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慧虞朝巧言析利弊,顾望津试才探人心

这话说得极重,然而虞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坐在顾望津为她选好的位置上:“不臣?这话对不对,得先分一分天下正统究竟是谁。”

好大的胆子!顾望津今夜第一次正眼看向虞朝:“哦?那依虞家的意思,谁才是正统?是当今圣上?还是带着先皇遗诏的那位?”

话题变得越来越大逆不道,一旁的崔宁此时冷汗涔涔,真恨不得当场戳聋自己的耳朵才是,然而下一秒,虞朝的话更让他惊恐万分。

“那就得看谁有容下旧臣的气量,”虞朝的话和她今夜行事做法一样凌厉,“侯爷觉得呢?”

顾望津不欲表明立场:“虞六小姐胆识过人,只可惜不懂韬光养晦,这世上之事,最忌急字。”

“乾坤未定,怎能盖棺定论?”虞朝不疾不徐回道。

顾望津看着虞朝不慌不忙的样子,知道对方定另有倚仗,他看向门外:“让本侯猜猜,虞六小姐今夜既敢算计本侯,所做定然不止于此吧,这外面,有镇北军?”

“这次侯爷可猜错了,”虞朝毫不犹豫喝下茶盏中茶水,表明这茶水中未动过手脚,又解释道,“镇北军镇的是大楚北境的安宁,怎会牵扯进夺储之争?”

顾望津看着虞朝神色难得的认真,不似说谎,他也跟着正色道:“六小姐,当真叫本侯愈发看不懂了。”

虞朝没有接顾望津的话,而是不紧不慢地说起旁的话来:“顾家先祖,从龙有功,太祖特封其为晋源侯,准顾家袭爵五世,到了小侯爷这儿,便是最后一代了吧?”

顾望津见虞朝杯盏已空,示意崔宁续上,又反问道:“那又如何?”

虞朝仿佛宴席间闲聊一般,漫不经心继续道:“侯爷十二岁那年便继承了爵位,可京城之内,达官贵人何其之多,国公府、侯府、伯府加起来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区区一个无实职且即将被收回爵位的晋源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顾望津就像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面色分毫不便,虞朝看着他这般反应,有些紧张,但为了虞家的将来,她必须打动对方,只能继续往下说。

“小侯爷作为晋源侯,在袭爵之后赴紫金盛会,那年津河旁,小侯爷向众人举荐自己,想要为晋源侯府在这京城中争出一番地位,却遭到众人嗤笑,笑你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然而小侯爷却面不改色,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自此扬名。”

“七年过去,曾经人人轻看的小侯爷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津州城内人人须得礼让三分的飞龙卫指挥使,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顾望津年少时的这段往事,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如今再听到,难免心中感慨,不过别样的感情也只是出现了一瞬,他听惯了奉承,虞朝这些话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段比较新颖的奉承罢了。

他出声打断:“虞六小姐在这里等本侯这么久,不会只是为了同本侯忆这段往昔吧?”

“自然不是,”虞朝否认道,“我想说的是,侯爷您年少时便背负着全族的荣辱兴衰,一路艰难行至当下,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可您甘心止步于此吗?”

“世人皆说您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只知道往上爬的鹰犬走狗。”

虞朝话说的直白,崔宁听得目瞪口呆,连给虞朝倒茶的手都忍不住抖了几下。

虞朝好心帮着崔宁接过茶壶,又道:“‘津此生,惟愿山河安宁,沉疴肃清,纵无名无禄,饥寒交迫,只要有功于民,死亦无悔’,能在达官显贵前说出这样话的少年,我知道他定不会是一个只知追名逐利之徒。”

虞朝看向窗外,恰巧惊雷经过,风雨之中,树上的残叶摇摇欲坠,她继续道:“这世道不公,太干净的人是无法成为百姓依靠的,唯有游走黑白之间,心怀正义之人才能真正做出实事,侯爷您,就是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顾望津行事只凭本心,就算无人能懂,他也无怨无悔,可一人暗夜行久了,终究难免心生孤独,如今在这秋雨之中,他的心事竟被一小姑娘道出,寒夜之中,他的手心生出些暖意来。

虞朝说话一直不疾不徐,可她突然声调陡然提高:“但侯爷觉得自己的抱负这能实现吗?在昌帝这样不仁且多疑的君主之下?”

“轰”,一道炸雷骤然落下,惊落了摇摇欲坠的残叶,照亮了虞朝那森然的脸庞。

虞朝看着顾望津阴晴不定的脸,她的背上渐渐沁出凉意,然与虎谋皮,最忌露怯,她轻啜茶水,侃侃而谈道:“大楚积贫积弱已久,累世因循末俗之弊,非刮骨不可疗也,然变法一事,自古以来劳民伤财,百官闻其,皆不啻于虎狼。”

“纵古观今,变法折于半途者,不可胜数,即便如商鞅之流,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末了也被诬为谋反,死于车裂,纵侯爷您一心为国,甘愿身死名裂、不惜青史除名也要做那托举天下之人,可如昌宗及其子孙之流,居庙堂无用人之能,处江湖无爱民之心,这样的君主,当真值得追随吗?”

崔宁觉得自己今夜跟着侯爷进这白石客栈真是他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这虞六小姐到底读的什么“圣贤书”?一开口就是这些株连九族的话?

顾望津没想到虞朝有这样的见解,一时之间,不免高看对方几眼。

虞朝追击:“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姜太公九十岁才得发迹,实在是良主难遇,而上天怜我大楚,福泽庇天下寒士,降厚德之君,仁宗在世之时,封故太子长子为皇长孙,望其继承大统,无非看中长孙亲贤好学,劣如孝怀帝之辈,且能奉丞相良谏坚守蜀国,遑论卓绝兼听?”

顾望津听了虞朝的话,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又道:“倘若诸葛学那曹贼,三国之战当如何?”

此话一出,虞朝今夜一直强装冷静的脸瞬间失控。

顾望津这话自然不是要真的探讨前人命运,而是在表达自己的野心。

虞朝努力调整呼吸,道:“能为贤臣者未必能为贤君,况血脉不正,必遭义师戮之,且今天下动荡,南有南诏诸国蠢蠢欲动,北有蛮夷侵我疆土,内斗实非良策。”

顾望津没有回答虞朝,但从他没有半点攻击的眼神中,虞朝知道,他先前只为试探。

虞朝赌对了,前世那人登上帝位后曾跟自己说过,顾望津看似狼子野心,实则最好掌控,他心怀天下,深知黎民之苦,为匡正大厦将倾,必不会做出有损大楚皇室之事,是一把难得的好刀。

刀是好刀,但要想发挥到极致,还得看拿刀的人是谁才行。

顾望津少年轻狂,但并非刚愎自用之辈,虞朝循循善诱,先是一把道出他心中所求,再辩论今天下不乏良臣但缺良主,最后更是指出当前大楚内忧外患,经不起动荡,绝了他谋逆之心,环环相扣,让他不得不接受虞朝指出的明路——拥护皇长孙沈思安。

顾望津忍不住击掌赞叹:“虞家镇守北境三代,使匈奴北去千里,无敢冒犯,果然是将门无犬子,纵六小姐自幼长在临安清云山上,汝之聪慧,京中亦难有能及者。”

呵呵,虞朝想起前世顾望津说自己是“至愚者”,如今倒夸奖起自己来,看来京中传言顾望津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三言两语就能识一人本质,也并非属实。

顾望津忽而态度又变:“可六小姐此番话最重要的前提,本侯似乎很难辨明真假啊!”

虞朝以退为进:“我不过中间说客,联盟与否、如何联盟,那还得看联盟双方的意思,我一区区小女子,怎敢置喙?”

不是,您还置喙得少吗?崔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虞朝,仿佛在说,虞六小姐,您撒谎都不脸红的吗?

顾望津问道:“六小姐这是让我给皇长孙一个机会?”

真是狂妄!区区一个飞龙卫指挥使,居然敢说出给皇长孙一个机会这种话,虞朝眼皮跳了几下,忽而俏皮地眨眨眼睛:“侯爷你丰神俊朗、秀丽无双,可怜一下我们又怎样?”

虞朝先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喜怒皆不现于人前,突然做出这般小女子姿态,倒让顾望津一时无措起来,他干咳两声:“六小姐如此说,本侯与长孙见一次又何妨?”

见目的达成,虞朝也没必要继续剑拔弩张下去,既然要合作,关系僵住自是不好,于是她卯足了劲夸赞道:“听闻侯爷十二岁之前,都随着老侯爷在玄铁营里长大,怪不得心怀天下,血热心坚。”

虞朝见顾望津没有反应,又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望津即望君,老侯爷给小侯爷取这名,定是希望侯爷念着社稷,将来与大楚有功吧!”

对于虞朝的恭维,顾望津没有半点反应,好在虞朝前世闭门羹没少吃,对于这样的情况已是见怪不怪,因此也没有半点不忿。

虞朝正要再找些什么话题,就听见顾望津道,“封狼居胥将军名,大漠万骨不得归,谁家痴人招魂来,归客望津踏月回。”

虞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本侯名字的由来,”顾望津看向虞朝,“不为君主,只怜河边无定骨。”

虞朝与他目光相接,一时之间有些慌张无措,思及前世为了那个负心汉,竟然利用爹娘对自己的愧疚,将原本明哲保身的虞家拉进夺嫡之争,致使忠臣良将无辜丧命,何其无知?

虞朝正沉浸在悔恨中,客栈的门再次被人推开,先一步进来的男子在看到顾望津的时候脸色一变,当即就要拔剑迎战,再一细看,顾望津对面竟还坐着一名女子,两人似在闲聊,他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哥哥!”虞朝应声看向门口,惊喜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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