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芽端着一杯热茶,搁在了发呆的步闲庭手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公子。”
步闲庭从窗外消融的积雪上收回视线,略显疲惫地应声:“怎么?越十二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灵芽无奈道:“楼主很有精神,正在和外头的茶商斗嘴呢。”
步闲庭“嗯”了一声,“那就是嵇尧出岔子了?”
灵芽:“……公子你能不能盼点他们好啊。”
“嵇尧公子今日从房里出来了,看着有了点活气,早上还讨了两个饼吃。”他向步闲庭一一汇报道,“素茗已经去按着曲先生新给的方子配安神香了,大概下午就能回来。”
步闲庭手指搭上茶杯,被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于是松了手,道:“曲先生近日如何?”
灵芽道:“近日忙于给泠江畔百姓医治寒疾,定下来后日启程,公子可要见一面?”
步闲庭摇头:“事多繁杂,我也不叨扰了,届时帮我带句话——鹭州路远,一切珍重。”
灵芽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步闲庭看着他离开后便起身,从床头的夹层里取了闲庭刀出来,搁在膝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他不晓得庄客离用了什么高端的料子,把断过数余次的闲庭刀每每锻造一新,然后马不停蹄地再交还到自己手里。
可庄客离要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步闲庭再也握不住刀了。
步闲庭的动作顿了顿,腰上坠着的玉佩和刀鞘“当啷”撞了一声。
“你不该大白天的来找我。”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恶鬼暴露在白日下,是要被抓回阴曹地府去的。”
窗檐上不知何时蹲坐了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盯着步闲庭。
“枭翎大人行事自由,还真不怕掷春殿查到你头上去。”步闲庭虚情假意地笑笑,把闲庭刀搁下了,示意对方快些从他窗户上下来,回头灵芽他们又要念叨他不爱干净了。
庄客离利落地翻身而下,道:“我要走了。”
步闲庭坐着没动:“哦,走好。”
庄客离站在他两步之外,也不动弹,就和个木桩子似的瞅他。
步闲庭和他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先行败下阵来,心道暗骂自己一句没事和这小子比什么坐禅,他庄客离就是哑巴僧现世,挑断手脚筋都不带吱半句声的。
“你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来看我?”他道,“再看我是不是就可以收钱了。”
庄客离:“……云山十二寨,你还是没听我的。”
步闲庭反唇相讥:“你管我。”
庄客离:“……我去把他们打回去。”
步闲庭:“晚了,我话都放出去了,你这是打我的脸。”
庄客离不说话了,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个既不损垂玉品香客名声又能把云山十二寨揍个半死的法子——步闲庭不敢让他想太深,不然这小子真能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来。
“我想起件事。”他打岔道,“先前在掷春殿做噩梦的时候,你总是跑来找我——就像现在这样爬我窗子。”
庄客离眼珠子动了动,道:“你唤我的名字了。”
步闲庭敷衍地“嗯嗯”两声,“隔着那么老远都能听见我的梦话声,庄公子也是旷世奇才,我还当你是守在我屋外头呢,白瞎了我感动那么多年。”
庄客离:“……并非没守过。”
步闲庭朝他皮笑肉不笑:“那更吓人了,你没事往我屋外转悠干什么,图谋不轨吗?”
庄客离被他说得答不上来,一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在显得更冷漠了。
步闲庭噎他两句,心情甚佳,道:“言归正传,你来找我到底干什么,总不能是来切磋的吧。”
“那不好意思,我现在这身筋骨只能搞偷袭,正面迎敌招架不来,指定要被枭翎大人揍个半死。”
庄客离默默听着,然后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道:“固元丹,我寻来了三颗,你若是动武便用得上。”
这下轮到步闲庭不说话了,他盯着那个白色的小瓷瓶看了半晌,然后抬头看庄客离,道:“庄惟。”
庄客离:“嗯。”
步闲庭:“这东西,千金难求,你从哪搞来的三颗?”
庄客离:“……你不必管我的路子。”
得,这话回头还给自己使了一绊子。
步闲庭知觉心下疲惫——庄客离早就知道他不可能乖乖放任云山十二寨,就连退路都帮自己想好了。
哪怕知道这些事情是出于庄客离的私人考量,但步闲庭也无法将此和他背后庞大的掷春殿分割开来。他没来由觉得一阵恐慌,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依旧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而现在的步闲庭压根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他走了一瞬的神,庄客离就将小瓷瓶塞进他手里,青年人略高的体温仿佛烫着了步闲庭,他的食指猛地一缩。
庄客离注意到这点,好像起了点逆反的心思,一手将步闲庭僵硬的五根指头握住了。
“固元丹只能保你数个时辰,那之后要翻倍的时间歇息。”他稍俯身,在步闲庭耳边细细叮嘱着,“切不可心急,若是情况不对走为上计。”
步闲庭盯着自己被他攥着的手指,干巴巴道:“你松开。”
庄客离道:“你答应我,不要做出格的事。”
步闲庭:“我叫你松开。”
庄客离:“你先答应我。”
步闲庭心里烦躁,嘴上不饶人道:“出格的事做得还少吗?我这只吊着一口气还怕些什么……”
他话没说完,庄客离直截了当地亲了上去,把步闲庭一张絮叨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步闲庭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嘴唇上温热的触感直接一路烧到了大脑,可怜堂堂垂玉品香客直接哑了火,成了个憋屈的炮仗。
庄客离只是蜻蜓点水,把自己不想听的话噎回步闲庭嘴巴里后便若无其事地分开,看着哑声的垂玉品香客道:“我此行去往琏山,有近两月无法现身,务必照顾好自己。”
“固元丹并非万全之策,只能做保命用,你孤身一人难以招架整个云山十二寨,更何况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万不可贸然现身。”
“若有急事,书信与我,我在山中事留了一只信鸽。你唤我,我便一定会来。”
步闲庭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各种念头搅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会儿想着你什么时候留的信鸽,一会儿想着你哪里来的信心一定会来。
不过这下好,庄客离屈尊降贵地松开他的手了。
步闲庭嘴唇颤了颤,反复呼吸了两次,才道:
“……你要不滚蛋呢。”
年轻的枭翎装没听懂,看着他。
步闲庭额角暴起青筋,猛地抽出身侧的闲庭刀,寒芒一闪间与客离刀短兵相接——庄客离很贴心地放轻了力道,没叫步闲庭这半个废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说……”步闲庭一字一顿地说着,堪称咬牙切齿:“你、滚、蛋。”
庄客离眨巴了两下眼睛,这种时候该死地福至心灵了。
“你害羞了吗?”他毫无自觉地问道,“耳朵,红了。”
步闲庭:“……”
庄客离架开他的刀,说道:“无需感到害羞,之前总是你先来亲我……”
步闲庭大喊:“给我滚蛋!”
他没收着声,并且十分确定这一声肯定让外头和茶商据理力争的越十二听见了。
庄客离闭嘴了,向后退一步道:“信鸽翅膀上有两块红斑,你很轻松能找到。”
“莫要冲动,有事找我。”
随后他便在步闲庭爆发的前一刻,身手矫健地翻窗走了。
步闲庭握着刀站在原地,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两片嘴唇抿得死紧,简直就要把自己憋出毛病了。
越十二听见步闲庭屋里那惊天动地的一声,连到手的生意都顾不上了,抄起手边的板凳就冲上去拍开他的门:“怎么了!出什么……”
然后他就听见步闲庭一声羞愤交加的叫喊,好好一个垂玉品香客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两手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他有病吧。”步闲庭口中念念有词,“他肯定有点大毛病吧!”
越十二看看他,又看看大开的窗户和窗檐上一个不甚明显的脚印,心里“哦”了一声。
敢情儿是和他那小郎君打情骂俏去了。
呸,白瞎他好心冲上来关照。
越十二扔下板凳,发出好大一声动静,然后道:“没事儿别瞎叫唤,吓着我楼下的客人了。”
步闲庭猛地抬头看他,憋了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越十二这么大张旗鼓的自是引来了不少关注,还包括恢复了些活力的嵇尧——他从越十二身后探头,看似无意地打量着屋中的情况,和步闲庭对上视线后轻咳一声撇开眼。
步闲庭心道就该薅住庄客离,叫这小子和他的索命阎罗碰一碰。
他起身,不动声色地将小瓷瓶塞进衣袖里,岔开话题道:“没事,当我发疯就行——云山十二寨那边来消息了吗?”
越十二环臂道:“正想和你说这事呢。那边来了信,约你三日后在山中事一叙。”
“他们倒是有胆魄,敢在我的地盘说事。”他冷哼了一声,“怎么,就这么有信心?”
步闲庭终于缓过劲儿来,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道:“不好说,他们敢这么做,就代表有确定我们不会轻举妄动的筹码,要细细谋划才是。”
“云山十二寨现任的那位当家我并不熟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闻所未闻。”他拾起闲庭刀,正色几分道:“但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敢找上我门的人,不可不重视。”
庄客离:小手牵了小嘴亲了男朋友后知后觉开始害羞了是怎么回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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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飞阁流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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