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鸣鸿化鹊(七)

宁王府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修葺以清幽自然而闻名,迎合了宁王本人浑身的文人气,但逢佳节享乐之日,丝竹管弦之声便日夜不绝。

李敬川本人闲来无事时便备上好酒,一人去院中长廊消闲,看满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过的是潇洒自在的日子。

“碧横江那边传来消息,水匪都缩回老巢,不肯冒头了。”

女子的声音如银铃作响,自李敬川身后传来——李敬川并未回头,只是懒散道:“依郡主之见,是何故?”

有人施施然站在了他身边,一席鹅黄衣裙价值不菲,头上束以祥云羊脂玉簪,面如满月乌发如云,容色清丽却神色老成——原是那位名满京城的才女,清宁郡主李婵。

她与李敬川同望向园中争奇斗艳的花丛,道:“近日连绵多雨,碧横江定要发水,届时熟悉水路的水匪之流定会占了上风,官兵怕也积劳懈怠了。”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李敬川悠悠地道,“陛下新派去的那个小将军初出茅庐,正踌躇满志地要收拾他们一顿呢。”

李婵则道:“确是如此,剿匪初期一路捷报,已经够给面子了。”

李敬川看了她一眼。

“那位小将军根基未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子依旧目视前方,“碧横江附近最大的郡守是罗氏的人,他可一直再观望着呢。”

“若是某日出了些岔子,军备粮草耽搁了,剿匪一事岂不又要被影响?”

李敬川脸上的笑意散去几分,道:“可有法子解?”

李婵摇摇头:“此番是陛下太冒进了,罗氏必要杀鸡儆猴。”

李敬川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看起来回头又要好生安慰陛下一番喽。”

李婵不语,就在此时,自远处走来一侍女,对着二人盈盈一福身。

“见过宁王殿下,郡主殿下,外门来报,吏部尚书求见。”

李敬川再次叹道:“又要好一顿麻烦了。”

李婵略一颔首:“那我便不多打扰了。”

李敬川对她笑了下,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屏退了侍女后道:“余白找到人了。”

李婵眸光动了动,随即不动声色地敛去了。

“余白做事我放心。”李敬川道,“接下来的,便要看造化了。”

……

马车颠簸,行进在山间小路上,车中之人不发一言。

步唯早早就蔫了下去,垂着脑袋不说话,庄惟生来又是个缄默少言的性格,万万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他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暮色时分余白才挑起车帘,示意已经到地方了。

步唯率先跳下车,抬头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此地位于一山谷的入口处,如血的残阳自远处的山峰后缓缓下落,山中植被茂盛绿浪翻滚,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迹的地方。

庄惟跟在他后面也下了马车,只是默默抬眼看了下周围,就再度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余白看出了二人的疑惑,将马车停在原地后招手叫他二人跟上,边走边道:“此处只是一个据点,掷春殿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本部——为了任务需要,任何地方都可以被称为掷春殿。”

步唯默然,他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里对这样的组织一般都称为——杀手。

“你们将会在这里同其他几人一起进行考核。”余白接着道,“掷春殿会负责教给你们一些简单的武学路数,在五个月后的考核中,会从十人里挑出三人正式加入掷春殿。”

十进三……步唯抿了抿嘴,问道:“那……那些被淘汰了的人呢?”

余白没有答话,只是稍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带着面具,可步唯还是感觉被那冷冰冰的视线冻得遍体生寒。

于是他也不吱声了,垂下眼帘默默跟在后面。

余白带着他二人在山谷中左转右转,直到步唯走得脚都有些酸痛时眼前忽然黑影一闪——

他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不想撞到了身后的庄惟。好在庄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叫两个人齐齐跌坐在地上。

步唯松了口气,刚想回头和庄惟道谢时却只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他顺着庄惟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个身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路上,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冲着余白恭敬一拱手:“枭翎大人。”

那三人一定是将气息隐藏得极好,就连步唯这样五感精明的人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可庄惟……步唯悄悄瞥了眼少年,心道莫非他也有超乎常人的视力?

余白对着那三个黑衣人略略点头,随即看向身后的二人:“这两个就是最后的人了,带他们去止戈台。”

三人毕恭毕敬地道了句“是”,便向着他二人走来。步唯有些惶恐地看向余白,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他心里还没来得及赞叹一句好轻功,后脖颈便蓦地一痛,在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三个挨千刀的黑衣人劈晕之前,就猝不及防地坠入了黑暗。

仿佛只是一个转眼的功夫,等步唯再次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一张硬得让人浑身不适的床板上。

步大少爷睁圆了眼发了会儿呆,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皮肉酸痛,那下手的混蛋还真不怜香惜玉。

他呲牙咧嘴地坐起身,环顾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屋子。

这里是一间简陋得过了头的小屋,一张硬得不能再硬的床,一张缺了角的木桌,窗纸不知道被什么小动物撕开一个破口,正簌簌往里灌着风。

步唯自诩随遇而安,可眼下这种环境,着实让他的少爷脾气不好受。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郁郁葱葱的竹林,一望无际绵延不绝。在竹海中零星坐落着几座小房子,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通向下方。

此处……便是掷春殿的据点?

步唯心道,那还真是与他想象中天差地别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醒了就随我来。”

步唯吓了一跳,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鬓角花白的男人——此人没有戴面具,一道骇人的伤疤横贯了整张脸,像是活生生把脸给劈成了两半。

步唯咽了下口水,不动声色地一点头,乖乖跟在了他后面。

“敢问这位前辈……怎么称呼?”他试探性地问道。

疤面男一句话都不说,任由步唯的话落在地上——步唯撇撇嘴,心道这掷春殿莫非还有什么规章制度,不允许同旁人讲话了不成?

与眼前这个男人——包括昨日一言不合就劈晕自己的黑衣人——相比,余白显得格外通情达理。

疤脸男带他走到竹海内,绕过几个弯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跳向下的石阶。男人侧头示意步唯先走,也不知是不是怕他临阵脱逃。步唯深吸一口气,虽不知这下头有没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下了石阶。

眼前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好在步唯天生五感通透,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里也能辨认得出七八分。他平安无事地走下了台阶,又走了一段平路转过一个转角后豁然开朗。

地下空间极大,周遭矗立的八根石柱上插着火把,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而正当中是一座略微高出几寸圆台,几乎占据了整个地面。圆台之上已经站了几个人,步唯一眼扫过去,发现庄惟也在其中。

那沉默寡言的少年此时正低垂着脑袋,旁边一个高他半头的少年正滔滔不绝地与他说些什么,大概是见庄惟没个表示,便不满地皱起眉头。

步唯察觉有些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那高个的少年推了庄惟一把,嘴里损道:“聋了吗你?和你说话听不见啊!”

庄惟被他推得踉跄两步,可也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然后再满脸了无生趣地垂下了头。

步唯压低了眉心,正想上去帮庄惟时就只听身后那疤面男幽幽的声音:“你想好了,在这种时候插手,将来会怎么样。”

步唯匆匆回头看他,还在意外这人挑这种时候和自己说话——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对眼前发生或者可能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在旁观步唯的选择而已。

步唯张张嘴,又闭上了——对方大抵是在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帮了庄惟就代表要和那个高个少年起冲突,他们初来乍到素不相识,着急忙慌地树敌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于是步唯对着男人点了点头,转头就把那些算计考量扔在身后,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庄惟。

疤面男:“……”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神色中带上了些许考量。

且说步唯这边,他在那高个少年又要伸手推人时眼疾手快地将庄惟拉到了自己身后,与那个面带愠色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庄惟站在步唯身后,眸光动了动。

“你谁啊!”那少年面对着不知道哪窜出来的步唯没好脸色,估计之前也是个一言不合就上手的暴脾气。“趁早滚边上去!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步唯是什么人,步唯是武安侯家无法无天的小儿子,打小和周缜一类人拳脚相加打着长大的,压根不会对这种威胁有什么反应。他道:

“欢迎别人的方式够独特的,不过下回打招呼时最好还是用用脑子。”

那高个少年一愣,步唯接着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哦,你不会没长吧?那还真是抱歉,是我失言了。”

那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阴阳怪气了,当即气得就要举起拳头揍人——步唯不慌不忙,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他这种乡野武夫的路数,而下一秒,那疤面男的声音就响在耳侧:

“还没闹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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