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台上的众人皆是一震,那高个的少年也悻悻放下了爪子,对着缓步而来的疤面男恭敬颔首。
步唯乖巧闭上嘴,等那个疤面男走上前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自己一眼,然后转头对聚集在圆台中的少年们道:
“你们在这里的理由不用我多说,五个月后的考核是生是死全看你们自己。”
“这五个月内我自然也不会留情——止戈台不会管你先前是什么身份,达官显贵还是地痞流氓,进来了就都是一路人。”
“往后每日寅时一刻所有人都必须出现在这里,若有延误则便视为坏了规矩,按照掷春殿的法子处置。”
步唯心里咯噔一下,听这疤面男的意思,不仅仅是五月后的考核性命攸关,就连这月中的训练都有可能搭上小命。
不过他们明明算不上掷春殿的人,怎么违了规还要按掷春殿的发子惩罚啊?他腹诽一句,在对上男子冰冷的视线后肩膀一缩,讪讪露出点笑来。
疤面男看了他一眼,继而道:“我名唤陈首乌,是这止戈台的主人,也是负责你们接下来五个月武学指导的人。”
“丑话先说在前头,掷春殿要的是至臻至纯的刀刃,任何怀有二心者,临阵脱逃者,优柔寡断者,断没有加入的资格。”
他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少年们,目光在步唯与庄惟二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不留痕迹地移开,道:“珍惜你们最后一天的好日子,明天开始……就别想消闲度日了。”
“有什么仇什么怨,也都在今日一并结了。若是影响到了日后的训练,别怪我不讲情面。”
“止戈台不需要什么意气相投的羁绊,你们的小命掌握在自己手上,与旁人不相干。”
他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圆台上的一群少年人噤若寒蝉地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不约而同的齐齐缓了口气。
步唯正想回头和庄惟搭话,不成想先被那高个的少年一把攥住了胳膊,对方语气不善地说:“刚才的账还没算完呢——爱逞英雄是吧?英雄救美是吧!”
那高个少年生了一张天方地阔的四方脸,俩眼睛却小得可怜,和绿豆似的镶嵌在脸上,长得可谓是贼眉鼠眼鬼鬼祟祟。他身后几个少年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阵儿,三三两两地结伴赶紧离开了,生怕被这黄大仙发的疯给波及到。
步唯被他扯到了旧伤,没忍住低低“嘶”了一声,庄惟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插进了二人之间。
“你要打吗?”沉默寡言的少年抬起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自己半头的少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那高个少年愣了一下:“啥?”
庄惟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和我打吗?”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想着远离的一群人都不动了,一个两个睁圆了眼看向庄惟。
步唯也没预想到他会扔出这句话来,半张着嘴看看他,又看看高个少年,一时拿不定个主意。
那高个少年不想原先那小哑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当即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甩开步唯,道:“打?就你这小病秧子?老子一拳打三个!”
步唯“诶”了一声,庄惟便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步唯:“……”
他默默闭上嘴,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这位小哥,你和那边那位认识啊?”
步唯回头,只间一个瘦小的少年不知何时藏在了自己身后,朝他露出个谄媚的笑来。
“我们都以为那边那位是哑巴呢,没想到还是会说话的。”他笑出了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步唯:“哦,管我叫二喜就好,有什么吩咐随时来找我。”
步唯凝眉看了他片刻,这种奴颜媚骨的姿态他并非第一次见,但出现在这种时候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二喜见他不说话,又“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干燥裂皮的手道:“您一瞧就是贵公子出身,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见多识广胸襟坦荡,往后还要多担待着呢。”
他这一说,步唯才发觉周遭若有若无递来的视线,打探有之,疑惑有之,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成了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步唯默然片刻,一时不知这是好是坏。
二喜见他不说话了,便笑嘻嘻地低声提醒道:“那边高个的叫曹烽,和我一样都是曹家村的人,打小就是个地痞恶霸,在曹家村可是个‘村霸王’,本来就做些欺软怕硬的活计,近些年来是更不知收敛了。”
“他打人可不管是生是死,乡下打人那都是野路子,您要不就叫那小哥认个错……”
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竟是曹烽壮硕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步唯:“……”
二喜:“……”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庄惟如梦初醒地看向步唯,连眼神都没给地上呻吟的曹烽一个,便跨过他走了过来。
步唯承认那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这小子这么好的身手,狼群一遭时被救的分明就该是自己!
二喜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庄惟:“这、这……”
此时的庄惟就像个杀神,每靠近一步就让围观的几人心紧一分——可他只是站在步唯面前,面无表情地道:“解决了,走罢。”
步唯愣了两秒才反应过俩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立马把纷飞的思绪扯回脑袋里后轻咳一声,故作高深道:“嗯……走罢。”
什么情况?
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好的身手?
他刚刚怎么出的手?曹烽怎么就倒在地上了?
他二人在或是惊艳或是惊疑的视线中离开了地下,而后步唯就对着一望无际的竹海发了难。
“这也是训练的一环?”他失笑道,“找不到回去的路的话就在这里过一夜的意思?”
庄惟站在他身边,垂下眼帘道:“我记得。”
步唯唰地扭头看他,今天第二次被这小子吓到了。
步唯:“……有机会一定让我研究下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怕不是被哪家高人指点过。”
庄惟眨眨眼,老老实实地答道:“没有高人,我习惯记路了。”
二人在郁郁葱葱的竹海中并肩走着,步唯便问他:“哪来的这习惯?谁家好人没事就记路玩啊?”
庄惟道:“路走多了……就习惯了。”
步唯道:“那你可是走了不少。”
庄惟不置可否,步唯见他不想多聊这个话题,便打岔道:“你的功夫不错啊,谁教的?”
庄惟又沉默了,明显这个问题踏进了不愿作答的私人范围,步唯咬了下舌头,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正准备转移话题时就听他道:“……我父亲。”
步唯:“……这样啊,有机会切磋切磋,我也好久每活动筋骨了。”
庄惟“嗯”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步唯身心俱疲,巴不得庄惟真是个说不了话的哑巴,他便用不得这般绞尽脑汁挑起话题了。
二人在竹海中走了片刻,远远看到了绿浪间坐落的小屋,就在这时,庄惟忽然开口道:“那封信……你没事吧?”
步唯一愣,条件反射去看他——只见庄惟也正瞧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陌生的亮色。
他顿了下,移开视线答道:“无妨,家书罢了。”
庄惟则道:“不像寻常家书。”
步唯:“……”
他下意识地想蹙眉,好歹忍住了,强撑着勾起一个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来了?可不像之前的脾性啊。”
庄惟依旧在看着他,回答得坦坦荡荡:“你救过我两次。”
步唯:“……”
他莫不是把自己拦在曹烽前那次也算进去了?
步唯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庄惟看上去一副了无生趣置身事外的模样,可在某些时候却通透得吓人,编弄的那些花言巧语根本骗不过他。
人确实是玲珑心窍,只不过开不开窍得分时候。
步唯莫名有种被他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看穿了的错觉——不过这种剖露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不适,反倒是诡异地萌生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这个人或许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步唯天马行空地想着,他或许能接受我说的这些事情。
不过这种想法最终也只是浅尝辄止,步小公子还没单纯到对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人掏心掏肺——做大侠也要有分寸,不然岂不是成了步平康那种人?
于是他开口道:“一些……不太好宣之于口的家事,抱歉,先别问了。”
步允的离世他还没做好接受的准备,现在心里大抵都是麻木的,而步唯打小心大能跑马,回避做得是信手拈来,要刻意去避开思考这件事也不在话下。
庄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们在某个岔路口分别,步唯看着庄惟离去的背影——少年身形有些瘦削,却能一言不合撂倒一个曹烽,五个月后大抵会成长得更加惊人。
他略略叹了口气,正准备回自己那间陋室时又听到了二喜的声音:
“小公子,小公子。”
步唯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鬼鬼祟祟跟在身后的二喜,以及他后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人。
步唯:“……”
虽然他早就发觉路上有人跟着他们,但没想到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倒是挺机灵,晓得跟着庄惟走就能回来。
二喜率先小跑到他身边,稍稍弯了弯腰道:“小公子,您住哪间屋子啊?”
步唯蹙眉,道:“你站直了说话,我又不是雇你的主子。”
二喜精明,立马站直了腰朝他笑:“诶,还不知道小哥儿叫什么呢,是何方人士啊?”
步唯看出他这是想巴结自己,又抬起眼皮望了望后头神色各异的几个少年人,道:“唤我步唯便好,出身不重要。”
“哦,步唯,步小哥。”二喜点点头,飞快回头瞪了一眼围观的少年们,便继续对步唯道:“步小哥是北方人士吧,听口音不像这附近的,怕是对此处不是很了解。”
步唯瞧了他一眼,问道:“你知晓掷春殿?”
二喜摇头:“那我是不知道的,来这儿的十有**都是流民,像我和曹烽就是在曹家村传疫病时逃难出来的,本想着要死在路边了,没想到被掷春殿的几位大老爷们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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