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的气氛压抑无比,落针可闻,仆役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女在一旁搀扶。
白氏和钟离瑾站在钟离洛明尸身的两旁,迟迟不敢掀开白布。
钟离瑾攥着拳,手抖到不行,他的脚更像是灌了铅,将他定在原地。
是白氏,她叫退了侍女,绷着脸,伸手掀起白布,但她只掀开一角,只让自己看到。
见到钟离洛明的一瞬间,她瞳孔紧缩,脸色煞白。
“母亲......”钟离瑾翕张着嘴,同样面色发白,紧张害怕,“父亲他......”
白氏的手指用力捏着了白布的一角,缓缓放下,“都出去。”她端着颈,并未看钟离瑾。
“母......”
“出去!”
她喝了一声,让钟离瑾一抖。
但他还是呆立在原地,张未鸢看不过去,上前拉着失魂的他一步一步远离这里。
“太夫人,请节哀。”空空朝白氏行了一礼,带着剑宗的弟子们退了出去。
随着他们的动作,厅堂中的人皆心有灵犀默默退出。
秦影看了眼林英之,也朝白氏行了一礼,“节哀。”
众人体谅白氏,给她留了时间和空间。
而她也给钟离洛明留了最后的体面,不让他断首的模样被人看见,尤其是他儿子。
走出这个门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他们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要走到头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没了。
她并不理解钟离洛明为何不肯逃,也不想去理解,她为这个家,为他们的儿子做的太多了,她早就不对这个丈夫抱有什么希望。
肩膀突然很重,压弯了这个女人。
她捂着嘴,轻微抖动。
从背影看,白氏好像突然佝偻了起来,也可能是这间厅堂突然变得宽广起来,白氏的身影越来越矮小,越来越矮小。
月落红枫飘散,落在脚边,静谧无声。
小塘映照出秦影和林英之并排的身影,一枚落枫打乱了画面。
白天光线足,他看不出来,入了夜,失去了耀眼光辉的修饰,林英之脸上隐藏的疲态他看得一清二楚。
“英姐。”
“嗯?”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顿了步,抬头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脸色不好,你的背好像展不开,晚膳的时候看你好像没什么胃口,而且......闻大哥也不在,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有落枫进入视线,不算太红,她接住枫叶,转着叶柄沉默。
见她不语,秦影也不着急,亦不好奇,她愿意说他便听,不愿意也没关系。
“英姐,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你现在需要休息,你休息好了,伤养好了才能继续做你要做的。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在离山,离山就很安全,我会暂时驻守在这,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他朝林英之歪了歪,“别忘了,我可是欠着你一条命呢。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再说了,我可是正经给你磕过头的,咱们还有师徒情呢,师父的话,我哪有不听的道理,是吧......”
“嗯,有道理。”手指继续转着叶柄,她点点头轻轻一笑。
见她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转着枫叶,应当是在想事情。
“英姐,我送你一个小玩意。”他手放在嘴边,看似神秘。
“什么?”
他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物,双手合在一起不让她看,凑到她跟前,“你猜猜。”
他遮得严实,没有缝隙,完全看不到里面,她猜不到,“猜不出来。”
“当当!”双手摊开,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木雕小花猫。
小花猫圆圆滚滚,雕成了舔爪的模样,点了眼睛和鼻子,尾巴盘在爪上,尖尖上还涂了黄色。
“嗯?”她丢掉枫叶,拿过小花猫,上下端详,摸了摸圆圆的身体和尾巴,“还上了釉。”
浅浅笑意从眼中透出,她的指甲轻轻刮过秦影的手掌,不知怎的,刮得他心头有些痒。
“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还会这个?”
“我老爹的手艺,但是我没继承多少。你不知道,我失败了好多好多好多次,雕坏了好多小猫,我手也破了,你看。”他伸出左手,上面有些白色划痕。
“这是划伤的吗?”
他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啊......雕一个,划两道,雕两个,划四道,可疼了。”
“没事的,熟能生巧,多练就不会划到了。”
“嗯......”他僵了脸,林英之话里话外一点没安慰。
前后左右赏玩着小花猫,要是真的有这样一只小小的圆圆的,手感一定很好。
“多谢,我很喜欢。”
她难得的柔和,他又见到了。
属于夜间的灵花好像照到了一缕阳光,啊,她说喜欢自己的小礼物。
他微微偏头,偷偷看着小花猫在林英之手上,难以控制地再次想起了他的梦,梦见自己成了那只躺在她怀里的猫,不通人性却出于本能,向她撒娇求欢。
那时她也是温柔地,揉搓着他的手......啊,那不应该是自己的手。
他又开始莫名其妙代入了。
脸上有些热,他转过头去,避免视线接触,生怕被看出什么心思,正巧此时他们走到了休息的寝居。
“英姐,你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你放心,巡视的人都远远的,不会打扰你休息的,要是发生了什么,你喊一句他们就来了。”
“好。”
木门在他眼前关上,隔开了他们二人。
秦影看着已经关上的门出神,右手负在身后,指腹摩挲着手掌,好似在回味,而林英之完全没注意到秦影还站在原地,直接趴在了床榻上,一觉到天亮。
只是次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齐暄被朱雀卫押到秦影面前,衣衫有些杂乱,他差点被当成西渠的刺客。
“齐公子,你为什么来离山?”
齐暄认得秦影,他用力扭动想挣脱朱雀卫。
秦影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我师妹怎么样,她有没有事!”挣脱的一瞬他上前拉住了秦影,着急询问。
“没事,只是受了伤,齐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秦影给他让了路,“但是剑,要扣下。”
“随便!”撂下一句便匆匆进府找他的师妹,样子像是根本没把旁人放在眼里,倒是秦影从他焦急的背影中品出些别的意味。
“师妹!”他一路跑一路喊,逮着仆役便问张未鸢的下落。
他一路冲到小河居,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及主客礼仪,闪过护卫直直冲进了院内。
张未鸢还在跟侍女吩咐安排府内事宜,听到动静,一头雾水出来,出来便见着齐暄的身影。
她诧异站定,“齐......师兄?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齐暄上前用力抱住她,双手将人箍紧,用力到几乎要把她按进自己身体。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得到消息已经第一时间赶来了,路上,路上还累死了一匹马,才赶到......可是还是没能赶上。对不起,对不起......”
紧张到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顿了片刻,她才理解他在说什么。
使劲把人推开,“你......先起开!”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齐暄推开。
还是他感受到挣扎之后才松开了张未鸢,他捧着心心念念的人,“他们说你受伤了?你伤哪里了?怎么回事,空空他们不是来了吗?没有人保护你吗?”
“你倒是注意下场合啊!”她用力挣脱齐暄的怀抱,虽然感激齐暄关心她,但也不代表允许他没有分寸地动手动脚。
正巧这个时候钟离瑾出现在二人身后,他目光呆滞颓丧,仍然没有从父亲的死中走出,但偏偏齐暄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好,摆出这副脸色是要让谁来可怜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钟离瑾压根就没脱离娘胎,遇上事就会往女人身后躲,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张未鸢大惊失色,拦在他面前制止齐暄,“够了,你胡说什么呢!”
但齐暄不依不饶,“我说错了吗?钟离音早就给你们传信了,为什么不做准备?若是他没有同时给荆遥紫薇剑传信,你是想带着我师妹一起死在离山吗!”
齐暄的怒意一声一声打在钟离瑾脸上,打得他逐渐清醒听人言。
半晌过后,他笑了一声。
“呵。”
“钟离音钟离音,什么都是钟离音。干脆你把他叫回来,让他当家主,让他给你们灵山炼剑。你以为我多在意你们吗?什么灵山五子,没了张固子的名头,都是狗屁!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你敢直呼我师父的名字?钟离瑾,你找死!”齐暄拉着钟离瑾的衣领,死死盯着他,威胁呼之欲出。
“你们胡闹什么!都给我松手!”张未鸢扶额,不耐烦地拦在他们二人中间。
“我胡闹?明明是你的好师兄来找我麻烦?你说我胡闹?你也觉得我不堪其用吗张未鸢?你也瞧不起我?就因为我没有挺身而出去救你吗?”钟离瑾调转枪头对着张未鸢冷漠道:“你那么着急去送死,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