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休养

弯月隐藏在乌云之后,夜色昏暗混沌。

小竹楼院墙外,空气像是泛开阵阵涟漪。

竹楼二层。

白泯站在床前,神色漠然,垂眼看着床上的青年。

睡梦中,季越眉头紧蹙,额头冷汗阵阵,发热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

即使是闭上眼,也能看出他五官的清隽。

白泯伸出手,点点白光自他手中弥漫,从季越眉心没入。

片刻后,季越痛苦伸吟出声,脸色更加苍白。

他似乎在经历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五指骤然抓紧被子,力道极大,指尖泛白,手背隐现青色脉络,修长漂亮的脖颈紧绷着。

白泯顺势弯腰,将手搭在他脖子上,手指收紧又放松,像是在丈量那截脖子的粗细,又像是在试验掐断它的力度。

忽然,一抹暗红色的光在季越眉心一闪而过。

白光争先恐后从季越身体里涌出,围绕着白泯漂浮旋转,最后消失。

白泯有些诧异地松开手,看向季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他不动声色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化作虚影消失。

在他消失的下一刻,萧铭宇推门而入。

空气又像是涟漪一般荡开,萧铭宇看了眼院墙,瞳孔变成冰蓝色竖瞳,转瞬即逝。

但什么也没发现,四周寂静无声。

弯钩银月自乌云后露出身影,散着聊胜于无的昏沉银光。

“唔……”

直到季越隐忍出声,萧铭宇才收回目光进屋。

季越像是醒了,只是迷迷糊糊,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我怎么了?”

萧铭宇将一个香囊塞到他枕头底下,低声道:“你又发热了。”

外头漆黑,屋内也没点灯,但季越笃定萧铭宇一定在注视他。

季越:“什么时辰了?”

萧铭宇:“子时了。”

鼻腔中呼吸的全是滚烫的气息,季越却觉得很冷。

萧铭宇就坐在他身边,他睁着眼睛盯着床帐看了会,忽然翻身侧躺,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双手却伸出来握住萧铭宇放在一边的手掌。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青年被握住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掌心温暖干燥,季越说:“有点冷。”

萧铭宇无声笑了笑。

季越侧脸压着枕头,说:“我刚才好像梦到我娘了。”

萧铭宇:“梦到些什么了?”

“她搂着我……”季越愣神了片刻,沮丧道,“不记得了。”

萧铭宇:“没关系,也许明天就想起来了。”

“唔……才不信你。”季越已经有点烧糊涂了,完全丢弃平日里清冷克制的模样,孩子气十足,“你惯会骗我。”

“不骗你。”萧铭宇空余的手摸了摸他侧脸,触手滚烫,他柔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直到季越昏昏沉沉睡过去,他都没抽开手。

月色西沉,天光渐亮。

萧芸推门,入眼的便是季越握住萧铭宇一只手依偎在他旁边的画面。

萧铭宇靠着床柱浅眠,萧芸上楼时他便醒了。

萧芸穿戴利落整齐,完全不像是刚起来的模样。

“不用担心,他大多是皮外伤,顶多是丹田外怨气缠绕,身体还有些残余的蛇毒,很快就能清除。”她将手里的一个香囊递给萧铭宇,“这些是草木精灵消散后凝聚的精魄,用来修补妖丹、蕴养灵力最适合不过,他是不是比昨天好多了?”

“嗯,昨晚他很快就不发热了。”萧铭宇将香囊塞进枕头底下,把先前放进去的替换出来,“你去哪儿了?”

萧芸一笑,并不回答。

萧铭宇并不执着于她的答复,只是说:“昨晚结界异。”

萧芸一愣:“怎么回事?”

萧铭宇摇头:“不知,我只能隐约感到有异常,但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院墙下兰草随风摇曳,翠竹轻晃。

萧芸道:“我并未感知到。”

萧铭宇:“也许是我的错觉。”

“不管是不是错觉,他琉璃珠在身,你们还是要谨慎些为好,等会儿我去加固一下四周的阵法。”

萧铭宇:“又要出门?”

“大概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萧芸点点头,拿出一个绣样精致的布袋子,“这些是你们能用到的药和灵草。”

萧铭宇已经对她时不时的外出习以为常:“万事小心。”

*

尽管季越再三表示自己已无大碍,仍旧是躺了好几日,才被萧铭宇允许下地。期间宋锦几人轮流来看望过,宋锦尤其热衷于带他母亲做的各种补汤。

伏妖堂的事务被璞云找了借口,暂时不需要操心。

至于琉璃珠,好似彻底在季越身体里沉寂下来,唤不醒也找不到踪迹。

这天萧铭宇不知跑哪儿去了,季越午睡完下楼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寻思出门走走。

“咦,小哥看着这么眼生,刚搬来的吗?”

刚跨出大门,就见隔壁门口坐了三个阿婆,各自拿着针线忙活。

她们对季越充满善意的好奇,不过过分探究的目光让他下意识往回退了一步。

最左边的阿婆笑着轻轻推了推老姐妹:“收着点收着点,把人小伙子吓着了。

被推的那位笑道:“光顾着看俊俏小哥了。”

看他从萧铭宇家出来,她们又问:“小公子是萧小哥的朋友吧?”

季越迟疑一瞬,点点头。

阿婆们友善极了,其中一位捂嘴笑道:“萧家小哥的朋友也如此俊俏。”

最右边的问:“小公子哪儿人啊?”

季越想了想,说:“从江南那边来。”

阿婆们又一顿夸:“江南好啊,江南的水养人。”

“是啊是啊,我一把年纪了,就没走出过这京城。”

春日暖风熏得人浑身懒洋洋,矮墙上爬山虎悄悄绿了嫩芽,迎着微风抖着身子,隔壁桃树伸出几截开满粉红小花的枝桠,好奇地打探着外面的天地。

萧铭宇回来的时候,季越正坐在阿婆给他搬的小马扎上,替她们诊脉。

桃枝颤颤巍巍抖落几片花瓣,一位阿婆笑着不知道在跟季越说些什么,另一位勾着唇角抵头纳鞋。

一只浑身橘黄的胖猫扒拉着季越大腿,好奇地张望。

季越神色轻松平缓,面上也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萧铭宇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做什么呢?”

“萧小哥回来了啊。”诊脉的阿婆道,“我们正在让季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呢。”

季越收回手,道:“闲来无事,听说阿婆们近日身子不爽利,便给她们看看。”

萧铭宇伸手拿掉他头上粉色的花瓣,笑道:“兰阿婆,你们可拣着大便宜了,我们季大夫医术高明着呢。”

阿婆们又是逮着季越一顿夸:“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季大夫不仅人长得俊,没想到医术也如此厉害!”

“今日可麻烦季大夫了。”

季越什么都没做就被这样夸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萧铭宇衣摆。

他坐在小马扎上,脸色还未恢复,略有些苍白,湿漉漉的桃花眼里带着羞赫,仰头看向萧铭宇时又有几分手足无措和依赖。

萧铭宇心脏莫名加快了几分。

他想,暖风熏得游人醉,前人诚不欺我。

季越见他不说话,只能自己岔开话题:“你做什么去了?”

萧铭宇回神,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替你买吃的去了。”

食盒上写着“膳味居”三个飘逸大字。

兰阿婆捧着脸道:“膳味居的糕点味道很不错呢,尤其是那杏花酥,刚出炉马上就会售空,极难买到。”

萧铭宇道:“巧了,今日我正好遇上了。”

纳鞋的清婆婆道:“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吧?”

萧铭宇一笑,只是说:“我运气好。”

门口的巷子很宽,他索性进屋搬了张小木圆桌,泡了茶水端出来,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上。

老太太们直呼自己沾了季大夫的光。

隔壁小孩儿被馋虫勾得躲在一边探头探脑,萧铭宇朝他们招手,他们便嬉笑着自发围上来排好队。

最后一个小女孩拿走碟子里的酥饼时,怯生生地将手里的竹蜻蜓递给萧铭宇,小声羞涩道:“谢谢哥哥。”

他笑着摸了摸小姑娘头顶,然后将竹蜻蜓塞到季越手里。

阿婆们挨在一处,捧着茶杯,笑容慈祥。

小孩儿们叽叽喳喳围了一圈,不一会儿又呼朋引伴嬉闹着离开。

萧铭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耐心至极地跟他们说话。

季越愣愣地看着他,他仿佛天生就能和周围人相处融洽,和他在一处总能感到安稳和可靠。

兰阿婆大概就住他们隔壁,问完萧芸又开始关心萧铭宇。

萧铭宇一边回答,一边将一碟软糯的枣泥拉糕放到季越面前。

糕点形状精致,喷香扑鼻,味道大概也很不错。

萧铭宇见他茶杯见底,又给他倒了杯:“喜欢这个茶?家里好像还有不少,回头你都拿去。”

他说的理所当然。

季越垂眸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氤氲热气,听着阿婆们在听到萧铭宇说他受伤后唏嘘心疼的话。

他缩在小马扎上想,萧铭宇真的将他照顾的很好。

无论是在养伤期间的事无巨细,还是像现在这般替他应对自己不擅长的人际交往。

回去的时候季越想帮忙,萧铭宇把他按住:“坐这儿,东西我来拿就好了。”

兰阿婆笑道:“萧小哥日后娶亲必定心疼媳妇儿。”

季越捧着空食盒,心想:什么时候娶还不一定呢。

*

在季越腹部伤口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小竹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季越正躺在院子里萧铭宇特意为他准备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摸着躺在他肚子上打盹儿的橘黄胖猫。

萧铭宇在厨房忙活着午饭,他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迂腐想法。季越说想喝排骨汤,他正拧眉,面目严肃地思考着该在排骨里放玉米胡萝卜好还是加山药合适。

暮柔破开结界的瞬间他就感知到了。

他挽着袖子穿着围裙拦在季越面前,神色警惕。

暮柔倒是十分新奇地打量他:“造型不错。”

阿通躲在她身后偷看了眼,他的人型竟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

胖橘猫跳到地上,慵懒地抻了抻身子,随后跃过低矮的围墙消失在青竹后面。

季越起身拍拍身上的猫毛,问:“你来做什么。”

暮柔神色冷淡,与从前大相径庭:“我来只是觉得有些事说清楚比较好。”

她也不等季越回答,直接说:“首先,我的确很讨厌你父亲,无能弱小仿佛蝼蚁,跟我姐姐在一起除了拖累她一无是处。”

她深吸口气,藏起眼底的厌恶和不耐烦:“但我没有真的泄漏踪迹故意害死他,至于那蛇妖,背后有人相助,否则你父亲也不会死。”

“其次,虽然有些事情我骗了你,但是宝物被盗我前来寻是真,想替姐姐复仇也是真,至于那琉璃珠,我根本不想要。”

萧铭宇道:“不想要你还来寻?”

“琉璃珠历来都由九尾狐族看管,宝物丢失,不论是什么原因都需找回来。”

“哦,面子上过不去。”萧铭宇道,“做戏呢。”

暮柔道:“琉璃珠每一任主人,便是未来九尾狐族族长。虽然我姐姐被宝物认可,但她向来都不喜这些事务,于是将其留在族中独自去了人界。”

她看着季越说:“你的银环封印了我姐姐大量妖力,如今的你相当于继承了她的力量,琉璃珠便直接将你认作了主人。”

季越冷冷打断她说:“我对你们族长不族长的事情不感兴趣。”

暮柔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位没人感兴趣。”

萧铭宇问:“那你为何一会儿让季越去帮你,下一刻又立马转变主意?”

“最开始想让他去,是因为我的确打不过那蛇妖,改变主意也不过是不想让姐姐唯一的儿子受到伤害。”

萧铭宇打量着暮柔,大概是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暮柔并不在乎,对季越坦然道:“运转琉璃珠,需耗费大量灵力,但我能保证蛇妖必定丧命,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将你带走。”

萧铭宇神色一凛,语气冷了下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季越身前:“你想做什么?”

暮柔直视着季越道:“狐王,我的父亲,你的外祖,病重,想要见见素未谋面的外孙,顺便让你背负一下族长的重担。”

季越:“……”

萧铭宇:“……”

饶是他俩猜了千万种阴谋,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萧铭宇:“带回去之后呢?”

暮柔摊手无所谓道:“走一步看一步喽。”

“你还真是随心所欲。”萧铭宇嘲讽道,“那现在为什么不需要了?”

“当然是找到了药治好了病。”暮柔理所当然道,“把人绑架回去当族长这种天打五雷轰的缺德事我也不想做好吧。”

萧铭宇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找着救命良药了,真是好巧。”

阿通忽然从暮柔身后探出身子,小声说:“小少主,二小姐她肯定不会害你的。”

说完立马又缩了回去。

季越忽然问:“背后之人是谁。”

暮柔:“我不知道,但是他很强,至少我打不过。”

萧铭宇:“无凭无据,我们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暮柔对季越道,“总之我没理由要伤害你。”

“好了,说完了,我也该回妖界了。你……你在人界好自为之,琉璃珠在你身上,切莫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

话这么说,但暮柔一直盯着萧铭宇。

萧铭宇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吗:“你看我做什么?”

暮柔到现在回想起通天塔底那条金龙长啸时的威压,仍觉得心有余悸:“虽说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但你们所谓的伏妖堂不是个什么干净的地方,你们好自为之。”

萧铭宇:“等等!”

暮柔:“做什么?”

萧铭宇:“先前你也看到了,那琉璃珠不知怎么就到季越身体里,现在我们也弄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暮柔一愣:“我也不知道。”

萧铭宇:“怎么可能?”

暮柔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对于琉璃珠的使用,是由它认定的主人通过继承记忆的方式知晓,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你们问我不如自己体会。”

她挥挥手,不给两人继续问的机会:“好了,时候不早了,人、妖两界法阵大门打开是有时效的,我们走了。”

话说的很干脆,只是在离开之前,暮柔深深看了季越一眼,神色眷恋又哀愁,一如当初在酒楼两人谈话之时。

院子里的结界再次泛开阵阵涟漪。

萧铭宇一手抱臂一手撑着下巴道:“啧,我怎么觉得家里这阵法如此不堪一击,好像谁都能进来一样。”

他一手揽过季越:“芸娘先前还同我吹嘘说什么任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回头得好好加固一下阵法……”

他话音一顿,看向季越:“嗯?怎么这么看着我?”

季越推开他的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跟我说完了。”

萧铭宇挑眉道:“我在你面前还藏的了什么吗?”

他凑近季越,墨色的眼瞳直勾勾看着他对方,眼底浮动着笑意。

季越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伸手用手掌覆住他整张脸:“都说了别靠那么近,做你的饭去吧!”

语气略微咬牙切齿,甚至带点慌张。

萧铭宇乐的哈哈大笑。

*

虚无门,联通人、妖两界的大门,法阵泛着阵阵灵光,像齿轮一样运转着。

阿通一脸疑惑:“二小姐,您为什么不跟小少主再说清楚些?小少主小的时候,您明明那么疼他,现在怎么可能害他呢。”

法阵的光映照在暮柔脸上,那和季越如出一辙的桃花神情冷淡:“没什么好说的。”

阿通觉得自己太笨,还是不明白。

“咔哒——”

缓慢运行的法阵像是被卡扣扣住一般,下一瞬光芒笼罩住门前两只妖,直至两人身形消失,光芒才逐渐微弱平缓下来。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先谈会儿恋爱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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