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好半晌男人才道,“让他自己回家,门又没锁。”
“可是外面有坏人在追他呀……”小女孩话还没有说完,对面已经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她撅起嘴巴还要再打,程禹轻轻地按住她的手指,把手机收了回来。
“多谢你,我已经没问题了。”他低声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宁愿自己回去,也不想面对过于真实的父亲,他有种预感,那个人就是他记忆中的人。
好在这个游戏里的父亲在方方面面都保持人设的一致,包括对待他的方式。
又怎么可能来接他。
反正已经得知了门没有锁。
他一刻钟前拧不开的门,或许现在就可以了。
毕竟他通过了三楼的最后一户邻居小女孩的考验,已经解锁了通往四楼的关卡。
如果他在之前动手杀过某个邻居,刚才就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被小女孩拒之门外,死在杀人狂手中,要么被小女孩怀里的娃娃杀害。
而现在,他只要回到四楼,在两间房中找到能打开门的那一间,完成回家,一切就结束了。
“好吧。”小女孩仰头看着他,忽然跑去房间里面又拿出了一个娃娃,比她现在随身带着的那个大上许多,几乎和她本人一样高了。
她把大娃娃塞到程禹怀里,帮他打开了门,“你跑得快快的,一下子就冲回家,坏人就跟不上你了!还有娃娃将军保护你!”
“谢谢。”程禹对她笑了笑,将柔软的娃娃抱在手中。
他并不从中汲取安全感,但某一刻他觉得拥抱的感觉很好,哪怕是抱着一个绒布娃娃。
“嗯,再见。”小女孩缓缓地关上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不再能听见眼镜男的哀嚎,也没有杀人狂的踪影。
程禹在身后的门关上后,几步跑上四楼,第一时间拧动左侧的门把手——开了。
……毫无疑问,这里是他的家。
不只是没锁的门彰显着这一点,还有过于熟悉的环境。
入目是冰冷的白,暴露出久无人居住的痕迹。
家具齐全崭新,如同一间样板房。
从外面看来不起眼的门,打开后,空间仿佛一下子扩充了很多倍,和这栋楼的其他邻居家的构造全不相同,一比一还原了他现实世界中的家。
仿佛那扇灰扑扑的门是一个时空隧道,只为了把他送回某一段被尘封的过往中。
“……”
程禹将门关上。
这个家里没有人,向来如此的。
他脚步略微迟疑,站在门前等候了许久。
等待可能会落下的判定,然而等了有一两分钟,也没有什么眩晕感传来。
哪怕他回了家,可游戏还没结束。
程禹垂眸,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和酒店房间没有什么两样的布置,他把手机和娃娃放到桌上,抬手轻碰了下仍不适着的喉咙,准备去卫生间简单处理一下。
刚走到洗手池对着的整面镜子前,就听见由磨砂玻璃隔着的淋浴区里传来了水流声。
——里面有人。
程禹直接顿住,随即立刻转身向门外走,可卫生间的门竟然牢牢锁紧。
他咬着牙试图扳动,但把手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明显受到了未知力量的影响。
“别太用力了,会伤到手。”
在浴室中的人抬手敲了敲磨砂玻璃,轻飘飘道。
如果现在里面的人是那个杀人狂,他也许只会说“你在找我吗”或是“我来找你了”。
程禹此刻竟然有种宁愿见到杀人狂也不想见到祝容的想法。
可里面的人就是比杀人狂更阴魂不散的存在——祝容。
水声关停,祝容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微湿,散发着一股热热的水汽,对程禹笑道:“在邻居家中弄脏了衣服,为了见你特意梳洗一番,借用了你家的浴室,不介意吧?”
程禹安静了两秒,直视他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当模特吗?还是想杀了我?”
“你猜。”
“……”
“我确实很想杀掉你,毕竟仅仅是畅想一下你死亡时的美丽,都令我心动不已。”祝容看他无言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不过现在,我更想行使一些属于我的权利。”
“什么权利?”程禹的眉头锁得更紧。
祝容对他扬眉:“你承诺过的,你的身体的使用权。”
他话音落下,程禹忽然动弹不得,像是中了什么石化魔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祝容走到他身后,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将他抱住。
身体的使用权,他从未承诺过这种东西!
可与之相关联的也不是没有,那是在上一场游戏的最后,为了通关他要求祝容上他的身,与他结成了某种他口中的“契约”。
……npc对数据的复刻和使用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为什么这里的祝容会知道女祭司世界里他和祝容所谓的上身契约?
又为什么,那契约还能生效!
程禹有些心烦意乱,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突然施加到身体上的力度和温度,看着祝容在他身上乱动。
只能直视着镜子,甚至连闭上眼睛不去看都做不到。
他完全成了紧贴在他背后的人手中的玩偶。
“让我想想,从哪里用起?”祝容低声呢喃。
这情形让程禹想起魔术师世界里他上身祝容的经历,但那时祝容没有意识,他也没有做出什么相当出格的行为,完全不像现在——
祝容的一只手摸上他隐隐作痛的脖颈,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用力地掐下去,而是来回抚弄。
用力的是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停在程禹的唇上,像玩弄什么柔荑一般不停按捏。
被这般对待的程禹的呼吸很难平复,如果说NPC和玩家本体也有某种程度的通感,或者象征了一些潜意识层面的东西,他必须要把今日的遭遇全部迁怒到祝容本人身上!
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被拍打起来,程禹透过镜子能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娃娃。
小女孩送出的娃娃将军还当真来保护他了,可惜威胁到他生命的敌人是祝容,而非杀人狂,娃娃无论如何也敲不动这扇门。
而祝容反倒在这种声音下得了越来越多的兴致,下手越发过分,竟然伸出一根指头探入程禹口中……
异物入侵的感觉不能再更糟糕,眼下祝容虽然如变态般玩弄着他,似乎没有要杀他的心思,可程禹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此人身上传来的危险。
祝容无法预测,无法控制,随时准备笑着终结他的游戏进程。
就比如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指头按在他脖颈的动脉之上不动了。
如果说祝容的停顿是在专注感受那其中传来的生命力,并被其吸引,那么下一秒从他眼中透出的疯狂,可见他准备斩断那截湍流——
“汪汪!”
程禹听见了狗狗的叫声,他的睫毛忽然微弱地颤动。
一些很陌生的悸动感像是被破开的冰面,一点点在他脑中炸开。
房门被断断续续地抓响,门口传来一声声犬吠,祝容的动作也因此停住。
紧接着,一个女声说道:“笨笨,嘘——这么晚了不许大叫了,扒别人家门做什么?”
那一瞬间冰面整个破碎,程禹突然有了一点力气,将身后的桎梏挣脱。
祝容口中传来一声闷哼,被他反推到洗手池边,撞上坚硬的台面。
而卫生间刚刚还黏紧的门被轻易拉开,程禹直接向大门冲去。
开门的一瞬间扑过来一只白白胖胖的热情狗狗,不停跳跃着扒向他的腿,而牵着绳子的女人抬眸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从惊讶变成心疼,她蹙眉关切道,“……程程,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
程禹张了张口,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身体变得比方才被祝容控制时还更加僵硬。
当在房间里假想到的画面真的呈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
“程程?”女人来牵他的手,一手拿着钥匙,忧心道,“没事,先跟妈妈回家。”
“……”
程禹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胸口处梗住了某种东西,而他不想知道那样东西的本质,明明突然冲出来的人是他,此刻想逃走的人也是他。
眼前的女人比记忆中的样子更“老”了一些。
他从没机会见过这样的她,她也无法变成这个样子。
她温热的手伸过来牵住他的手,而他的手掌已经比她的更大了。
包括她口中的话,她说“学校”。
她还在的时候,他还是个不能去学校的特殊的小孩。
这些都很虚假。
都是独属于这场游戏世界的编造。
“汪汪……”
程禹的喉结滚动,在微弱的恍惚中垂眼,看到狗狗跟在他腿边,一边走一边仰头望着他。
他们一同走向对门的另一间房。
他们。
他童年最好的狗狗玩伴,以及最爱他的妈妈。
……
被遗忘在冰冷家中桌子上的手机在震动中亮起。
通知栏里跳出一条论坛回复消息——
“@都市怪谈的规则制定者:被跟踪可以寻求邻居帮助,当然,如果你的邻居都是怪人,他们可能反而会害你。
回到家后如果没有得到家人援助,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听上去是不是很绝望?没关系,坚持撑一撑的话,真正爱你的人一定会来保护你,连杀人狂也会被真挚的感情吓退。
这一则都市怪谈嘛,其实是个关于亲情的童话。祝你和爱你的人,度过一个短暂,但温馨的夜晚。”
无法被接收到的消息不会再有回应。
而无人观赏的屏幕久久地熄灭下去。
……
妈妈将门打开,解下了狗狗的绳结,蹲下身为它擦净爪子。
程禹进入这个明明布局构造都和对面的那个家一样,但是开着暖黄的灯,四处存在着生活痕迹的家中,一时间无法迈动步子。
墙面上灯的开关处贴着卡通的装饰,冰箱上盖着一层蕾丝罩布,沙发上堆着毛绒绒的抱枕,窗边摆着鲜翠欲滴的盆栽。
而饭桌之上,摆着一副画。
与精致的画框相比,被框在其中的画作显得有几分可笑。
那是儿童的笔迹,被蜡笔绘成的不成型的花瓶里,几支鲜艳的花簇拥在一起,相接的线条过于粗糙,使得色彩看上去很浑浊,角落的地方还印着孩童脏兮兮的指纹。
糟糕的作品却被悉心珍藏。
因为那是送给妈妈的花。
“程程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去洗个澡,妈妈帮你处理伤口。今天回来是不是淋雨了?”
“……”
程禹的视线慢半拍地移动到妈妈脸上,被按着在桌前坐下。
“想吃什么?蛋炒饭的话就点头,鸡蛋羹的话就摇头。”
妈妈在桌前弯着腰,耐心地看着他。
妈妈和他讲话,从来不需求回答。
因为他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善于开口的孩子。
程禹沉默了很久。
“今天有点晚了,吃饭可能不好消化,那不然就**蛋羹?”
狗狗叼着一个橡胶球蹭到他身边来,要和他进行丢球游戏。
程禹将那枚被口水沾湿的球拿在手里。
“汪汪……”狗狗催促他扔出来。
“那我们就吃鸡蛋羹啦,妈妈多给你放点牛奶。”妈妈直起身要走去厨房。
程禹抬手将橡胶球扔向阳台,狗狗一溜烟地追了过去。
和球一起落地的是他说话的声音,于是被轻描淡写地淹没了去。
他说:“我很想你。”
他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睁着眼,一直看着那边,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哪怕明知道这是虚假的。
于是在眩晕感传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双手攥紧站起身来,好像被刺痛般问出声音:“长大后的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熟悉的昏沉之意一波强过一波,程禹头一次与之抵抗,他依然睁着眼睛站在原地,而眼皮上开始传来沉重的下坠感,身体一点点不听使唤。
哪怕睁着眼睛,看到的也是一片漆黑。
最后一刻他听见。
“程程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
梦醒时分不再有开着暖灯的房间,只有一片漆黑的类宇宙。
程禹低着头,表情隐没在阴影里。
他的身前逐渐凝出了一张卡片,但因为没有手来接,便一直停滞在空中,轻轻悠荡。
卡片之上,一个女人坐在一间温暖的房子中央,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毛毛蓬松洁白的狗。
阳光透过窗子投入这间房中,映照在女人身前的花瓶里,缤纷的花束开得绚烂夺目。
程禹虽然抬眸看到了卡片上的画面,可他还是沉默地没有动作,不去接也不去翻,卡片于是在他的面前自行翻转,露出背面的花体字。
与之前的一段段小诗相比,这次的话非常简洁,不过一句——
「你曾送出的花没有枯萎。
——《皇后》
YOU GOT THE EMPRESS. 005」
程禹终于将卡片拿过来,握在掌心,垂眸看着那一行字。
良久,他将卡片翻回到正面,画中的女人温柔地笑着。
她拥有永不凋零的花。
于是画面外的程禹也跟着扯起唇角。
他在静止的缄默中等待新一轮游戏的降临。
……
窗外是厚白的雪地。
月光映照在雪地之上,这一夜是幽蓝色的静谧。
壁炉中传来暖意,程禹睁开眼睛的同时,另外十一个围坐在圆桌前的人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一眼看清了圆桌之上刻着的一行小字:【死亡游戏 第五场 恋人】
第二眼,程禹不期地与坐在他正对面的祝容对视。
“……”
不止他看到祝容心生怪异,祝容的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古怪。
程禹快速移开视线,而祝容比他更快。
一个扭曲的电子音在中央适时响起:“欢迎各位玩家来到本场狼人杀游戏,请争取为自己的阵营取得胜利吧!”
有些了解塔罗的宝宝可能会发现皇后后面应该是皇帝,这里却跳到了恋人牌,浅浅声明一下,二十二张大阿尔卡纳牌不会都写。
一些没写的牌其实在其他副本里有隐藏出现,但没有明cue。比如魔术师里的副牌是正义,女祭司里的副牌是高塔,皇后里的副牌是节制这样子。
感觉不出来也丝毫不影响阅读,只是我想让结构更完整设计的小彩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皇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