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睿宁后背一僵,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从脚底爬上来。
下一秒,只见岐王抬手一挥,那边奴仆立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搁置弓箭的小屋里出来。
待走进了一看,叶睿宁浑身彻底麻了——这个不辨人畜的男子,竟是舒田!
舒田蓬头垢面,满身泥污,下巴上堆着不知是泥是血的痂,已经硬成了壳,先前见他时他虽没有很光鲜亮丽,但起码衣食不缺,还是有几分养尊处优的娇贵在。
可如今……
叶睿宁胃部一阵痉挛,偏过头去干呕,被岐王掐着后脖颈拎回来,阴恻恻在他耳边说道:“听说他前几日打你了,本王今日帮你报复回来。”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立即将舒田带到不远处,绑在与草靶平齐的木桩上。
李佑祺轻车熟路地搭上箭,骁勇地拉开满弓,闭起一只眼睛瞄准,阳光滑过光亮的箭身,光点如同鬼魅般滑行,最后隐入李佑祺拿惯了刀剑的手指之下。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远处,被堵着嘴巴的舒田垂死般挣扎,像极了祭祀时待宰的羔羊。
但不知道为何,岐王却将弓弦给松了。
但在叶睿宁一口气还没出完的时候,他却将搭着箭的弓递到了他眼前。
寇尘瞳孔一缩,虚握在佩刀柄上的右手一寸寸收紧。
叶睿宁目瞪口呆地抬头看去。
李佑祺略抬抬下巴,漆黑的目光直刺进他眼底,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叶睿宁嘴唇哆嗦了两下,僵硬地笑道:“殿下,我,我不,不会……”
李佑祺不依不饶,“没关系,本王教你。”
“不不……殿下……殿下!”
他怕极了,那种从未经历的恐惧让他怕到语无伦次。
但他力气太小,被攥着手腕强硬地拖过去。岐王环住他,像教孩子那样抓住他左手放在弓把上,叶睿宁挣扎着想张开五指,却被他宽厚的手掌死死按在上面。
他教叶睿宁怎么捏住箭羽末端,衔口紧紧卡住弓弦。
因为手抖,箭尾掉下去好几次。
李佑祺颇有耐心地没有嫌弃,强制性协助他拉开弓,叶睿宁拼了命与李佑祺往相反的方向使力。
不过他怎么可能撼动得了征战沙场的将王。
弓弦被满满拉开,阳光落在上面被反射成苍冷的白。
寇尘紧紧咬住牙关,不动声色将长刀出鞘半分,脑中计算着该怎么截人才能将伤害做到最低。
情绪过激时人的警惕性容易降低,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何瑞琼是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后去的。
后腰上一刺,宛若针扎。
何瑞琼拿箭头顶在他腰上,隔着两层薄薄的单衣箭头顶得皮肉很痛,何瑞琼左臂横搭在他肩头,笑着道:“五鹿山上都是何家和王府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说着,左手落下去将寇尘那出鞘了的长刀按回去。
寇尘往远处树林瞄了一眼,果然就见树冠耸动,显然是有人埋伏在上面,只好解开警戒状态。
见状,何瑞琼的手这才收回来,轻轻拍拍他的侧脸。
“这才像个好奴才。”
寇尘不作声,默默垂下眼。
那一头,叶睿宁哭得泪流满面,弱小的身躯被岐王死死锁在怀中,求生无门,苦苦哀求:“殿下……殿下……”
李佑祺岿然不动,神态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疯魔与冷漠,鼻腔发出一声冷笑,用比正常音量更沉更有威压的声音耳语道:“知道本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叶睿宁根本听不进去,痛苦地闭住眼睛仰头。
李佑祺继续说道:“因为他善妒,他搅得王府不宁,本王不喜欢这样。所有让本王烦心的人,都该死,明白吗?”
这句话是在点他,叶睿宁不会听不出来,深吸口气努力压住哭声。
“现在,放箭。本王跟你一块。”
说罢,不给叶睿宁再辩白的机会,蛮横地带着他的手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意外的,弓箭射出去之后,却在他们和舒田之间的空地上,掉落了。
叶睿宁方才几乎是将全身力量都汇聚到了右手的指尖,拼尽全力才将李佑祺的力量抵消一部分,让弓箭带着不足的助力委委屈屈落在地上。
李佑祺挑了下单边眉毛,似乎是笑了一声。
叶睿宁隔着很远看到舒田恐惧到几乎呲出来的眼睛,用力掐了下掌心,然后拧回身子,抬手抱住李佑祺的脖子,以一种近乎温顺的姿势伏在他的肩头。
“殿下……”他讷讷地吐出这个陌生的称呼,悲哀地强迫自己示弱道:“我怕。”
李佑祺身上的阴翳这才消散一分,扬手把弓箭抛给寇尘,“你去解决。”
寇尘抓住弓箭,脸上的表情虽看不出明显的不满,但紧绷的下颌线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情绪。
李佑祺翘起唇角笑,大掌卡住叶睿宁的后脖颈把人抓起,而后照着他的嘴唇就咬上去。
狠狠的一口,疼得叶睿宁身体发抖,却也不敢躲,手掌在岐王肩上隐忍地握成拳。
若是离得再近些,李佑祺定能听到寇尘后槽牙咯咯作响的咬合声。
寇尘的后背紧绷,拎着还带有叶睿宁余温的弓箭,头也不回大步走向舒田。
“唔……”叶睿宁被咬得痛了,抑制不住呻吟出声。
李佑祺放开他,看柔软的嘴唇被咬得充血肿胀,鲜血从边缘破皮的地方一点点渗出来,他抬手用拇指沾了点血渍,横着抹开在他唇边,仿佛茹毛饮血的小兽享用完猎物后留下的痕迹。
“漂亮。”
粗粝的指尖滑过他颤动的眼睛,岐王的笑容病态而满足。
“来。”他扳着叶睿宁肩膀将他调了个方向,从后面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注视着远处的景象,“睁开眼,看着。”
李佑祺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要让叶睿宁知道,他寇尘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而且,他该知道,他是王爷,所有人是生是死,不过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远处,舒田目眦尽裂,拇指粗的麻绳几乎都要束缚不住他,在看到岐王贴上叶睿宁嘴唇的那一刻,他就彻底疯了,被束缚在潦草的柱子上作困兽犹斗。
可都是徒劳。
他爱了许多年的岐王爷并非长情之人,他冷血,薄情,对感情视若无物,他是天潢贵胄,呼风唤雨,一个平民的性命,于他不过是冷刀下万千亡魂中不值一提的一个。
寇尘来到舒田身边,自上而下看着这个前不久被自己吓疯的男子,神情冷硬而淡漠。
他一想到他扇在叶睿宁脸上的巴掌,想到李佑祺拿他来拖纤尘不染的叶睿宁下水,他心中就被攥着一样的闷痛。
在岐王府当暗卫多年,寇尘杀过的人数不胜数,心思早已不想儿时那般纯白。
他知道叶睿宁在远处看着。
李佑祺一定会逼他看的,他知道。
但他只能遵命,为了让叶睿宁在岐王手下少受些皮肉之苦,他必须这么做。
弓弦勒在脖子上的时候,舒田几乎是发出了非人的叫声,寇尘不予理会,一鼓作气,强硬地将人送入无间地狱。
舒田的身体倒下去的时候,寇尘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力,就好像倒在那里的是他自己。
晚膳叶睿宁没用,从靶场回去后他就浑身发冷,躺在床上高烧不起。
若是余银屏在,就会知道他是因为儿时的噩梦重演而崩溃。
但在五鹿山的人没有人知道,岐王看不上他这么娇弱的模样,简单吩咐了随行郎中过去瞧瞧,自己则跟何瑞琼用膳喝酒,叫郎中事后报与病情即可。
“殿下在府中修养了一个礼拜,我瞧着倒比之前精神更好了。”何瑞琼为岐王斟酒,夸赞道:“今日在射猎场,殿下的箭术真真是百步穿杨。”
岐王一饮而尽杯中冷酒,淡道:“这算什么,当初在战场中,我曾一箭射中大掖可汗阿骆失的眼睛。”
“殿下在战场上的英姿,我今生怕是无法欣赏了。”何瑞琼笑道:“不过殿下在京城,拿捏人心搅弄得一手好风云,确实让我叹为观止。”
李佑祺掀目瞥他一眼。
何瑞琼暧昧地笑一笑,“那小美人,今后怕是得对殿下死心塌地了吧?”
李佑祺捏着酒杯,未答。
“我看那小美人挺识时务的,今日殿下亲自上手调教,即使他是狸猫化形,也得老老实实收了爪子。来日殿下再稍微使点手段,不怕他不收心不听话。”
李佑祺咧嘴,“他识不识时务本王不知,不过你倒是成竹在胸。”
何瑞琼连忙推辞,“我可没别的想法啊!殿下知道的,我虽然风流,但也只在女人身上风流,不然我爹那个老古板怕是得清扫门庭,把我踢出家谱了。”
“你意思是说,陛下也该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李佑祺随口接了句话,哼道:“听下人说,叶睿宁回去之后就病倒了,就他那个胆子……啧。”
“什么人再难训,终归是人,只要懂点人情世故就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过殿下也稍微收着些,给人吓坏了可就不好了。”何瑞琼见岐王还是满心躁郁,干脆换了个话题,“对了,我父亲让我跟你说,近日朝上,阜坚王正在纠结一些大臣,似乎要对殿下不利。”
“哦?”
“陛下出巡的日子是一定的,殿下一病,他们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急不可待地往上爬。”
“他终于急不可待了。”李佑祺轻笑,将酒杯凑到唇边,又是一杯下肚,“不枉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
何瑞琼扶着桌子突然靠近。
李佑祺往后躲了躲,甩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
“我说殿下怎么看着精神百倍呢?原来在这等着呢。”
李佑祺将酒盅夹在指间翻转玩.弄着,道:“本王是真的病了。不过谁能料到,半年前掖人射中本王那一箭,余毒竟还能复发。”他眯起双眼,危险的场域笼罩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明明已经剜肉刮骨,为何还能……”
呵,阿骆失……
本王早晚要将这一箭之仇加倍还回去。
闷热了许多天,一场大雨还是如期的到来了。
恍惚间,寇尘似乎回到了当初在怀庆的那些日子,左肩的伤疤在隐隐作痛,雨链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寇尘跪在院子里,从头到脚都在痛,仿佛被一道道不间断的水箭给贯穿了、劈开了。
叶睿宁被安排住在东厢房,距离他不过二十几步,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有时候,他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根木头,从被国舅爷带回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从大掖入侵边境杀死他父母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做一个健全的人的权利,他的一切都要以岐王为重,执行他所令、清除他所恶,将岐王的恨化为杀意,将岐王的欣赏视作珍宝。
却从来不能喜他所喜。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父亲母亲会问他想不想吃麦芽糖,带他千里迢迢去巨大的海子边玩水,不过那些记忆太过遥远,他有些记不清了。
细细数来,脑海中唯一记得的,只有每一次杀人时,那些张皇失措的眼神和那些喷薄的鲜血。
寇尘自嘲地轻笑一声,气流将将出口就被戳破在雨中,在闪电带来的短暂的光明里,他的表情同冰冷的雨水交融在了一起。
岐王好疯,疯疯的,很安心(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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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强行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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