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宁为雨走远之后,江愐余才转头看着面前一无所知的盲女,面上的和蔼已经荡然无存,“江臣在哪里?”
阿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依旧垂着眼,没应答。
江愐余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面色也没有任何异样,心中便有了答案,但仍旧不忘出言警示,“如果今日找不到人,明日你们大婚,老夫会安排江客臣去替代他,定不会让你守了这么多年,变成一场空。”
阿卿一无所觉,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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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雨一路走出阿卿的院子,却不着急回到自己的客房,反而在半路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江公子跟我一路,所为何事?”
既被点破,江客臣也不再继续隐藏,主动从树后现身,“宁姑娘。”
“阿卿姑娘此刻怕是有些小麻烦,江公子不去看看吗?”宁为雨转身看着他,问得很直接。
江客臣没有回避,接的很快,“掌门这次去,只是为了问询江臣的下落,我若去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连累她。”
为什么会弄巧成拙,他没解释,宁为雨也没问,她只是听着。
江客臣倒也没有让话落下,顺着往下问道:“宁姑娘想要离开了吗?”
“你不用担心,既然我已经把完脉了,便不会不管。离开前,我会把药方与针灸手法写下来交给阿卿姑娘,不会耽误她的医治。”
江客臣看着她,突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送你。”
“送我?去哪?”宁为雨演过很多次诧异,但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去哪,我都会送你。”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既像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也像是在辩驳些什么。
只可惜,宁为雨算不出这话中的深意,所以她只能回以自己有把握的问题,“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答应了,那我想要的东西,你何时交给我?”
江客臣看着她伸出的手,自觉从怀中取出今早熬药留下的药包,放到她的手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宁为雨不再久留,转身便想离开,可走之前,她却突然说出一句话,“明日大婚,若新郎是你,我会前去观礼。”
话语方歇,江客臣突然出手,隔着衣物拽住她的手腕,只为解释一句,“不会是我”,又立刻放开。
宁为雨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江客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千言万语只剩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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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宁为雨将手中的燃灯花放好,脑中开始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一些细节。
昨日她去到阿卿的房间,见她房间干净整洁,却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她遍寻房中每个角落,也没看见这茶花来自何处。
可奇怪的是,她却觉得这香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她来不及反应就已掩住了口鼻。
起先,她以为这是阿卿专门为她准备的,再加上那茶中的小动作,势必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但结合今日所见,貌似并非如此。
年仅不惑的江愐余,为何会苍老至此?褶子、斑点,处处透露出诡异,像极了她所熟知的一种症状。
她脑中思考,手也不断转动茶杯,情绪出现罕见的起伏,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不过,她没有在这情绪中沉溺太久,因为突然有另一件事,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日江客臣将他带血的白绫交到宁为雨手中,宁为雨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江臣的血,所以她后面去确认了当日那位江臣的身份,却被阿卿发现她的身影,怕她破坏江客臣的计划,所以专门为她安排的一场鸿门宴,再加上阮清璃的帮衬,阴差阳错地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有这之后的试探。
可结合今日的发现与江客臣的那一句“不会是我”的回答,她才敏锐地察觉这晨雾宫的水远比她想象中的深。
江客臣的血,不是他杀而代之的把柄,而是他自己软肋——时隔月余,他再次毒发了。
只可惜这人的话太过隐晦,她只能通过不断的试探与推测才能从中窥见一二。
殊不知,于江客臣而言,她也是这样的存在。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结论,就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找她?
“宁姑娘。”原来是方迟生。
宁为雨对于他的出现,既意外也不意外,不意外他会出现在晨雾宫,却意外他会出现在她这里,“方城主,这是......?”
方迟生没有浪费唇舌,而是先朝她鞠了一躬,这才解释道:“方某遭逢家变,一路北上求援,所得声援者众多,却无实际助益,唯有姑娘遣人一路相护,送我平安到此。”
“请受方迟生一拜。”
方迟生这一番话与他初时的印象相去甚远,足以让宁为雨叹息,可她并没居功,“举手之劳,担不起公子如此答谢。毕竟真正以命相搏的人,并不是我。”
方迟生初涉江湖,满腔正义,却不谙世事,一路得罪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这些人使出的小绊子,宁为雨的人固然可以为他挡回去,可他方家灭门一事,所牵涉的利益甚广,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凶手,仍在幕后。
他能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走于江湖之中,身后必然有人在为他清除阻碍。
可这个人并非是宁为雨安排的。
至于这人究竟是谁,或许并不难猜。
宁为雨只能言尽于此,并不深谈,可看着面前这个执拗却迷茫的少年,她还是难免提点一句,“方家之事水深似海,凶手远超你的想象。若是现下毫无头绪,不妨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重新去看看蛛丝马迹。”
其实这话并非凭空捏造。
回想故事的开头,他为何与自己的父亲新生隔阂,只是源于阮清璃安排的那一次蓄意挑拨吗?
并不是,是源自于父亲之前对他严厉的看管,既养成了他今日心性单纯,秉性耿直的模样,也导致了他心中逐渐滋生不满。
这份不满被挑拨利用,轻易造成了父子离心,天人永隔的遗憾。
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在晨雾宫长久逗留,而是需要赶回水里城,去查查那件致使父子嫌隙的往事到底是真是假,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父亲对他看管严厉的原因,这些被利用的细节往往可能成为连接整件事情的关键。
宁为雨的这句提醒,未必能让他马上想到这些,可也算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方向。
方迟生还想再谢,宁为雨却把他扶住了,“方迟生,立身行事,才能行走江湖。”
也许这一刻,她短暂地回到了“苏杏儿”的身份,挽住了一位少年的自尊。
所幸,这位迫切想要长大的弟弟接住了这份关怀,“多谢,阿姊。”
临走前,他问出了自己心中仅有的困惑,“阿姊,她还尚存于世吗?”
这个她到底是谁,他却不敢再说。
少年的幻想来之不易,宁为雨尽收眼底,所以她只是抬手轻敲他的额头,语气颇为严厉,“阿姊的话也不听了?还不快回去。”
方迟生听话地走了。
可离开她的院落后,他孤零零地抬头望天,心中明了,这世上,真的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但,留给他伤感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还有一人需要他去答谢。
可话虽如此,真正走到这人门前时,他却罕见地犹豫了。
而门却恰巧在此刻打开,俩人被迫面面相觑,只能相顾无言。
回想初见时,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却能言笑晏晏;如今立场鲜明,却无话可说,也算是一种历练。
阮清璃见到他,下意识收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然后才意识到此举有些尴尬,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轻扯两下嘴角,权当笑过了。
方迟生也不好一直杵在别人门前,只能清嗓两声,眼神游移地开口,“多谢。”
然后一板一眼地鞠躬,离开。
一套动作走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给人反应的时间,更别说得到回应。
阮清璃原本尴尬的笑意,彻底凝固在嘴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慢慢放下藏在身后的手,露出攥着的几条染血绷带。
她不知他从何而知,可她怕自己担不起这句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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