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说话间,他们路过一家馄饨店,浓郁的骨汤香气乘着晚风漫过来。

楼序宁今晨只胡乱塞了两块点心,便再没进过食。

她循着香味抬眼,脚步竟不自觉顿在街角。

谢炤跟着停下,见她紧盯着馄饨摊的眼,温声问:“楼大人是饿了?”

“嗯。”她轻应一声,视线仍未挪开。

大邺每逢佳节都会解宵禁开夜市。父母尚在时,总会带着她逛夜市。

累了饿了,一家三口便会随意找个街边的馄饨摊,围坐小桌,在氤氲热气与欢声笑语中,将饥肠辘辘的肚子填饱。

自双亲离世,楼序宁便一心埋首书卷,入仕后更被政务缠身,佳节里早已鲜少踏足夜市。

此刻闻着骨汤香,望着摊前的烟火气,她竟分不清自己是馋那碗热馄饨,还是念着当年和父母共食的暖。

楼序宁收回目光,看向谢炤问:“王爷吃不吃?臣可以请您。”

在她看来,谢炤身为皇子,金尊玉贵,哪里会屈尊碰这种市井粗食?

她也只不过随口客气一问,若他不愿意,就只好在一旁看着自己吃了。

没承想谢炤半点不介意,眼尾还染上笑意:“楼大人做东,本王自然要赏脸。”

馄饨不久便端上来。

楼序宁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刚拿起一侧的汤勺,就察觉身侧有道人影快速闪过。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侧眸,就见谢炤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位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

男子手握剑鞘,抱拳对着谢炤行礼,态度恭敬。

“王爷。”

楼序宁知晓谢炤身旁有两位得力干将,一位善文名为和煦,一位能武名为和风。

眼前这位佩刀持剑显然是那勇武过人的和风。

谢炤见他出现,不由得蹙眉,“你来做甚?”

谢炤语气冷淡,旁人难辨其喜怒,但和风跟随他多年,一听便知主子是不太开心了。

他最近应该没干什么惹王爷不开心的事吧…

和风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忍不住咽口唾沫,然后余光悄悄扫向一旁,在见到同自家王爷对坐的女子时,眼底掠过诧异。

这不是素来和王爷不睦的楼大人吗?

两人怎会在这花灯节出游?这么多年恩怨总不能是因着那道赐婚圣旨一笔勾销,决定从此做恩爱鸳鸯吧!

和风懊恼。

比起和煦,在揣测王爷所思所想这方面他实在是不太开窍。

他表情纠结思来想去,越发笃定自家王爷生气绝不是因为他打扰了他们私会的雅兴。

肯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没有为王爷尽心尽力排忧解难。

“王爷,属下…是有要事禀告。”

“何事?”谢炤言简意赅。

“王爷这……”和风侧头瞥了眼楼序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不决。

楼序宁将他的担忧尽收眼底,如此避讳她不能直言,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那么她这个外人自然要懂得分寸,不该听的不听,别多管闲事才好。

“王爷,臣——”

楼序宁当即起身,本打算说“馄饨烫,自个先去别处转转,回来再吃”。

结果屁股刚离开木凳,手腕却被谢炤轻轻攥住,顺势拉回凳上。

接着沉稳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不必避讳,自己人。”

楼序宁闻言一怔,不久前才平复下的心绪又有些凌乱。

谢炤说为何说她…是自己人?

意外的不只是她,和风听到这句话也有些发懵,硬是愣了片刻,才走近一步,压下声吐出下一句。

“萧王世子又发病了,王府那边说世子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日多未进食。”

“萧王担心世子却又没法子,便让属下请王爷您速去一趟萧王府,帮忙开解世子。”

谢炤闻言眉心沟壑加深,沉下声,“那病不是医好了吗?怎会旧疾复发?”

萧王世子?发病?

楼序宁不明两人语中关窍,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她的确听闻过幼时的谢北衡身上带着病,发病时会控制不住左手,不停地颤抖,甚至会手无缚鸡之力到拿不起任何东西。

萧王寻遍京城名医为谢北衡治病,大多无功而返,只有少数开的方子能暂且延缓发病症状。

后来听说是找了流浪乡野的一位悬壶济世的医者,才将这病治愈。

不过这病好了那么久,怎会无故复发?

“属下不知,还请王爷移步。”和风面露难色。

谢炤哑然抬眸,视线恰好与楼序宁相撞。这一瞬的对视,楼序宁竟从中读出了几分征询意味,似在问她能否离开。

楼序宁不确定,但也不愿自找没趣,拐着弯子打发他:“谢小世子身子矜贵,王爷还是快些去吧。”

谢炤沉默片刻,终是起身,看向楼序宁时语气郑重:“我很快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真有耽搁,和风会护送你平安回府。”

说罢,他转头对和风下令:“和风,你留下跟着楼御史,她的吩咐,便等同于本王的命令。”

和风刚跟着迈出半步,闻言脚步猛地一顿。他不敢违抗指令,可又觉得不妥,支吾着开口:“王爷,属下……”

谢炤却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大步走向和风停在不远处的马匹,利落纵身跃上,只听马叫一声,一人一马影子逐渐离开两人视线。

和风无奈,只得抱剑立在楼序宁身后,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身影。

这还是王爷头一回命他跟着一个女子,要他全力护其周全。

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楼序宁的侧颜上。

女子坐姿端方,肩颈纤细,脊背挺直,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她的容貌在京中贵女里已是出挑,只是比起玉笙楼那些以艳色闻名的花魁,少了些夺目的艳丽。

和风琢磨不明白,为何王爷对旁人向来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唯独对楼御史这般上心?

在他印象里,王爷最厌麻烦,更容不得人算计,对招惹他的人向来睚眦必报。

可这楼御史三番五次在朝堂上弹劾王爷,赐婚之后,王爷反倒没有不满,近来心情甚至比往日还要明朗。

难不成他家王爷有自虐倾向,就喜好热脸贴冷屁股这口?

*

楼序宁以为谢炤走后,自己便能轻松许多,没想他居然让和风留在自己身边。

“…”

楼序宁硬着头皮尝了几口,只觉浑身不自在。

勉强夹起一颗馅料充盈的馄饨咽下,她便搁了筷子,正琢磨着找个由头打发他走,身旁行人的交谈声忽然落入耳里。

“赶紧的,西三巷的火也不知烧到哪了。”

“这好好的,怎会无故走水。”

走水?

楼序宁的注意力被这话勾了去,回眸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她很快察觉到人流的异动,原本四散赏灯、步履悠然的人群,竟纷纷掉头往回涌,脸色皆是焦局促不安。

楼序宁心中疑惑,顺着大部分人群所走方向的反方向眺望,只见不远处的夜空下,滚滚黑烟正从屋顶冲天直上。

和风也察觉到异状,当即拦下一位路人问话。

“那边发生了何事?”

被拦下的人灰头土脸,像是刚从火场逃出来,大口喘着气,“西三巷有家废弃铺子,平日总聚着些流浪乞儿,方才不知怎的,后院茅草突然燃了。”

“这天干物燥的,风一吹火就越烧越旺。我本都要睡了,没成想火势直接蔓了过来。”

说到这儿,他脸上满是心酸与憋屈,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他们抱怨。

“我是逃出来了,可是这家…唉,你们说说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日子怎就那么苦呢?”

楼序宁闻言蹙眉。

西三巷…走水。

不好!

她迅速起身朝着火场的方向快步而去。

和风见状,稍稍迟疑才回过神,也没功夫跟那人继续攀谈,朝着楼序宁追去。

“楼大人!”

火势愈来愈烈,似有向这边蔓延的趋势,有恃无恐看热闹的人们意识到事情不受控制,开始兵荒马乱逃蹿。

动静太大,连着惊动了衙门的人。

人群混乱,叫喊声、哭泣声……一时间混杂在一起,淹没了方才的欢声笑语。

和风穿梭人群,紧跟在楼序宁不远处,试图追上她,可惜人潮汹涌,几人突然拥挤过来,遮挡住他的去路和视线。

待他挤出人群,楼序宁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和风心里咯噔一跳,随即拐弯,抄近路向萧王府赶。

*

西三巷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是北二巷。

楼序宁曾在一次牵连九族灭门案中保下一女童。

那时候她刚步入官场,处境艰难,不便将其留在家中照顾,恰好跟着母亲的嬷嬷到了归隐年纪,楼序宁便给她在北二巷购置了宅院,将女童托付于她。

而今突失大火,也不知会否殃及北二巷。

楼序宁焦急万分,步子加快。

她一心扑在救人的念头上,全然忘了跟在后头的和风。

离起火地越近,浓烟越重。

楼序宁抽出袖中的帕子捂住口鼻继续向前走。

有好心的妇女见她不逃反到飞蛾扑火,拦着她的去路,好心相劝:“姑娘别往前走了,前面火势大得很,都烧到北一巷了,救火的官兵伤了几人。”

楼序宁神色一凝,怔了怔。

怎会烧得那么快。

她来不及同妇女多言,加快脚步朝前而去。

妇人见她不听劝,叹息一声不再阻拦。

不多时,楼序宁距北二巷巷尾已不足百步,空气中的燥热扑面而来,呛人的焦糊味直钻鼻腔。

抬眼望去,熊熊烈焰正疯狂席卷巷道,浓黑的烟柱吞噬了大半条北二巷,火势眼看便要蔓延到此处,周遭住户推门将出,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楼序宁脚步未停,正待往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大姑娘!”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还好,她牵挂的人平安无事。

楼序宁欣喜转身,可笑容尚未绽开,便撞见对方满脸愁容,泪水纵横的模样。

她察觉不对,目光迅速扫过老妇人周身,却没看到女童的身影。

楼序宁神色凝住,急声问:“小安呢?”

“小安夜里哭闹着要吃南巷的花饼,我便出门给她买了。”

老妇人哽咽不止,声音慌乱无措,“回来时听见人说西巷走水,西巷离着北巷近,我怕会出事,便慌着赶回来,结果家里却空无一人,小安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把洛阳街找了大半圈,都没寻着她的影子啊!”

“死人了!!”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叫喊声,引得仓皇逃难的人群猛地顿住脚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声音来处看去。

“才多大的年纪,太可怜了。”

“是啊,长得挺秀气的孩子。”

几人从拥挤的人潮中挤到近前,看清内里情形后,不由压低声音惋惜哀叹。

“难不成是小安她…小安她…”

老妇人听到议论,脸色瞬间煞白,她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楼序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轻声出言稳住她心神,“嬷嬷别担心,不一定是小安。”

话虽如此,楼序宁的垂落一侧的左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此刻的她也在强压着心底翻涌的不安与隐忧。

楼序宁扶着老妇人艰难地挤到人群最前面。

人群中央,一个中年男子双膝跪地,脊背剧烈颤抖,浑浊的泪水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楼序宁往一侧迈步,看清了躺在他怀中的赫然是个男孩,那男孩身上的衣服被烧得焦黑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烫伤。他的小脸扭曲成一团,不难想象,生前曾承受过何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楼序宁望着悲恸欲绝的男子,以及他怀中毫无声息的男孩,胸口发闷,也不知是烟雾入肺造成的不适,还是别的原因。

“大姑娘,”老妇人高兴不起来,脸色更加沉重了,“那是经常和小安一起玩耍的小子,小安她偷跑出去,会不会也…”

“别胡思乱想。”楼序宁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老妇人悬到嗓子眼的心刚稍稍回落,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一声急促的高喊:“里面好像还有个孩子!”

众人一惊,望着那浓烟滚滚的屋子,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应声冲进去救人。

楼序宁望着眼前弥漫的黑烟,余光扫过一旁失魂落魄的男子,她不愿再看一场骨肉分离的惨剧。

来不及确认屋里是否真有孩子,更顾不上那孩子是不是小安,楼序宁心一横,转身便扎进火场。

走前,她朝着嬷嬷甩下一句话,“在外面等我,别进来!”

“大姑娘!”

老妇人惊觉时已迟了一步,伸手去拉却只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楼序宁的身影消失在浓烟里。

火势已蔓延到屋内,院中的书画全被烧了精光,火舌顺着房梁疯狂攀援,再不久这里就会被烧成一片废墟。

周遭的空气灼热滚烫,灼烧得楼序宁皮肤生疼,汗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很快浸透了她的裙衫。

黑烟呛得她双眼酸涩难睁,她强忍着刺痛眯起眼,在摇摇欲坠的房舍中艰难挪步,四处寻人。

“有人吗!”

“有人吗?!”

“咳咳咳…”

滚烫的烟灰呛入喉咙,干涩的痛感直窜肺腑,楼序宁口干舌燥,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

“还有没有人?!”

空旷的屋内只有火焰吞噬木料的声响,无人回应她的呼喊。

楼序宁心急如焚,双手不停扒开散落的杂物,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就在这时,角落那口落满灰尘的大缸,顶盖忽然动了一下。

楼序宁心头一震,快步冲过去掀开顶盖。

缸内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女童,她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小脑袋埋在怀里,嘴里反复呢喃:“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女童被顶盖掀起的动静惊到,猛地抬头睁眼。

当看清眼前的人是楼序宁时,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惶恐的双眸如坠星河。

“菩萨……”她下意识喊出,反应过来忙改口,哭腔中透着欣喜,“楼姐姐!”

是小安。

楼序宁庆幸,自己选择了义无反顾跳进火场救人。

楼序宁朝她伸出手:“快出来,我带你走。”

小安握住她的手,借着力道从狭小的缸中爬了出来。

两人一路顺畅地穿出书房,可就在临近大门时,被烈火炙烤得摇摇欲坠的房梁突然断裂,带着火星直朝小安砸落。

“小心!”

楼序宁本能抬手将小安圈进怀里,死死护住她。

房梁重重砸落,上面的铁钉划破了她的衣袖,在细腻的手臂上犁出几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小安倒吸一口凉气,“楼姐姐!你的手臂!”

“没事,”楼序宁只是淡淡一笑,“先出去。”

守在门外的老妇人见两人平安冲出火场,忙快步迎上来,她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楼序宁用手捂住的手臂上。

刺目的鲜血从指缝溢出,顺着手腕而下染红了罗纱襦裙的衣袖。

“我无碍。”

楼序宁强撑着站直,脸上的脂粉遮不住失血后的苍白,“您先看看小安有没有伤着。”

“我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

小安立刻撸起衣袖和裤腿,踮着脚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腿,逗得楼序宁和老妇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笑声落定,老妇人“撕拉”一声扯下自己衣角的干净布料,轻托起楼序宁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大姑娘这伤是铁钉划的,老妇只能先简单处理下。”

包扎完伤口,她继续道:“您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马车送您回府,伤口可耽误不得。”

话音落,她便快步转身去寻马车了。

待老妇人离开后,小安瞧了瞧看起来不太妙的脸色,又瞧了瞧她的伤口,收起笑容,语气愧疚,“对不起楼姐姐,都怪我贪玩。”

“怎会?”楼序宁笑意不减,摸着她小脑袋。

小安见她不责怪自己,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将自己所见所闻分享给楼序宁。

“楼姐姐,我方才看到了好多好多金子,那个房子的地板是金子做的,房子也是金子做的。”

楼序宁只觉得她童言无忌,生死之际见着了幻觉,抬手敲了下她的小脑门,道:“小财迷。”

昨天梦到自己睡在金堆里(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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