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易康这意思是指今夜有金羽卫护着他?
说起金羽卫,在大楚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四年前岐关事变,先太子被困去津州十里外的万佛寺,十三金羽卫夜闯京郊匈奴大营如无人之境,取敌将首级更如探囊取物,围魏救赵,不仅解了津州之难,更使敌军大溃,金羽之名,自此闻达于天下。
这样名动天下之事,顾望津自然也知晓,他沉默不语,似在思忖,过了半晌,道:“言之有理,津确无可拒。”
白石之难既已得解,几人也没必要互相浪费时间,顾望津先行一步,留下虞朝三人惜别。
孔易康看向虞游川,道:“既如此你我便在此分开,记住,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虞游川立即领会,道:“自然,我今早刚出津州,来接我自幼离家的妹妹,临安回津州的路上不会经过白石,我自然也不会去白石。”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离开白石驿后,虞游川带着虞朝特意绕路先去了津州城东北处三十里,直到等来一个“偶遇”他们兄妹“久别重逢”现场的樵夫,这才往城内赶去。
这般磨蹭了许久,等二人回府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暮。
镇北将军府其他人先得了消息,皆在府前候着,远远望见了二人,忙迎上前,激动不已。
虞朝看到前世皆被自己牵连而死的家人,又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当场泪流满面,跪在虞夫人面前,哭道:“朝儿不孝,十年间从未晨昏定省,实在枉为人女。”
虞夫人亦是泣不成句:“这些年,苦了你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正其乐融融,尽诉思念,忽而有一女子插了进来,道:“姑母,朝儿妹妹刚回来,不如先将人请进去,再说话?”
“瞧我一时间高兴得傻了,竟忘了朝儿千里迢迢,定是累着了,”虞夫人破涕为笑,又对虞朝介绍道:“这是你表姐晏青时,暂且借住在虞府。”
晏青时听到虞夫人介绍自己,连忙对虞朝打招呼:“朝儿妹妹好。”
晏青时本来笑得嫣然,可就在她和虞朝目光相接的一刹,她却突然从虞朝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杀气,然而这一丝杀气转瞬即逝,等她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捕捉不到了。
她摇摇头,心想,定是看错了,自己和虞朝初次见面,哪里来的仇怨呢?
虞朝和晏青时确有深仇大恨,只是这仇恨如今只牵挂在虞朝一人身上。
虞朝自小被送往临安,原本她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有晏青时替她陪着虞夫人也好,反正将军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可大概是鸠占鹊巢,终是不安,在虞朝回来后,晏青时多行挑拨之事,使虞夫人虽对虞朝抱有愧疚之心,但难有亲近之举,直到将军府满门抄斩,虞朝和虞家其他人都不算熟稔。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可晏青时前世帮着那人陷害虞家,却是虞朝怎么也无法原谅的。
到底是重来一世,虞朝如今的心性也不像刚及笄的小姑娘,她虽然想立即将晏青时赶出府,但也深知操之过急,反生事端,于是强忍住恨意,笑脸相迎。
“青时姐姐是吧?”虞朝亲切地拉住晏青时的手,“这些年我未在娘亲膝下尽孝,全靠表姐,娘亲才稍有慰藉,我这个做妹妹的应当多谢姐姐。”
虞朝的脸变得太快,然而晏青时也来不及多想,只能附和道:“妹妹客气了。”
虞游川看不透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只当两人真是一见如故,十分高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定然合得来!”
虞朝嘴角抽搐了一下,笑道:“哥哥还真是聪慧。”
“那当然!”虞游川毫不谦虚。
虞夫人被虞游川这恬不知耻的模样逗笑,一面往府里走,一面看向跟着虞朝进府的两个婢女。
虞朝看虞夫人面露疑惑,一手拉过芙蕖道:“这便是芙蕖,当年娘让她跟着我远去临安,许久不见,想来娘也是识不得了。”
芙蕖是家生子,其母延夏曾是虞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只可惜患了痨病,年纪轻轻就走了。
虞夫人感念延夏多年照顾,将其女芙蕖留在了身边,后来虞朝将独自前往清云山,虞夫人担心虞朝一人孤苦无依,加上芙蕖与虞朝同岁,想着两人一路上也能有个伴,便将芙蕖送给了虞朝,日后也算是个依靠。
清云观清苦,虞夫人对芙蕖这么多年陪伴虞朝也是心存感激的,于是握住芙蕖的手,道:“真是辛苦你了孩子。”
芙蕖被送往临安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年纪,她不似大人想得那么多,觉得虞夫人将她送过去,平白无故让她跟着过了那么多年的清苦日子,相反,观里没有拘束,虞朝对她又极好,这么些年,她也是感恩在心的。
她是个爱笑的性子,闻言乐呵呵道:“不辛苦。”
虞夫人见芙蕖笑得真心,便知芙蕖心中定然是没有半分怨恨的,由此推测,虞朝对芙蕖当是极好的,她本来还担心,虞朝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变成一个乖戾无章的人,现下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她的目光从芙蕖身上又落到了虞朝带来的另一个侍女身上。
这个侍女比起芙蕖,更显安静淡泊,如果说芙蕖是那夏日连片盛开的红荷,那她就更似远离花丛、独自盛放的白莲。
两人都是虞朝的贴身侍女,虞夫人也断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于是又拉起清荷的手,问:“你叫什么?”
清荷向来沉默寡言,虞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除了“清荷”两个字再不多说旁的了。
芙蕖在一边看得着急,干脆越俎代庖,主动解释道:“清荷在六年前投靠观主,但观主说她尘缘未尽,做不得道士,于是便让小姐收留了她。”
“原来如此。”虞夫人见清荷似乎不太爱说话的样子,也不好再寒暄,只是客套着夸了清荷两句,刚巧这时候已到了自己的牡丹院,于是改拉着虞朝进屋坐下用膳。
许是虞朝初次回府,将军府摆的那架势说是迎接圣驾也不为过,上了足足五六十道菜不说,连茶点都用了十几道,加上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人挨个问话,将近半夜虞朝才回去歇息。
接下来几日,将军府众人轮流带着虞朝去自己院子里玩,从津州城里各大世家趣事说到临安山野风雪,不亦乐乎,弄得虞朝多少有些筋疲力竭、口干舌燥。
等到各个院子都去过了,虞朝的云居院就彻底谢了客。
清荷从小厨房端来一盘冰雪冷元子的时候,看见虞朝靠在美人榻上歇息,忍不住笑了:“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姑娘累成这样子的。”
“可不是!”芙蕖应和着,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昨日去街上给姑娘买羊羔酒,恰巧听见酒肆里有人在说孔大人的事,就多留了一会。”
虞朝一听这事,来了劲,坐了起来,问道:“哦?怎么说的?”
芙蕖往外瞅了瞅,见近处无人,这才道:“就在我们回府第二日,孔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回京了,据说当时他身上刀伤、剑伤不下二十处,刚对守城门的士兵表明身份就昏死了过去,昌帝派了二十多名太医日夜救治,昨日才将人救回来。”
虞朝吃了一口冰雪冷元子道:“昌帝居然没趁机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芙蕖越说越起劲:“这还得多亏秦屿阔秦大人!”
秦屿阔?虞朝对于这个人有几分耳熟。
他乃是当朝御史大夫,刚正不阿,从不偏私,又博学多才,乐善好施,于是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他都颇有威望。
只是这人千好万好,唯有一点,委实气人,那就是不知变通、过于耿直。
朝堂之上敢怒斥天子,宫门之外敢独闯世家,这些年京中有些身份的人家,都被他得罪了个遍,昌帝也对他颇有不满。
偏偏这秦屿阔有先帝赐他的金戒尺,另其上可规劝天潢贵胄,下可纠察百官疑狱,凡其不犯大楚律法,便是口出狂言、损害天家颜面,也不得加以重罚,除谋逆大罪之外,亦不可伤其性命,或牵连家族。
虞朝前世里对这秦屿阔也是多有畏惧,不过如今坐山观虎斗,想到秦屿阔那性子,倒是觉得有趣,于是问道:“他怎么了?”
芙蕖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一听闻孔大人生死未卜,当即拿着金戒尺就进了宫,日夜守在孔大人身边,听说连恭桶都带去了,唯恐一个不注意孔大人就叫人害了!”
清荷瞪了芙蕖一眼:“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往姑娘耳朵里传?”
芙蕖撒娇似的抱住虞朝的胳膊:“姑娘,你看她,整日里就知道凶我!”
虞朝忍俊不禁:“好了,你们两个,天天斗嘴,也不嫌烦!”
虞朝站了起来,回头对清荷道:“替我更衣。”
清荷走到虞朝身边,为虞朝解开衣袍:“姑娘这是要出去?可要禀告夫人一声?”
“不用了,”虞朝想到过于热情的家人就有些头疼,“若告知他们,指不定得准备到几时才能出门。”
芙蕖听说又能出府,有些兴奋:“太好了,那我们赶紧出去吧!”
和芙蕖不同,清荷不知虞朝去哪,不好决定拿什么样式的衣服,于是问道:“姑娘要出去做什么?”
虞朝没有隐瞒清荷的意思:“前几日,白石客栈内,兄长对于长孙的态度已然很明朗了,就算他无心掺和夺嫡一事,但只要他站在长孙那边,那么,他究竟是为的情谊还是权势,便已不重要了,但长孙一方究竟有没有与昌宗抗衡的实力,还未可知事关虞家,我得多打听打听才是。”
*
虞朝带着侍女一路来到了津州最繁华的酒楼——问仙楼,她本想着现下还没到用饭的时候,酒楼内人应不多,然而刚跨进大堂就被小二拦住了:“小姐可预订过位置?”
“还要预订?”清荷讶异道。
“是啊,”小二虽看虞朝二人眼生,穿着也算朴素,但没有拜高踩低的意思,而是耐心解释,“来问仙楼吃饭,至少也要提前两三天预订,若到时令或是佳节,则需提前更久。”
虞朝前十几个年头,因为道士的箴言,一直住在临安的清云山上,再到后来,不过一年,又嫁给了沈易,故而这登仙楼,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来,并不知这里的规矩,今日一时兴起,不曾想碰了壁。
她自是有些扫兴,但她毕竟也不是真正意义上初入繁华之地的少女,自然也不会似前世这时候般刁蛮任性,由着性子来,但她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可有人是。
芙蕖听此忍不住讽刺:“一个小小酒楼竟还要提前预订才能进来,真不愧是津州!”
虞朝看了一眼店小二,感慨不愧是津州第一酒楼的伙计,遭此挖苦还能面不改色,她不欲与人为难,恰巧看见大堂还有空处,便道:“大堂内随便找个空位置即可。”
虞朝本想着小二定是觉得她一个大家闺秀,定是要雅间独坐,才会说这里头没有位置了,那她要个大堂内的空座应是不难,没想到小二仍旧为难。
小二有些犹豫:“也都被预订了,实在不好意思,不如我这边帮您登记一下,您三日后再来可好?”
虞朝今日来此,本想着听听看民间对长孙之事作何评价,不曾想这登仙楼竟热闹至此,她并非挑衅之人,于是道:“既如此,便劳烦小二。”
小二刚要拿出纸笔,自二楼处下来一人,正朝虞朝走来,他举手作揖:“虞六小姐,我们侯爷请您楼上雅间一叙。”
虞朝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崔宁,她再抬头往上一看,二楼正对大堂的东南角雅间,帘子被人缓缓抬起,露出顾望津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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