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派,红绳树下,落叶飘飘。
一个青色身影在叶中穿行,黑剑时挑,时刺,时而缓缓如爬蛇摆尾,剑转挪移,却没有发出鸣声。
张固子在庭中悠闲练剑,一招一式中带着松弛,又蕴含着无尽精巧之力。
剑身挥过头顶,衣摆略过扬起的落叶。
忽侧起蹬树,倾身靠近地面,黑剑簌簌,只见剑光几闪,落叶起。
斩落叶。
叶承书来时就见张固子练剑,安静立于一旁。
回身收剑,黑剑握于身后,“承书,寻为师何事?”
听闻师父唤,叶承书行了一礼,轻步上前,低眉道:“师父,紫薇剑主来信,同意在灵山比剑。”
闻言,张固子长长哈笑了一声,“老东西终于肯来了。这次接待紫薇剑宗的事宜就交给你了,给为师长长脸。”
他笑拍叶承书肩膀,话语中带了些对弟子的期许。
“师父,您的剑法出神入化,双鲤剑快而无影,弟子望尘莫及。”叶承书谦逊道。
“小子!太谦虚。”张固子手指点了点叶承书,“灵山剑法讲究快而精,江湖也道天下剑法,唯快不破,但是剑客练剑就如婚嫁,普通人家婚嫁还讲究八字,再上乘的剑法,再快的剑,也要契合心性,不适合自己,练上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过是虚度光阴。”
张固子抚了抚树上的红绳。
“恰到好处,亦不盲目,弟子明白。”
“去吧,此次比剑的安排,拿捏不住的就去问问你赵师叔。”
叶承书行一礼告退。
张固子看着红绳,这是张未鸢亲手系上去,脑中浮现出臭丫头任性的身影,不禁莞尔。
张未鸢是远嫁,送嫁的队伍抬着轿子和嫁妆,路途遥远且速度缓慢,不到中途她便嫌嫁衣沉重,头饰压人,故而换了红色常服骑马。
齐暄蹬马与张未鸢并排,关心道:“鸢妹,这去离山路途遥远,行程还未过半,昨夜也没睡好,可真是委屈你了。”
张未鸢冷冷一记眼刀,自他二人于那晚撕破脸之后,她便一直冷眼以待,不想与齐暄多言。
此人,多年来对她心怀不轨,每当二人独处时便要动手动脚占些便宜,如此作态什么心思她自然了然于心,却也并未戳破,只是多个献殷勤的在身边罢了。
只是齐暄已经越界到私藏自己的书信,人前还是一副关心师妹的模样,无耻又恶心。
“师兄还是关心自己睡得好不好吧。”她挤出一个明显的假笑,一夹马腹快速往前,来到钟离瑾身边。
“六月,灵山派与紫薇剑宗有比试,我爹跟你提了吗?”
“提了。”钟离瑾目视前方答道。
“然后呢?”
他疑惑转向张未鸢,“没有然后。掌门没有请钟离前去见证,我也不需要出席。”他顿了顿,“那个时候,我在给你爹铸第二批剑。”
“爹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她用力扯了下缰绳。
“照这个速度,从这里到离山还有半个月的进程呢,你我......你我新婚,你再去比剑,不觉太奔波了吗?”
“如此,倒也是......嗯?”她挑动眉梢,“夫君这是关心我呢?已经在想我们新婚之事了。”
就知道她说不了两句又不正经,钟离瑾也不想和她争。
如今他二人都已经身着喜服,拜堂也是迟早的事,口舌上的输赢他已经不想去争辩了。
抿唇,不欲多言。
师妹的心这么快就到别的男人身上了,真叫人伤心呐。
真好啊,郎才女貌,还真像一对呢。
齐暄的身子随着马的步伐而轻轻晃动,不知是他太过松弛还是身上没了骨。
他盯着前方钟离瑾和张未鸢二人,眼神玩味,砸着舌,轻勾嘴角。
张未鸢对钟离瑾调笑的样子叫他心中起了骚动。
他忍着那份的骚动,一直等到深夜。
他们还没到下一个城镇,夜晚只能先在野外将就一夜。
寒气已经渐渐退散,只是夜晚不免泛凉。
张未鸢骄横,又是个闲不住的,马车条件差,她定然睡不好。
她的习惯,他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呢。
她偷溜出灵山派,他总是第一个知晓的,就像现在这般。
他捂着张未鸢的嘴,将她拉到树后,从身后紧紧锢着她。
“师妹,看我多了解你?我就知道你睡不好定要起来散步......”齐暄声音颤抖,埋在张未鸢耳后,狠狠嗅她的气息,“师兄都等了你好久了。”
齐暄的声音像扭曲的蛇一样,钻进张未鸢耳中,令她作呕。
她一动不动,任由齐暄的呼吸在她后颈游走,甚至不耐烦地翻起白眼。
耳朵感受到齐暄的鼻尖,一阵鸡皮疙瘩从头顶激到脚尖。
她猛地一脚踏下,踩在齐暄脚背,抬肘运气,一肘击身后人胸膛将他震退。
转身间抬手,就要扇下一个巴掌,齐暄却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抽手却抽不回,看着齐暄得意的眼神,她低声不耐道:“你有完没完?”
“完?怎么才算完?鸢妹,我不懂什么叫完......”齐暄俯身靠近,凑近她的嘴唇。
咻!
张未鸢双指弹射出暗器,直逼齐暄双眼。
奈何此物颇为显眼,甫一射出就被他察觉。
抬手遮挡,他往后跳出一步,低头一看,是颗绿色圆润的翡翠金珠,那是张未鸢手镯上的小坠。
而这手镯也是他投其所好送出的礼物。
张未鸢竟然用他送的礼物,企图刺瞎他双眼!
“你竟然用我送你的手镯,来暗算我?”
他语气中含着三分不敢置信,明明他的嘴角在笑,但眼中却散出危险的气息。
但张未鸢丝毫不惧,她抬手露出那节手镯,毫不犹豫将其摘下,在他眼前晃动两下后,撒手,手镯落地。
一脚踩在手镯上,又碾了两下。
她冷冷道:“齐暄,你在我身上占的便宜够多了,别给脸不要脸。”
齐暄仿佛被气笑了,目光寒冷,“我不要脸?鸢妹,你心可真狠啊,竟然这般对待你的好师兄。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好夫君,你的腰肢,我可是已经摸了好几回了......”他伸出手。
“哼。”她抱胸冷笑一声,“用我帮你把他叫来吗?”
“什么?”
“你记得告诉钟离瑾,我的腰肢细得很。”她冷冷撇下一句。
走了两步又转过头,“还不止你一个人摸过呢。”转身咬着牙又骂了一句“死变态!”
独留下齐暄一个人,面色晦暗,恨恨盯着被她踩扁的金色手镯,孤零零躺在草中。
随城这边,林英之三人又开始蹲点蹲人。
他们查了几个花师的背后关系和日常生活,包括绿尾花师在内的几位,没有家室,鲜少交友。
而嫌疑最大的绿尾花师,除了和好友出去钓过一回鱼之外,再没见其出园。
这日午时,一枝园后门正在出货。
一草黄布衣男子,拿着一名册,指挥装货的伙计,依次将包装完毕的花盆搬上货车。
从午前便开始装车,直到午后三刻,才清点完毕。
草黄布衣男子将押运事宜交接给货行,又与领路人交谈了片刻,对着押运的伙计叮嘱了几句,这才收了名册,从后门回到一枝园。
片刻过后,花队徐徐出发。
而暗角中的闻清语,也随之压低斗笠,悄无声息离去。
他在后门盯了数日,终于等到园中出货。
客栈内,闻清语一边回忆布衣男子的长相,一边下笔,秦影在他身后仔细观察。
“这是......”
他俯下身去,闻清语单画了布衣男子的手,尤其是他手上意味不明的白斑。
“你们运过的物品中,有腐蚀性的毒药吗?”闻清语放下画笔询问纳来歌。
后者微微睁眼,“确有此物,是一种毒粉,遇水产生腐蚀性,可以用来毁容。你见到的伙计,毁容了?”
“倒是没有毁容,只是他的手指上,有些崎岖的纹路,我怀疑是被灼烧过的痕迹。”他将画纸拿给秦影。
“这毒,用在了谁身上?”秦影抬眸问道。
纳来歌目光微微闪烁,“我不知道。”
在她身上顿了片刻,秦影将画像拿给林英之,“英姐,你看看,你见过此人吗?”
林英之靠在窗前,轻轻扇着团扇。
她近来时常拿着扇子,总要不自觉扇两下。
“前几天傍晚,见过此人离园。这人应该不住在园中。”
“不住在园中,还能接触出货,手上还有疑似烧毁的痕迹......哦呜!此人嫌疑很大啊!”
秦影粲然。
“你们,要怎么确定?把他抓来严刑逼供吗?”纳来歌瞟了眼秦影。
将画像烧掉,秦影露出纯真一笑,“试一试便知。”
夕阳西下,随城蒙上了一层淡黄色面纱。
一枝园不住园的伙计师父们,纷纷从后门下工,三三两两,互相道别。
“钱长,今日下工早啊。”褐色麻衣男子在拐角处含笑客套了两句。
“媳妇快生了,我要早点回家去。刘长,您留步啊。”草黄布衣男子摆手回笑道。
迎着西沉的日光,布衣男子脚步轻快,从城东一路往城西去。
城内河边路过一家鱼腥味极重的店家,“老板,有鳜鱼吗?”
正在河里冲洗案板的妇人,看了眼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还鳜鱼,死鱼要不要啊?”
布衣男子也不恼,“快快快,给我拿一条,要活的。”
男子拎着一条不大的黑鱼快步穿行在街道中,在拐进一弄堂时迎面走来一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压着斗笠擦身而过时撞到了布衣男子,将他撞了个踉跄。
“哎!你走路不长眼吗!”布衣男子面有不满。
转身还要骂人时却不见那黑衣男子身影,心下正疑惑,余光却瞥到了地上了一块碎银,碎银下压了一张纸。
他将银子和纸捡起,打开纸条,登时脸色一变。
“新河之事败露,速逃。”
干咽了一口,心口登时狂跳。
他面色紧张拿着纸条左右环顾,再起身时,提着鱼的手已经发颤。
三两步跑回家,这时天色渐黑。
“夫人,走走,进屋。娘呢?”他边说边进了院子便快速关门,拉着满脸疑惑的妻子到屋中。
“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他关上门,踌躇,思索,在妻子询问的目光下,斩钉截铁道:“收拾行李,带上家中值钱的物件,我们走。”
“走!走去哪?你在想什么,我都快生了!”
妻子对他的行为和话语莫名其妙,但是男子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她急忙阻止道:“粟郎,你干什么!”
“听话!”男子低吼了一声,吓得妻子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将钱财翻出。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便拉上了妻子和母亲准备连夜逃跑。
而他的妻子和母亲还不情不愿地扯着他的胳膊。
开门,斗笠男子靠在对面的墙上,看不清面容。
男子顿时腿一软,心中警铃大响。
这个人就是刚才递消息提醒自己快跑的人,但此时出现在此,便说明他一直在跟踪自己。
为什么跟踪自己他想不出来,但是他有强烈的直觉,此人一定是来杀自己的。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自己的妻子和母亲吓了一跳。
“兄台,求您高抬贵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跪着前进了几步,怔怔望着斗笠男。
斗笠男子上前走了几步,靠近他。
再走一步,对,再来一步......就是现在!
他才不会甘心被杀,只要距离足够近,他就可以杀了他!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翻手而出,抬起胳膊直朝前人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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