一摘眼前的红绸,立时被眼前自胸口淌血的女子吓得跪坐在地。
陈公公亲自上了高台,将武贞锦迎了下去,扶着她走到已经被放下的尸身面前,欢喜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赢了!”
武贞锦却沉浸在外甥被剁手的痛苦之中,僵坐在地上缓不过神,陈公公亲自摘下罩着女子的麻布,露出李姣浑圆怒睁的双眼,以及被粗布塞着依旧渗出几丝鲜血的口。
武贞锦瞬时红了眼眶,不知所措的抬眼望向陈公公,片刻后复又手脚并用的跪在李姣面前,摘掉堵着她口的粗布,李姣口中的鲜血霎时止不住的流下嘴角,身体痉挛了片刻,便再也没有声息。
武贞锦自怀中掏出保命的丸药,可是怎么塞,李姣都咽不下。
“啊!”武贞锦慌张的叫喊着,“救救她,求你们救救她。”
武贞锦的手沾满鲜血,泪珠大颗大颗的混进李姣的鲜血之中,她望着手上的血,眼中不停浮现出三日前姣儿抱着孩子笑着送她的场景,这一见,竟成了永别。
“娘娘,节哀啊。”
武贞锦从未这般恨过,恨老皇帝将她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恨他们如此享受她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武贞锦绝望的怒吼响彻山谷,惊飞一行白鹭,“杀了我就好,为何偏要动她们。”
陈公公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八分:“姑娘,陛下说了,居高位者,不该有仁慈之心。这是陛下教给姑娘的最后一课,望姑娘时刻谨记。”
武贞锦抱着李姣的尸身,感受着她逐渐冰冷的温度,忽然想起当年姣儿站在学堂中,对着父亲和同窗们那番慷慨言辞:“我只盼望来日我学有所成,像父亲一样,教书育人,桃李天下,让天下女子皆识文断字,品万卷诗书。”
那声音稍显稚嫩,可是却字字清晰,一遍遍在武贞锦耳中回响。
陈公公本以为武贞锦还要再沉浸在悲伤之中许久,可她却突然起身,抱起李姣瘦弱的尸身,转头对震惊的陈公公说道:“劳公公带路,贞锦要求见陛下。”
武贞锦抱着李姣的尸身,踉踉跄跄的走在山路上,陈公公数次想着人接过李姣尸身,武贞锦都不肯,依旧固执的亲手抱着她,直到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衫。
武贞锦一直将李姣抱进了太宸殿 ,护卫们眼见如血海尸山中爬出来的武贞锦,立时抽出佩刀严阵以待。
老皇帝则抬手挥退众人,亲自走到武贞锦面前,和蔼道:“回来啦。”
这一声轻柔慈祥,宛若一个垂暮老人对心爱的孙女的殷切盼望,武贞锦却不寒而栗。
“陛下,民女想通了。”
老皇帝亲自扶起武贞锦,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堂,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龙椅之上:“你看,这个位置高高在上,你会喜欢的。”
武贞锦望着太宸大殿之上李姣的尸身,以及面前这个癫狂的老人,暗自许下承诺,她会夺走他在乎的江山,毁掉他的一切。
“好孩子,盖上玉玺,你就是朕的皇后。自此之后,孤会教你如何掌控天下,如何将万民踩在脚下。”
武贞锦握着冰冷的玉玺,在老皇帝的授意下,亲自给两封奏折盖章。
一封是封她为后的诏书,一封是遣韩聿镇守南境的圣旨。
于她而言,这是两份催命符,一份葬送了她的未来,一份葬送了韩聿的性命。
老皇帝满意的命陈公公收起圣旨,抬手间,一个小太监送上武贞锦曾拒绝过的东珠。
武贞锦望着鎏金盒子里光滑硕大的东珠,伸出沾满李姣鲜血的手抓起东珠耳环,戴在了空荡的耳垂上。
老皇帝满意的望着武贞锦落泪的眼,和沾满血却依旧华贵的东珠,难得宽纵:“你是第一个敢忤逆朕的女子,朕本该杀了你,可偏偏皇孙十分喜欢你,朕才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今日之后,你当恪守规矩,再也不要心生妄念。”
武朕锦自龙椅上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臣妾领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