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就追根溯源找到了在车队里做手脚的人,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背后的势力。
对方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人在追查,脚底抹油逃得比耗子还快,总之消息传回掷春殿时已经是人去楼空,一群提着刀的人只能和空气面面相觑。
步闲庭和庄客离彼时被派去执行了别的任务,回到总殿后面对的就是余白浑身上下浓浓的低气压——而罪魁祸首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步闲庭脚步顿了下,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那人道:“……见过殿首大人。”
“他们逃得快,比洞里的耗子还能跑。”李敬川慢悠悠地说到,不必指名道姓在场的人也能听出他在说谁。“只可惜,跑再快也只是地上蹿的耗子。”
“闲话少叙。”李敬川“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对他二人道:“掷春殿已经查出来了幕后黑手如今所在,今夜你二人随余白一同去将那贼人击杀。”
“此时重大,万不可出一点岔子。”他补充了一句。
步闲庭心底有些奇妙的违和感,但没说出来,只是听话地应了一声。
余白似乎有话想说,但与李敬川对视一眼后,还是咽了下去。
庄客离问道:“此去何处?”
李敬川微微一笑:“红鸳镇。”
步闲庭微微一愣。
红鸳镇……似乎有些耳熟。
不过这名字也就只像个小刷子,在他心头扫了一瞬,没留下任何痕迹。
此后步闲庭许多次回想起时,都会后悔若是当时自己再多探听一番这个地方,未来是否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
是夜,小雪初霁,树梢一片素白。
那贼首正藏身于红鸳镇一处别院内,行事低调,甚至连守卫都没带几个——仿佛打定了主意此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没想到,在阴影里还有掷春殿这一双眼睛在虎视眈眈。
不知为何,从数个时辰前开始,步闲庭心里就空落落的没个底。
庄客离是第一个发现的,在二人排查完周遭警戒时还有意来问了他一句。
“没事。”步闲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估计前几天累着了吧,这次任务完后我可要好好歇上一阵。”
这自然是胡话,掷春殿压根不可能让他歇。
庄客离也听出来他不想说——客离刀在面对闲庭刀时总是心思玲珑,便不去多问。
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余白占据高处俯瞰全局,十余名掷春殿的鹰犬悄无声息地将孤零零的别院围了起来,别院中似有人声,昏暗的烛火若隐若现。
没有人意识到,一场屠杀即将开始。
步闲庭心里的虚无感更重了,像一块石头梗在了喉咙里。
怎么回事?他问自己,手紧紧攥着闲庭刀,心跳的声音几乎占据了所有感官。
他杀过许多人,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又怎么会为一场任务而紧张?
但那股没来由的不安还是彻底攫住了他,甚至在余白下命令行动时步闲庭都慢了半拍。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闯入别院,只瞬息之间,那昏黄的烛火便熄灭了。
别院中只有寥寥几个守卫,做掉他们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需要步闲庭出手——那贼首似乎本就没想在这里呆太久,来去匆匆,简直就像是丧家之犬。
步闲庭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率先闯进了一处小院,周遭的血腥气已经蔓延开来,时有戛然而止的惊叫划过天际。
这座别院被吵醒了,但又在片刻之间被扼杀。
面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们,掷春殿压根用不到什么潜行暗杀的手段——况且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步闲庭向前踏了一步,耳边忽地传来异样的响动。他没有丝毫犹豫,未卜先知般侧身一躲,一柄小刀便擦着发丝飞过去。
那躲在暗中的人见一击不中,便大喊一声抓着柴刀冲上来——步闲庭没将他放在眼里,在拔刀时想的是,这间院子里还藏着多少人。
他还要花多长时间杀人,才能回去歇息。
“锵”的一声,锋芒毕露的闲庭刀轻而易举地架开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步闲庭手腕一转,行云流水地用刀刃剖开了那家伙的胸口。
可怜的家伙,到最后一刻还盯着步闲庭,目眦欲裂。
“王八蛋!”他用沙哑渗血的强调怒喝道,“侯爷一定杀了你们!”
步闲庭手指微微一颤,电光火石间抬眼看向对方血光飞溅中的脸。
似乎……有些眼熟。
不过容不得他多想,闲庭刀走神一瞬间,对方破釜沉舟般爆发出骇人的力道,竟是张牙舞爪地伸手来掐步闲庭的脖子!
步闲庭刀口舔血多年,自然是不会被这些小伎俩伤到——他略一仰头,那家伙的手就擦着雪白的面具划过去,粗粝的小指勾到了面具边缘,竟是将他脸上的面具掀了下来。
步闲庭心下一紧——闲庭刀的面具千不该万不该被人摘下来,若是让余白知道了这事免不了又一顿操练。
他过往数余年的任务中从未有任何一次被摘掉过面具,只是此番竟是栽在了一个不入流的家伙手上,当真是天意弄人。
天意如此。
月在中天,洒落一片冷冰冰的皎白。
对方在看到面具下的脸时,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直愣愣地看着月色下年轻人清俊的脸,嘴唇嗫嚅几番。
“你……”
他没说出来后半句话,一柄血气逼人的刀直接捅穿了他的心口。
步闲庭后退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客离刀从那人胸口一闪而过,庄客离下手果决利落,绝不留任何活路。
血慢慢地从对方胸口的大洞里流出来,沾湿了步闲庭的足底。
他出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心跳的鼓动杂乱无章。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他握着闲庭刀呆站在原地,庄客离叫了第三声才回过神来——客离刀保持着将面具递给他的动作,一双眼睛透过面具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
步闲庭费力地眨眨眼,将面具囫囵扣在脸上,不等他问便自己先解释道:“走神了,我没歇息好……”
“不会有下次了,他大概……也没看清我的脸,反正人都死了。”
“我回去就找枭翎领罚,真容不可轻易示人,我还记得规矩……”
庄客离开口打断他:“步唯。”
那两个字像是一盆冷水,将步闲庭浇了个彻彻底底。
步闲庭深吸一口气,终究是踌躇犹疑着问出了被压在心底多时的问题:“这次任务……你、你知道多少?”
庄客离答道:“与你一样,我并不知情许多。”
步闲庭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庄客离不会骗自己,他也对这次任务的内情不甚了解。
是啊,他也不知道。
幸好,他也不知道。
步闲庭呼吸微微一顿——他在庆幸什么?
庄客离若也是不知道就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眼下的情景容不得他多想,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声,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步闲庭与庄客离对视一眼,齐齐向着那声源处奔去。
只是萦绕在心口的不安依旧没有散去,在浓稠的夜色中逐渐凝成实体,笼罩了步闲庭所有的情绪。
他先看到的是余白的背影,掷春殿枭翎正站在一处主院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里面的纷乱嘈杂。在他与庄客离走进后,余白微微侧身,示意他们进去处理。
步闲庭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头——什么棘手的对象,居然还要等着他们亲自来处理?
余白是不可能解释的,却在他们走了两步后突然开口叫住了庄客离。
“让他一个人去。”掷春殿枭翎下了这般奇怪的命令,庄客离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不解,但多年来的根植在骨髓里的服从还是让他停下了动作,注视着步闲庭走进那间嘈杂的主院。
不安在心头沸反盈天,步闲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困难。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红鸳镇?那个拿柴刀的人?还是面具被打掉的事情?
大抵是流年不顺,百般厄运都在今日缠身了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锵”地一声拔出闲庭刀,身形化作一道漆黑的阴影潜入主院的混杂中。
是的,只是今日厄运缠身……明天就没事了。
院中数人正缠斗一处,那贼首手下的护卫还真有几分真才实学,能和掷春殿的人打得有来有回——只是这些从来不在闲庭刀话下,刀光处寒芒一闪便夺去数人性命,势不可挡地袭向乱斗的正中心负隅顽抗的贼首一人。
那贼首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人正不断逼近,竟是怒喝一声击退身侧两名掷春殿影卫,扬起两把雪亮逼人的阔刀劈头向步闲庭砍去!
“无耻狂徒!还不速来受死!”
那一声雄浑嘶哑的怒火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步闲庭心口,如轰雷骤然炸裂在耳侧,几乎要他不能动弹。
阔刀势比千钧,迎着步闲庭的脑袋就劈砍下来——七年行走于阴影中的本能让步闲庭于千钧一发之际抬刀抵挡,闲庭刀与两把阔刀猝然相击,发出刺耳的铮铮之响。
那一击力道极大,几乎让步闲庭难以招架,从虎口到手腕都泛着撕裂的酸麻。
只是那些都不要紧——那些都不是要紧的。
他面具之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怒目圆睁要取自己性命的贼首,那个让掷春殿搜寻多日,定要杀之无赦的乱臣贼子——
是他久未谋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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