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得四处发亮的门庭在仲夏夜透着一股沁凉。
穿越所有单纯的最初、灰暗的过去与深埋的情绪爆发的现在，直到一个世界归于宁静的仲夏夜，广场边的花园里小径曲折，空气里是扑面的水汽。
就像过去不曾存在、未来不必担忧，只有仲夏夜里某种隐秘却又坦荡的、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宁静幻想，建构于一些精妙却篇幅不长的语句上，于是有了这处精巧的、绿叶花亭喷泉注满的门庭。
“喂？利里克，你在哪呢？”
“职赋兵器，”利里克简短地用汉华语让依初滚蛋，“你去寻你的亲吧，啊。”
布拉德利：“……”他对汉华文化的理解有待提高。
咔！
通讯断开，利里克偏头看布拉德利，切回斯帝莫语：“连接？”
“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愿，”布拉德利睁开眼，用不能更认真的眼神看着对方，“部分职赋兵器或多或少地会对本人造成影响，比如刚才汉华的那位上将就是已知职赋兵器持有者中受到影响最大一位。其实你想保持现状也可以，我们没有资格多加干预你的个人意愿，所以我只是针对我所见过的情况提个意见。”
利里克抬着手，接住高空中垂落的墨线，哼笑一声：“我以为你应该不想多管和自己无关的麻烦事。”
“其实我们R.S确实怕麻烦，比如竞选月的事情我们就不是很想掺合——可惜你这样的情况不属于‘麻烦’的范畴，而且R.S其实很喜欢‘多管闲事’的，”布拉德利枕着交手臂，“如果你想尝试一下缓解你的职赋对你精神上的影响，我们可以提供免费服务。”
布拉德利这个人相当有分寸，不管嘴上根据情况使用什么说辞，动作和神态都能配合缓解攻击性。此“普通大学生”灰蓝色的眼睛真挚出了境界，此时也露着几星微小的笑意：
“你可以理解成我们R.S的业务推销？”
利里克都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又从他客气疏离的得体态度中踏出一步，发自内心地佩服R.S一瞬间：“……你们也是人才。”
而后他手掌紧贴着覆盖薄水的地面：“行啊。”
不同于布拉德利自由在人际交往距离边界上游走、轻轻松松就能持续推近距离的亲和力，利里克的边界定得规规矩矩，比常人更难接近，绅士优雅外顶着对“规则”无比熟悉的冰冷。这就是为什么布拉德利最初不怎么想和利里克这类人打交道，因为这类人对这个社会的某些规则把握得十分有分寸，到了最外边那一圈壳不只是客气疏离、更是冷漠功利的地步。
即使后来发现利里克待人疏离，却没有他在圈子里大部分时候所感受到的空洞，甚至逐渐熟悉时，布拉德利也没有觉得利里克真的有多好沟通。
尤其是意识到职赋兵器对利里克性格的反作用，布拉德利就知道他对幻想世界的沉浸与对他人的距离几乎是无法逆转改变的。就算能改变，带来变化的也必然是原本就和利里克相处的人。
所以他没想到利里克这么快就同意了：“你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你怎么还劝起我来了？”
布拉德利：“因为我只是提意见，又不是做产品宣传——你千万别冲动。”
“没有冲动，”利里克眼里闪烁着充满兴趣并令人后背发凉的光芒，“我挺想试试。”
数次利里克兴致上来的画面呼啸而过，布拉德利只有一个想法：果然！
似乎看穿了布拉德利的想法，利里克再次闭眼躺会去，惬意放松地道：“没骗你，这次不只是为了找‘基底’。我拿到职赋兵器的时间太早，过了十多年，谁也不知道我后来有没有受到过职赋兵器的影响。既然你提到了，我也想试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人对你提过吗？按道理说避免职赋兵器对个人的影响是有相关检测的。”
“没有。如果要说原因的话——没时间？没主动尝试过？没人注意到过？都算吧。”
所以他也不知道是他主动沉浸于他自己的幻想世界，还是职赋兵器一直在影响着他。
“而且我确认我喜欢脱离现实的生活，布拉德利，所有幻想的奔流与我从来不是混乱的，他们在我这里是无数并行却依旧清晰的文字和画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是一整个悬于头顶的盛大壮丽的世界，汇集万物以及万般色彩的巨大水晶球，一切在其中不停盛放。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走下来稍微认真看一眼现实呢？”
布拉德利喉咙一咕咚，将试图安抚感化危险分子的想法往深处塞了塞。
利里克继续说：“所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抛弃我的幻想，只是在想看看职赋兵器有没有对我造成影响，然后体验一下大部分人在现实里的感受。我知道这类连接大致的意思，所以尝试一下未尝不可，和买了一袋另外一种口味的软糖试一试是同样的道理。”
布拉德利：“…………”
关系都到这个份上了，到时候光是将对方当成潜在危险分子就够他向人家道歉的。
……不然良心痛。
“而且，”利里克摊手，“我的同事对我是否会将幻想里的东西投映到现实充满担忧。”
又回忆起利里克的书以及职赋能力的布拉德利：“………………”
不，绑着吧，挺好的。
至少在道歉之前。
利里克说完，便看见布拉德利手心托着一枚漂浮的缩小版十字剑。
“选旅，”布拉德利说，“你碰一下它就算连接好了。”
利里克怔住：“抑制半实体的能力还可以这么用？”
“我有一次把遴选的能力和抑制作用放在一起试出来的，它的底层属性是‘心’，所以可以直接阻隔职赋兵器对人的影响。不过作用不大，”布拉德利笑了笑，“对强度达到明面上表现出效果的对人副作用没有帮助——不然封魂的问题早就被‘选旅’解决了，但对你的情况应该适用，要看你的职赋是什么，能不能有绑缚效果。”
“所以利里克·米勒先生——”
布拉德利友好伸手：
“关于你的职赋——现在能否告诉我了呢？”
与夏普家的交易、R.S内关于SRA的筹划、对利里克和他的职赋的危险性的担忧，此时全部融入携水流淌的仲夏夜，成为一汪纯粹的透亮。
利里克盯着他伸出的手片刻，忽然握了上去，微冷的手掌上有几处薄茧：
“‘笔下流光’，职赋兵器‘高悬于顶之世’。”
布拉德利指尖触碰到温凉，下意识一颤，又稳定下来，坦然道：
“‘求索’，职赋兵器‘选旅’。嗯……感谢配合？”
利里克显然没听懂为什么是感谢配合：“？”
雨幕里的斯帝莫和汉华人员都开上了防雨罩，几个人提着光罩放射器，灯柱一样的手提器具投射光罩拦住当头泼下的雨水。
灯光照亮被暴雨摔砸的地面，几句汉华语模糊穿透雨幕：
“怎么这么大雨？！这里不是密尔吗！”
“谁知道！保护好尸体——妈呀，我可没干过这种事，早知道跟公安那边申请几个人来！”
雨水顺着地面流到栏杆边，从城市高空成股流落。
密尔城市监控塔室内灯光明亮，外面落雨的城市天地发出低吼，闷闷地打在玻璃上。
“首席，”队员敬礼报告，“经过确认，哈蒂·阿拉德的状况类似于5034年出现于斯帝莫的人体实验结果，相关备案在国际控战总台有备案，但调出来的相关备案并未达到众神和平宣言的暴力干预标准。您看，就是这份，上面还有当年吴上将的签字确认。”
“首席，这里是关于异常天气的汇报，斯帝莫境内已经一个月内出现两次急转天气了，是否向诸神之殿发起观测合作？”
“暂时不用，我自己回去看看。”
“报告，斯帝莫方面已通知哈蒂·阿拉德的家属……”
“已经询问过斯帝莫方面，当时的职赋异能是操作者不熟练与哈蒂·阿拉德状况异常导致的失误，后续打开半实体至实体通道与透视是夏普家次子布拉德利·夏普的行动。不过我方异能分析员根据墙面弹孔与操作者职赋异能的使用，指出操作者不熟练的说法不值得采信，更大的可能是操作者受伤未痊愈，这里有详细报告。”
“引爆组结构建模完成。”
“引爆组的事情非常严重，相关资料全部拿来，再通过保密通道向永乐同心大楼发送一份，让礼交部和中央安全保密信息局准备东北相关材料和斯帝莫约谈话——枪怼他们脑袋上的那种，这次斯帝莫自身难保，不用顾忌。还有，立刻让人通知吴朴庭和司马今，”武寒江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告诉吴朴庭别想逃加班，活了几千年了熬几个小时熬不死他，我明天就要看到比对结果，不然他自己要去跟姓林的和旋司令谢罪的时候别带上我。”
“收到！吴将军说放心，这种去横乾找乐子的‘好事’他祸……带司马今。”
“……”这两口子没打起来真是奇迹。
“首席！”
“说。”
“斯帝莫那边，那个姓邦德的好像和夏普家的布拉德利有点私人恩怨，你看这个邦德的情况……”
“我自己去看，准备连线中央特安队，让他们队长带人亲自上。”
“是！”
“上将，”有队员指了指门，“有人说要见你——自己人。”
“谁？”
“说是叫依初。”
武寒江一愣，而后她转过身：
“留意周边情况，让他进来。”
“得，听说人家职赋兵器的‘世界’里天气可好，阿拉德家的仲夏夜庭院啊，外头倒是在下暴雨，”冰部队员提着枪穿过走廊，水珠随着来往的人啪嗒啪嗒往下滴，“外头那几个是谁？”
“斯帝莫的豪门吧？又商又军又政的。”
“怎么，咱们不管？”
“那调查东调查西的让斯帝莫人自己去搞去，我们先把这帮从十重天逃窜来的孙子收拾了再说，嘿哟真能跑，再不收拾，崔组和雾部得来取我们冰部项上人头。引爆组怎么样？”
“是和安阳那边有关系，我看这次常务委员会要发飙了……”
“他大爷的，不发飙才怪！”
几层墙面后，海泽尔·费舍尔靠在另一条走廊上。
气温降低，希耶拿披着外套从她身边路过。收过光的洁白如珠的萤火从海泽尔手中飞出，飘进她袖口。
“亨特小姐。”
希耶拿侧头：“……费舍尔警官？”
“幸会——汉华那边让我向您道谢。”
海泽尔点了点那些萤火。
走廊上一时静默。
“也是我的道谢。”海泽尔像是不会笑的颧骨高、起伏突出僵硬的脸上出现一个怎么看怎么勉强的笑容——但她确实是真心的。
“我以为您应该并不喜欢这种行为？”
“不，联合行动中这是一种正确的行为，感谢您为我和我的队员争取的自由，否则事后汉华那边占到的优势会更大，幸好汉华方面也放弃了更大的优势而选择了出手，虽然这一方向获得的利益比不出手要小。而另一边，”海泽尔压了压帽子，“不管是从保证公民安全，还是从限制家族势力对相关事务的干涉来讲，我们都有出手的必要，以表示对小部分特权阶级干预国家机器行为的不承认。辛西娅·亨特小姐呢？”
“辛西娅当然不会赞同，”希耶拿善意地一笑，依然单纯纯粹，“谢谢。我该去找她了——另外，请问费舍尔警官没有别的需求吗？”
“没有，毕竟您看，我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求个稳坐着占个位子。其实算不上什么，”费舍尔呼了口气，“——‘良知之下，四海一家。’”
希耶拿走出两步，突然一震：“您——”
费舍尔竖起食指，摇摇头：“我不是他们的人。
“但祝你们能看到那个未来，毕竟那对我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希耶拿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迎着雨水的湿意向外走去。
雨水洗涤着密尔这座城市。
或许是由于一些奇怪的“缘分”，仲夏夜庭院的设计构想也曾是亨特家和阿拉德家都有的，前者新建后者翻修，对标夏普家的花甄庭园，没想到使用了相同的构想与主题，这也是两家僵持许久的原因之一。
利里克说职赋兵器中投映出了阿拉德家族的仲夏夜庭院与哈蒂·阿拉德上过的私校的一部分，也许那就是他最后寻找的灵魂归宿，死亡中永恒的栖息地。
希耶拿也曾见过一个仲夏夜庭院，与阿拉德家的有些区别，但是永久停驻于仲夏夜的门庭无疑。
她就是在那里接住一枚萤火虫。
于是那天仲夏夜就在记忆里永远留驻了，但与已逝的悲剧不同，那对她而言是一个开始，带上了无数个哈蒂·阿拉德的愿望和命运，与他们的消逝相背而行，然后携带他们的消逝，去背弃无需在意台下人的人生。
正如布拉德利从花甄庭园走向这个喧闹的、战火初熄的世界。
注意了注意了，这是布拉德利的主视角，到这时候两人对对方的了解都刚起步，所以不要随便信利里克的说法！（敲黑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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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仲夏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