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鸣鸿化鹊(五)

步唯“啧”了一声,下一秒立刻起身跨在驴背上,毫不犹疑地夺过那战战兢兢的贼匪手中的牵绳!

对方吓懵了,又遭这番变故,一时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步唯骑着毛驴转头就跑。

方跑出去数米远,自两边茂盛的树丛中便猛地窜出两匹灰狼来,呲牙咧嘴地挡在毛驴前行的路上。

毛驴受了惊,登时发出一串尖锐的嘶鸣,摇晃着脑袋要挣脱步唯的控制——步唯费劲全身力气才攥住牵绳,一边被灰狼逼着退后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可以逃脱的路径。

左边是树林,还有动物移动的悉索声,肯定不能去,右边……

他方改变视线,便听到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步唯倏然回头,只见数匹灰狼已经将其中一个贼匪扑倒在地,亮出惨白的银牙大块朵颐起来。

惨叫声只持续了数秒,便再没动静了。

步唯头皮发麻,冷汗瞬间就滑到了下颌,而就在这时,在旁觊觎许久的灰狼终于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了毛驴腿上!

驴背上两人一时不稳,而此时另一只狼极其迅捷地咬住了毛驴的喉管,尖牙势如破竹地穿透皮肉,溅起猩红的血花。

坏了!

步唯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和被绑着的那个少年齐齐被甩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匹灰狼将毛驴做了盘中餐。

空气中的血腥味太过浓郁,几乎让步唯反胃,他条件反射地看向身边唯一还活着的少年——对方维持着被绑住的姿势,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惨剧,对死到临头这件事简直毫无波澜。

步唯手脚发麻,怎么也想不到会折在这种地方。他用小刀飞快割断那少年身上的绳子,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道:“跑!”

那少年却只是静静地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朝自己围来的狼群,说出了他们相遇后的第一句话:

“你走吧。”

步唯的第一反应是他要帮自己拦着狼群,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小子满脸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大概是危机当头,他将恐惧转化成了怒火,竟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拽起对方的衣领就跑。

“走个屁!”步唯拖着他往林中一滚,“叫那些畜生吃了还不如一头撞死!”

那少年被他猝不及防地压在身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随即便被步唯用力一拉——二人翻倒在一处斜坡上,登时不要命似的滚落了下去!

步唯天昏地暗地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直到“扑通”一声,浑身上下浸没在冰凉的水中后才堪堪停下。他晕头转向地从溪水里撑起身子,两只胳膊肘吓破了胆子似的打着颤,五脏六腑在体内颠了个个儿,他几乎要俩眼一闭晕死过去。

还不能晕。步唯咬了下舌尖,迷瞪着眼睛去找那个少年——他这一瞧,倒是把三魂七魄都吓走了一半。

狼群穷追不舍,不知何时已经再度包围了他们。

那少年倒在自己不远处,看样子是彻底晕了。步唯想要站起来,可方一动弹两腿便传来钻心的疼,痛得他一头又倒了回去,呛了满口冰凉的溪水。

“嘶——”他咬着后槽牙去看自己的腿,只见丝丝缕缕的猩红色在水面上漂浮着,水中浸泡着的两条腿被划得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步唯眼前发黑,吸吸气还想再动两下,可这一口气到底没吸上来。

于是他抓起水中的石子,奋力朝逼近的狼群掷去,大喝道:

“滚开!都滚开!”

“有人吗!有没有人能听见!”

他每喊一句,狼群就逼近一分,步唯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脱力地倒在溪水里,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奋力闭了闭眼,无比渴望这只是场噩梦,等醒来时自己仍在客栈里,还在和健谈的老板娘滔滔不绝地讲些京城八卦。

可是步唯动不了一点,身上没一处是不疼的,仿佛都在将他从幻想中拽回来。

裹挟着腥风的腐臭气息越来越近了,步唯几乎能想象到头狼那锋利无比的牙齿,他深吸一口气,手中默默攥紧了一块石头,想着等那畜生接近后最后再给它脑袋上来一下……

就在此时,一声清厉的鸣响突然掠过耳侧——

步唯尚未反应过来,便只听得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猛地抬头去看,竟是那头狼的脑袋被削在了地上!

他呼吸一滞,而下一秒眼前数道银光交错,竟在眨眼间将那作孽的狼群尽数斩杀!

步唯目瞪口呆,恍惚以为神仙显灵。然不待他多琢磨些什么,自密林中忽而亮起一抹橙光,一人负手缓缓而来。

此人身法奇诡,下脚时竟全然不闻脚步声,面覆纯白面具,在凄冷肃杀的夜里宛如阎罗恶鬼。

在他周围随有两名同样气场凛然的面具人,而他二人面具只遮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出了绷紧的嘴角,正举着火把看向步唯。

步唯被他们看得如芒在背,分明从狼群中脱困,可在这几人面前却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瞟了眼倒在地上一命呜呼的狼群,试探性地开口:“谢三位救命之恩,鄙人无以为报。”

那为首的面具人默然片刻,在步唯七上八下的打探中道:“步小公子命不该绝于此。”

步唯立刻睁大了眼,看向对方的视线中带上了些许警惕:“……恩人知道步某的身份?”

面具人道:“小公子乐善好施,行侠仗义,不难辨别。”

步唯道:“原是如此,只可惜步某现在出门远游,已有多年不与家中联系,但恩人若是有何愿求,步某定竭尽全力。”

面具人道:“小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向步家寻求些什么,救小公子也只是举手之劳。”

步唯道:“……敢问恩人是何方门派,来日步某定登门道谢。”

面具人似乎笑了下,缓缓说出三个字:“掷春殿。”

步唯眨眨眼,对这个门派从未有耳闻,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但若要开口问询怕是要损了人家的面子,本就不怎么清明的脑袋眼下是更晕乎乎的了。

好在那面具人未有在意,道:“掷春殿并非是寻常江湖门派,小公子不知晓也是应当的。”

步唯见他并没有向自己隐瞒的意思,便顺坡下驴道:“敢问掷春殿在何方位?可有通讯往来的地点?”

面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手将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

步唯有些意外——这些覆面行走江湖的人他也见过不少,而覆面的原因千奇百怪,但无论是什么缘由,都不该随意将面具下的真容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看。

可那人却不以为意,面具下是一张与周身气场不尽相同的脸——是个女人。

步唯彻底愣住了——方才无论是身形还是嗓音,对方分明就是男子模样,任谁都想不到面具下的居然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掷春殿的方位绝不轻易告知于人。”对方的声音也起了些许变化,显然之前是有意进行了伪装,“掷春殿做的事……也是绝不可轻易泄露之事。”

她向着目瞪口呆的步唯略一点头,道:“掷春殿枭翎——余白,代宁王向小公子问安。”

……

眼下的状况着实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步唯满脸放空地倒在客栈床榻上,腿上是余白派人来给他处理过的伤口,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他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宁王,掷春殿,枭翎余白……

他脑袋有些疼,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和这群人扯上关系了。还有宁王,宁王与步平康向来不和,何必多此一举来救自己?

余白并没有与他说过多有关掷春殿的事情,但至少步唯清楚这个组织与宁王一派交情匪浅……甚至可以说,和当今圣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步唯对这些庙堂诡谲不甚知晓,也没什么兴趣,家里在前朝兴风作浪的有一个武安侯就够了,他也不想再出现步婉那样的惨剧。

他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而有人在此时敲了敲屋门,道他旁边的小公子醒了,想要见自己。

步唯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隔壁还躺着一位呢。

他应了一声,随即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去到了隔壁,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窗边的那个少年。

他脑袋上的伤被好生处理过了,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后才露出本该有的模样——正是与步唯相差无几的年纪,不说话坐着时显得格外乖巧。

直到步唯坐到自己对面,那少年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片刻后道:“庄惟。”

步唯挑起眉:“什么?”

少年道:“我的名字,庄惟。”

步唯顺着他的话道:“哪一个字?”

少年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个“惟”字。

步唯看着,笑了下,而后同样学他沾着水在边上写下另一个“唯”。

“可巧,我名唤步唯,也是有缘了。”

名唤庄惟的少年定定地看了桌上那两个字片刻,随后再看向步唯,道:“多谢你救我。”

步唯心说这孩子怎么说话一阵一阵的,面上还是笑嘻嘻地道:“行侠仗义,本分而已。”

“你从哪来的?怎么一个人在那破庙里?身上的伤是被谁打的?”

他抛了一串问题出来,而庄惟又沉默了下去,活像个蘑菇不吱声了。

步唯只得悻悻闭上嘴,心说他怎么忘了这小子是个一心寻死的主儿。

不过庄惟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他再度抬眼看向步唯,黑漆漆的眼珠子就像琉璃,没有一点鲜活的生人气。

步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而庄惟则道:

“先前多谢了,若有什么需求……不妨现在就同我说。”

步唯“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寻自己报恩了。他心道这小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不想脑袋里转的东西还不少。

“不必如此见外。”他客套道,“救了人的也不算是我,不若先交个朋友,日后再说……”

庄惟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要加入掷春殿,怕是没有日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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