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铸刀(五)

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天河郡中不知还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那位离经叛道的林家大小姐。不过只需要稍加打听,步闲庭还是能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他不费什么力气地打听到了显清神教的布教地点——毕竟在这种官府不作为的情况下他们也从不需要藏着掖着——在那之后,意外地收获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

那是酒肆里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步闲庭多付了几辆酒钱就从对方嘴里套出了话。

“当年也怪不得旁人,谁不知道阎家在天河郡的手段,与他们对着干岂不是要白白葬送了自己性命。”那掌柜压低声音道,“那林家大小姐也是自作自受,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可怜了林老爷子一把年纪,险些被气死过去。”

步闲庭不置可否,只想着幸好庄客离不在,否则送他去见阎王爷了才是。

“那个江湖侠客。”他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到底是不是只贪恋林家小姐的美貌?”

掌柜“哎哟”了一声,大有侃侃而谈的架势:“这谁知道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若真爱那林家小姐就不至于这么多年不见人影;若说不爱吧,那也不至于留到孩子出世后才离了娘俩,犯不着虚情假意地陪她那几年。”

“不过有人说他是被追杀至此的,为了护住妻儿才匆匆离了天河郡,至于之后如何,那就再没音讯了。”

掌柜又想了想,道:“不过他走后不久的确有人来寻过他,只不过当时林老爷气得不行,有关这女婿的事情是一概不听。”

步闲庭接着问:“什么人来找?寻仇的吗?”

掌柜道:“说寻仇也不像,他们倒没嚷着要做什么,被林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就离开了。不过那群家伙怪瘆人的,一个个披着袍子,浑身上下和活死人似的。”

步闲庭在脑袋里捋了一遍长得像“活死人”的江湖门派,嘴上接着问道:“林家小姐的夫婿,那人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儿,才似是而非地给出了三个字:

“庄非疾。”

……

“庄非疾?”梁粲皱起眉,略略沉思一阵后道:“我在鹭州呆了十余年,印象里并没有这号人物。”

“至少证明他这十几年未曾返回过鹭州——或者没有作什么妖。”步闲庭靠在窗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口道:“虽然与任务无关,但帮我多留个心眼。”

梁粲虽不知为何,但这位从掷春殿枭翎手下直接派过来的闲庭刀一定有他的打算,于是便应下了。

步闲庭透过面具凝视着雨幕,道:“客离刀现如今在分殿吗?”

梁粲道:“阎善醒后客离刀去审问过半个时辰,之后便没再出去过。”

步闲庭偏了下脑袋:“问什么了?”

梁粲道:“阎洪这些年的动向,阎府与罗氏一脉的往来——可惜阎善就是个酒囊饭袋,没吐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步闲庭略略点头,道:“派人盯好我说过的几个地方,尽量打探出唐戌的行踪。”

梁粲道:“明白。此外关于唐戌此人,我们也查到些东西。”

步闲庭示意他说下去,梁粲便接着道:“唐戌并非鹭州本地人,数年前跟随一伙商队行商至天河郡,不知为何脱离商队暂居了下来。听说他刚来是瘦得皮包骨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难来的。”

“后来他不知怎得就加入了显清神教,一路混到了教主的位子上。”

梁粲沉声道:“他当年是靠着一种灵丹打下的名声——这灵丹一丸止疼痛二丸镇心神,三丸可直接神游蓬莱仙山。”

步闲庭冷笑了一声:“是不是还要看见西王母与你执手下棋?”

梁粲道:“虽然听起来挺玄乎的,但他在百姓中还是打出了名声,的确也有不少人依仗着这些药丸止痛,一口一个神仙道长叫得十分亲近。”

他道:“自从罗氏将鹭州商路垄断后,百姓便苦于生计,只得转头去找这些假仙假道求助了。”

步闲庭沉默片刻,道:“那什么药丸,你能搞来吗?”

梁粲道:“我已经派人寻来了,现在正放在客离刀那里。”

步闲庭点头,与他又叮嘱了两句后便起身去寻庄客离。

他在路上思索了一阵,不知该不该去问庄客离本人关于庄非疾的事情——毕竟他们二人早些时候刚不尴不尬地分开,他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再旧事重提。

庄非疾,庄非疾……

步闲庭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心里盘算不出个所以然。

他叩响了庄客离书房的门,道:“我已经叫梁粲去盯着了——关于唐戌的事情,你怎么看?”

庄客离打开门,衣袍上还沾着血迹,步闲庭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阎善那混蛋的。

“直接把他捉回来也不太现实,但这么放着鱼饵有徒增损耗。”步闲庭环臂看着他,“最快的路子就是直接面对面质问,你怎么想?”

庄客离垂眸思索片刻,随后道:“明日便是阎洪与唐戌会面的日子,你我先去慈恩寺探查一番,再做打算。”

步闲庭颇为狐疑地看向他:“再做打算?这话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

“往日你不是最杀伐果断的?此番怎么不直接将唐戌和阎洪一道绑回来直接审问了事?这世上大抵还没有你客离刀撬不开的嘴吧。”

庄客离道:“……我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步闲庭摘下面具看他一眼,然后回手把屋门阖上了,道:“查到什么了?”

庄客离道:“唐戌——或者说显清神教,与我父亲可能有所关联。”

这下轮到步闲庭讶然了。

他反应了两秒,然后第一反应是探听周遭有没有偷听的耳目——在确认了环境的确安全后才压低声音道:“怎么又和你爹扯上关系了!?”

庄客离略略垂下眼帘,道:“我幼时跟在他身边时曾经粗浅学习过……一些东西,梁粲拿给我的那瓶显清神教的神药,我有印象。”

步闲庭道:“……那瓶招摇撞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庄客离抬眼看他:“是毒。”

步闲庭顿了顿,然后冷笑一声:“所以显清神教是打算以毒攻毒,然后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庄客离道:“那毒是用来麻痹知觉感官的,剂量微小时尚不足以害人,但若日日吞服,长此以往不过三月必然毒发身亡。”

步闲庭道:“……三个月,足以他们寻好借口脱离干系了。”

“所以。”他声音沉下去几分,“这和你父亲——和庄非疾又有什么干系?”

庄客离听到他口中说出的“庄非疾”三个字,幅度很小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去查了。”

“确保搭档时刻以掷春殿任务为先,不许以私情凌驾于任务之上。”步闲庭一板一眼地说到,“现在你马上就要违反这条规矩了,很危险,庄客离。”

庄客离淡淡撇开视线,道:“算不得违规,枭翎大人给了我探查此事的权力。”

步闲庭哼笑一声:“左一个枭翎右一个枭翎,若是她哪日真的与掷春殿起了争执,你又要选择何方?”

他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就连庄客离都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莫要乱说。”庄客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步闲庭则耸耸肩,道:“言归正传,庄非疾与那毒药,有何干系?”

庄客离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寻常毒药无法对我起效用?”

步闲庭道:“记得,记忆深刻。”

庄客离道:“那是因为我父亲——他自小研究毒物,对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东西了如指掌,虽然他从未明说过,但我推断他行走江湖时用的也都是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步闲庭道:“……所以,你是说你父亲依仗着用毒的好本事行走江湖,在他销声匿迹多年后天河郡又冒出来一个与他本事极为相似的唐戌,此二人一定有什么联系?”

庄客离点点头。

步闲庭一手按着眉心长出一口气,道:“庄公子……你家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庄客离不置可否,随后道:“如何?明日酉时前往慈恩寺?”

步闲庭看他:“你既然都决定了,那我又能说些什么?”

庄客离看上去不怎么说话,平日里也都是步闲庭与旁人交谈,可心底里的算计却不少,有了自己的目的后便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速度与决心一往无前。这大抵也是余白曾经对他评价过的——好刀不在陈列展示,是在于出鞘挥砍的那一瞬间。

而得到步闲庭答复的庄客离显然心情好了不少,他从桌上取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塞进步闲庭手中,道:“鹭州时疫,你备上些药,有备无患。”

步闲庭意外地颠了颠瓷瓶,道:“你还懂这些?”

庄客离道:“我母亲是林家大小姐,我自然也耳濡目染过一些岐黄之术。”

步闲庭打趣道:“又是毒又是医,你真不该来掷春殿做这些杀人放火的活计,就该像话本里那样,做个独步天下的大毒师。”

庄客离不怎么赞同地给他一个视线,步闲庭微笑着糊弄了过去——只要提到些掷春殿和枭翎的事情,庄客离就总是格外认真。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在他眼中,掷春殿才是那个给了他重生机会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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