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恨意长出的花，会吃人

弟弟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回家”、“吃饭”和“饭凉了”，这几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关键词。

在毛毛细雨里，他看了看周围，逐渐漆黑的天色，眼珠子转了转。

然后。

弟弟扯着妈妈的衣袖，用他脆生生的童声，撒娇道。

——“妈妈，我饿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呀？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姐姐坏，坏姐姐，我最讨厌姐姐了。”

——“不许姐姐吃！所有的排骨，都归我了！！”

......

妈妈被弟弟的反应给逗笑了。

她伸出手来，刮了刮弟弟的鼻梁，调侃道。

——“好好好，都给你，真是个小馋猫呢。”

——“今天妈妈为了你，特地做了好大一盘的，糖醋排骨呢。”

——“宝贝，你不打算夸奖一下妈妈吗？”

在弟弟听到了——

家里的餐桌上，已经盛好了糖醋排骨，在等待着他的时候。

他原本挂着泪珠的眼睛，在刹那间里，放出了光彩。

或许是因为，糖醋排骨的诱惑力太大......

总之，他都已经顾不上，继续“吧嗒吧嗒”掉眼泪的这码事了。

——“嗯！！！！！”

——“妈妈你最好了，我最最最爱你咯！”

弟弟满心欢喜的答应着。

随后，他“叭”的一下，在妈妈的脸颊处，亲了一口。

一瞬间。

妈妈脸上的阴霾，全都散去了，只留下了藏在皱纹里的大大笑意。

————

此时。

站在一旁的爸爸，也加入了这段温馨的对话。

他满脸乐呵呵的，故作吃醋状。

——“儿子，你这可就有点偏心了啊。”

——“难道你忘了，在你生日的那天，是谁给你买的，宇宙飞船的积木？”

——“又是谁，专门请了假，和你妈妈一起，带你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

——“你最爱的人，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吗？”

......

————

而这个时候。

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在场四个人反应的阿离，却敏锐地察觉到，‘姐姐’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当‘姐姐’听到了“游乐园”这个地点，且发现，除了自己之外的，他们三个人，已经一起去游玩了的时候。

阿离察觉到，‘姐姐’她好像，真的快要碎掉了......

显而易见的是——

她的瞳孔微微紧缩，嘴唇也因极度的震惊，而缓缓张开。

过了一会儿，姐姐在一阵手忙脚乱里，瞎摆弄着四肢，像是想要遮掩起，自己过于外放的情绪。

但是，有一样东西，是始终无法骗人的。

那就是，在‘姐姐’抬眼间的眼神里，盛满了初次听闻的不可置信，还有就是，被排挤在外的孤独无助。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喃喃自语道。

——“当初不是说好了，考第一就带我去游乐园的吗......”

——“后来又和我说，因为弟弟不想去，你们要上班，就没时间带我去了。”

——“可现在......”

——“你们都去了，就是没有我......”

可惜。

没有人会认真倾听她说的话，也没有人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

阿离侧过头，重新看向了——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男孩。

在听到了爸爸的“抱怨”之后。弟弟微微嘟嘴，呈现出一副思考状。

随后，在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用甜甜的声音，回答道。

——“嗯！爸爸也最好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妈妈啦！”

——“......第二喜欢的是，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

在发射完一堆“彩虹屁”之后，弟弟拉着妈妈的手，身体便在摇来摆去里，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走啦走啦！我要回家吃饭了！！！”

——“饿死了！！还有！糖醋排骨都要凉了！”

妈妈俯下身来，抱起弟弟，准备转过身，朝家中走去。

在临走前，妈妈还不忘回过头来。

用她的脸正对着阿离，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

——“哎，没工夫跟你这样，瞎管闲事的年轻小姑娘，继续掰扯下去了。”

——“走走走，我们回家了。”

阿离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眼前，并排走的三个人。

——‘妈妈’，‘爸爸’，还有被抱着的‘弟弟’。

————

一阵风，从前方直直地闯了过来。扑面而来的，是那藏匿在风里的，凉凉的潮意。

同时，也将他们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捎进了阿离的耳朵里。

——“儿子乖，妈妈最爱你了。”

——“你看啊，姐姐做错了事，所以妈妈给她的惩罚，是不写完检讨，不好好道歉，就不让她吃饭......”

——“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啊？”

......

————

阿离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了几分不悦。

抬眼间。

她猛然发觉，‘姐姐’还站立在原地，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阿离讶然的看向她，开口道。

——“你,....”

可还没等她说完，只见身旁的风，突然拐了个弯。

于是——

潮湿的风，连带着姐姐的‘自言自语’一起，一同送进了阿离的耳朵里。

一瞬间。

阿离只觉，耳朵里有滚滚雷声，乍然响起。

而当这惊雷声，重重落地之后。

则是姐姐的低声念叨，在大地之上不断回响。

——“你看。”

——“无论中间的情节怎么变化，结局终究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在听到这番话时。

阿离一下子哽住，无言以对。

“......”

————

雨，越下越大了。

不过，在表达完自己的心声以后，‘姐姐’便也没再做过多的停留。

没过多久，她便抬起脚来，带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开始向前一步步走去。

与此同时。

在阿离的眼中，‘姐姐’的背影，也随着距离的变长，而逐渐缩小下去。直至，她终于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处。

沿途，刮起了一阵没有归期的风。

而在潮湿的地表之上，在泥泞的土层下方，似乎悄悄的落下了几粒，来自于真相表面的，不言不语的尘埃。

在漫无边际的雨声里。

只有无根的灵魂，在游荡。

......

————

而当阿离眼睁睁的看着——

在经历过一场闹剧之后，一家四口就这样淋着雨，在前前后后里，离开了花坛。

她的心里，不禁油然而生的，升起了几分忧思。但很快，被前方来路的强风，狠狠吹散，一直到了路的尽头，没有踪影。

阿离轻轻咳嗽了几声。

此时的她，正低垂着脑袋，原本明艳貌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苍白。而被浓浓的睫毛，遮掩起的眼帘，也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真正想法。

阿离的内心小剧场：

【貌似最近淋雨淋多了，有点感冒了呢。】

【头嗡嗡嗡的好疼。眼前也好花，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回去得好好敲诈阿白一笔，这可算‘工伤’啊。】

【不过——】

【事情的发展，倒是有些开始，出乎我的意料了......】

片刻间。

阿离重新抬起眼来，眸底闪烁着理性的智慧光辉。

——为什么‘姐姐’会在离开之前，说出“无论情节怎么变化，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话？

——难道，她知道自己一直处在，这个纷争绝望的循环里？？

——又或者是，其实她才是操纵，这个‘无限循环’的真正主角？？？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

阿离站在花坛旁的石子路上，她内心里的怀疑，已经积攒到了顶峰。

仿佛在下一秒，就要随着真相的沙漏，在流动之中溢出来了。

突然。

一抹白色，闯入了她的眼帘。

阿离定睛一看，却发现——

是先前被‘弟弟’暴力撕碎，然而又在无意间遗落下的，那条白裙子的，其中一半。

洁白的裙摆，淌着地上的泥水。

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在大风小雨，朝来夕替里，再也飞不起来了。

阿离的内心，涌起了几分不忍。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残白的破布，轻轻拾起。而后，阿离又取出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桃红色花瓣。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

阿离侧过身，缓缓走向了花坛里那块，先前为她提供遮挡的巨石，的背后。

在这片狭窄的，仅容一人藏身的空地里。

她轻轻地，将已不再洁白的裙摆，和依旧艳丽的花瓣，一同放了下来。

阿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目光如炬，明茶褐与黛山紫，在同样的焦点处重合。

在这个仍未填满的句点里，过去与未来的路线，在此时此刻结成一对。

紧接着，空心的句点处，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黄绿色亮光。

底下嵌着的，是草木青青，万物盛开。

上方燃起的，是红光朵朵，浴火重生。

......

下一秒。

虚幻的火光，在细细密密的雨中被点燃，爆发出与周围热情相拥的暖意。

阿离瞧着眼前的熊熊火焰，又往前凑近了几步，然后伸出手来，烤了会儿被雨水淋的冰凉的手。

这才感觉到了，来自远古之火的温暖。

就在这时。

一朵嚼着不知名红色液体的烈花，缓缓从火光之中，冒了出来。

她的花瓣是桃粉色的。

就如同，阿离原先搁置在白裙子上的，那抹桃红一样。

在花朵的翠绿根茎处，挂着几滴黑色的浓液。

看起来就像是，上一回阿离所遇见的，从地下不断涌现出来的，黑色潮水。

忽然，狂风大作。

火光团团相聚，却丝毫没有朝着周围扩散的意思。

仅仅只是在原来的那片，破碎的白布裙所遮盖的空地处，不断地向上方攀爬。

阿离感觉，她好像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

在烟雾缭绕的浓白色雾气里，在烈焰包裹的赤红色光芒背后。

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张猫脸。

......

脸的上方，刻着醒目的两个字，在火焰里闪耀着蛊惑的微光。

——招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