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但这股戾气仅仅转瞬即逝,再抬眼,眸中已是温柔风流的笑意,那双极出挑的狭长狐眼勾魂摄魂,山阴氏出风流俊子,个个都是在风月场上勾魂摄魄的好手,源起青丘,名家大儒也出过不少,因此身上有种风流与才气相谐的风韵,此人虽戾气太过,但皮相太好,举手投足似乎都是带毒的绝美花朵,招蜂引蝶。沈卿怜兀自定了定神,却又见他怒气冲冲拉着鱼琅琊上楼,鱼琅琊不肯却被他单手扛到肩上,步履大步如流星,风华自他周身流转,秾艳俊美的模样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他则抬眼看向在二楼雅座和琵琶婢亲热的松江月,只见松江月松挎着倚在墙边,隔着道屏风,昏黄的烛灯下,只见他微微汗湿的脸以及朦胧的脸,听着邻座隐约传出的细微水声,鱼琅琊连挣扎的幅度都弱了些,这种扑面而来的冲击力太大,令她难以置信。

原来这科会试的主考是曾任帝师的朱轼,吏部左侍郎邵基和刑部右侍郎池州亶副主考,这三个人素以秉性刚直疾恶如仇闻名于世,是皇帝深思熟虑后钦点的考官,圣意所属旨在从科考上堵塞漏洞,杜绝邪门歪道,公平公正为国选拔人才。谁知朝中竟有许多达官贵人还是心存侥幸钻猫狗洞意欲疏通,怎奈这三人刚直不阿油盐不进。那些人碰了几个钉子后仍未死心,无奈之下他们便想到了皇上的宠臣,时任内务府总管、吏部尚书、领班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松宦阑的远亲松江月,若得此人援手,此事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其时松宦阑正大权在握一手遮天红得发紫。

琵琶婢趁着兴头,便把这几日收的银票和清单递给松江月,并将柳如珅等人的请托如实相告。谁知松江月一听,竟像蝎子蜇了手似的把银票一下子扔到地下,怒吼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昏了头,连城隍爷的买路钱也敢收啊!立马退了去,不然我要了你的小命!”

琵琶婢瞬间一愣,顿时吓呆了,她可是头一遭见松江月发这么大的脾气。自她进门后,松江月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疼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今日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区区三十多万两银子,至于吗?之前经她过手的银子何止成百上千万,哪一次他不是笑眯眯一个劲儿地夸赞自己这个小财神会敛财,难不成今日吃错药了吗?她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委屈得一下子爬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琵琶婢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咽哭泣,一下子把松江月的心搅得六神无主乱了方寸,待静下来后,又反复纳谋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心里暗暗思忖:这也怨不得她,都是自己平日里娇惯的,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科场舞弊的利害干系?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动心呢?也怪自己平日里自我吹嘘得和皇上似的能包打天下,世上没有摆不平的事,想想她也没错儿,唉!如今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只能是这样了,这个小冤家真叫人恼不得,怒不得,况且银子已经收了,退又退不回去。

看着刚刚扔到地上的一张张“永顺号”钱庄见据即付的银票,松江月自己也不禁动了心,于是便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坐到床边,把琵琶婢轻轻地揽在怀里说:“小姑奶奶,不是我生你的气,这考场作弊可是掉脑袋的营生,奉元四年,当朝首辅松宦阑的胞弟松宦妟任主考时,并不敢收银子,只是慑于三皇子的恐吓,纵容几个权贵的考生挟带小抄。案发后皇上毫不手软,竟硬生生地将其处以极刑,还责令松宦阑和满朝文武大臣们亲临现场目睹受教。如今圣上对此等弊端亦是深恶痛绝,虽然平日里对我恩宠有加,但也是保留底线的,并非事事迁就。一旦触及这根敏感的神经,就算是皇上庇护,朝中这帮权贵们平日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还不借题发挥生吞活剥了我。嗣后,除了关联科考作弊的事,其他什么银子也可以收。”

松江月一席掏心窝子的肺腑话说得琵琶婢浑身发抖早已不敢哭闹了,径自搂住他的脖颈一个劲儿地央告说:“老爷,奴婢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许多要紧的就里?当下还请老爷赶紧想个法子,怎样脱了干系躲过这一劫。这个天杀的柳如珅真是个十足的丧门星,看我哪天不撕了他的狗嘴。”边说边搂着松江月使出浑身解数娇滴滴地撒起娇来,把松江月搅得心旌摇曳已然方寸大乱,遂自无可奈何又不失吹嘘地说:“以后凡事多动动脑子就行了,如今既然已经摊上了,就免不了费点儿周折,凭我在宦海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身手,这点儿事还是能撇得清的,放心吧!宝贝。”

琵琶婢这才破涕为笑地说:“我就知道老爷神通广大,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倒你不成?”

说着便把那樱桃小口凑到松江月的脸颊上轻轻地吻起来,把松江月撩得一阵兴起不免又缠绵了一番。

在此间,鱼琅琊愈发想拔腿而逃,却见捂着她嘴角的手更用了些力,还撑着额喘息了会儿,低沉地在她耳畔嘶拿:“莫动,配合着我。”

配合?丫的你谁啊!你自己要偷听别人的墙角却要捎带上我!“乖乖,你再这样我可要将你抓回诏狱审问了。”他附在鱼琅琊耳边轻声道,昏黄暖光下显得眼角那抹嫣红更加秾艳。

忽听更远处有脚步匆匆而来,路过他们这边,山阴楚在他腰上流转的手改到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往她怀里按,而自己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做出一个亲热的动作。

路过那人只看他们一眼,随即嗤笑着走开,鱼琅琊余光中看见那抹皇蓝色的袍角,是刚才门口看见的太监!

那太监向松江月行礼:“大人在此处,小心隔墙有耳,我已备了间厢房,请大人到里间,咱家有事与大人相商。”

他左右望了望,倒是比慎重得多,仔细地看了看,这太监正是奉安侯卫氏亲妹卫贵妃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斋宁,原来松江月私下和卫氏有牵连?

山阴楚不免冷笑,笑他们胆大包天。只见松江月起身理衣,和斋宁进了里边的一间厢房,随即关上马门,山阴楚松开手,转身拔出绣春刀架在琵琶婢的脖颈上,瞬间花容失色,但身上那股情意绵绵后残留的浓重爱欲却不减分寸。

她跪在他的面前梨花带雨地求饶,眼见他居高临下,神情没有半分动容,她遂想用妖力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山阴楚则眼疾手快地斩下她的半只手臂,在她惨痛哀嚎前又将她的半只舌头割了下来!

鲜红的血渍染红了山阴楚的半边袍角,绣春刀连手背有残余的鲜血在往下滴落,眉眼浮起不可近的凶狠,看向她时却又平易近人。

山阴楚将她扶起,然后用力吹口哨,一群锦衣卫立刻冲上楼,围住了厢房,而里面的人只能缓缓走出,面露惶恐,特别是看见倒下的琵琶婢,松江月则冲上前怒斥:“山阴楚!你吃熊心豹子胆,敢袭击当朝廷命官,从心我到踏下面前狠狠告你一状!”“告我?”

山阴楚笑起来,冷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吏治糜烂**,百姓流离失所,水煎深火热熬煎,不经一番大刀阔斧的刮骨疗毒,怎能斩断这千丝万缕的盘根错节,解民于倒悬?这琵琶婢本来是我安插在此套取你口中消息的,谁知她竟与你同流合污,背叛其主,有什么该杀不得?来人,将他们押回北镇抚司。”

*

鱼琅琊回到刚才那座桥下,她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举步下桥,往桥洞的阴影处望去,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她正以为给别人救走,又往前走两步,发现岸边躺着尸体,这才发现原来是给河水冲上了岸,此人在月光下看清不过是位长得秀气的女子,右肩上正摇着刀子,河水更是将她的身体泡得冰凉,鱼琅琊伸指往鼻端探去,仿佛还有游丝般的气息,吃拉开湿冷的衣襟按压她的胸口,那人突然如垂死的鱼般一颤,五指箍住鱼琅琊的手腕,呛咳着醒来,艰难道:“救…我…”

这人极力睁开的双目终于又再次闭上,手臂颓然落地,再次昏死过去,鱼琅琊没有办法,悄悄将人带回兽穴,但毕竟阴暗潮湿,她用不多的钱财和管事换了些炭以及治疗伤口的草药,生炭以后室内果真驱散了那股潮气,变得温暖了些,她此刻才有空细细观察,只见救上来这位姑娘几缕散乱的青丝贴着菱白的面,对方稍许僵直的停在当处,如水墨丹青似的眉眼低低垂着,干燥淡白的唇上全是破裂的口子。见她醒了,她将她扶起,忙问她的身份,为何倒在路边。

她身子微微颤抖:“婢子简直不愿回忆,太可怕了。当时下着大雨,婢子孤身一人,走在县廷左边的小巷子里,路很难走,到处都是泥泞。婢子左手撑着雨伞,右手提着一千二百个铜钱,愈发吃力。谁知才走过巷子不到一半的路程,突然有股巨大的力量朝婢子背上一推,婢子当即栽进泥泞里,失去了知觉。过了好一会才醒来,发现紧紧缠在手臂上的钱索不见了。婢子当时号啕大哭,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一个做奴婢的,每月工钱没几个,何时赔得起呢?后来,婢子发现自己背上剧痛,反手一摸,摸到一个刀柄,正插在婢子的右肩上,婢子想自己这次真要死了,捏着那刀柄,不敢拔出来,怕拔了血止不住,就会死掉,结果路过桥的时候,神志不清摔了下去…”几乎是边哭边说,她的口才不错,语句完整连贯。

鱼琅琊暗赞:难怪被主人宠爱。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你说背上遭到很大的力量推攘,那应该是个男子,可你说当时小巷里闯寂无人,地上又泥泞难走,一大男子尾随你走了大半个巷子,肯定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为何你竟然没有一点察觉呢?”

她愣了一下:“那天下着较大的雨,婢子撑着油布伞,雨点打在上面,吧嗒吧嗒的,就在耳边响,根本听不到别的脚步声;再说,那天虽是白昼,却天色晦暗,婢子心里也有些慌张,只顾急匆匆赶路,没太细心管后面。”

鱼琅琊叹口气:“那你可记得你的主人家?”这婢子答:“奴婢名唤夜蛮,是主家的家仆。”

“知道了,你先休息,明日我寻个机会将这事告知管事,他们应当会派人接你回去。”夜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身上的伤才刚处理好,全身都没有力气,因此还是乖乖躺下:“不用了,我是自己赎了身契,我不想再回去了,只是没成想会遭横祸,也是十分倒霉。”

北镇抚司诏狱

松江月血淋淋地被缚于刑架上,山阴楚歪头看向吊在刑架上的松湖,他似笑非笑,在阴冷的诏狱里显得像条毒蛇:“刚才你和情妇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我更好奇的是,你两年前不是一个小小的丝绸商人?可是,你现在怎么突然成了朝廷命官,是烧了松室阑的高香?他这是怎么给你办的,走的哪条路,终的谁的手?”

“呸!你这条朝廷走狗也想来审问我!你可是动了私刑,我真没有想到你为了对付松宦阑,竟早早盯上我了,我不过不自量力做了小小的秘使,这也有什么干系?我只想告诉你,到这里做秘使的时候我是朝廷的官,与松宦阑并无关联,你问我怎么当的官,你真要知道吗?怕是你也担不起弄不来这个人,反正松宦阑这个人有多清正,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我这个远房表弟他又怎么会违背自己的原则来给我谋官身?我比你还希望他肯动点歪脑筋呢。”

“哦?早有听闻朝廷中有人卖官,既不是松首辅的手笔,那便是吏部的人,吏部的门面不就是山月弦,他倒是卖官给你啦?那你这算不算结党营私?你先跟我讲讲你怎么买的官身,其它的不劳你操心。”

山阴楚拍拍他的脸,冰冷的绣春刀自挟一股寒气,拍在人的脸上带来一种刺痛感,而松江月的咽喉里仿佛被塞进火炙,他受了半天的酷刑,混沌不堪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丝清明,他当然不是那种清正的人,他认为所谓江山社稷都离他太远,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但若松宦阑倒了,他日后再拿谁的名头招摇撞骗。

山阴楚看出他的心思,不免嗤笑:“你硬扛着也毫无意义,反正该有的罪名一项不会少,比起担心首辅大人,你还是先顾着自个的性命吧,我且问你,刚才卫贵妃里的小太监去青楼找你做什么?你如实说最好,不肯说也没关系,我想打听的总打听得到,那个小太监可是个嘴上没有招门的,到时候自首的功劳就落在他的头上了,而你苦苦守着的秘密也会公之于众,我保证,只要你说得清楚,将罪名认了,我一定会上奏陛下饶你一条性命。”

松江月沉思了下道:“两浙路转运司负责两浙财赋收支用度,是国库的主要来源,而两浙路财赋收入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运河,当然运河之上偷税漏税的情况屡见不鲜,而当地有一会名为银米帮,此帮会久居运河,势力庞大,官商勾结,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是运河偷税漏税的重要蛀虫,那位小太监的兄长为了帮会,便想趁机拉拢我,让我免查免税,优先放行,原来的船艘,没有千贯钱,休想叫它离开船坞,而在这几天又发生一桩命案,朝廷派来一位名叫沈凤琢的人,没成想帮会先行打击报复了沈凤琢,使其横死运河,所以为了毁尸灭迹,帮会决定纵火于沈氏家中,伪造其家中失火而死,那太监与本官商量的正是这事。”

“哦,松人家中也有妻室吧,你如果认罪此事为松宦阑指使,你定可以留下条性命,不然纵是陛下留你的性命,贵妃也不会留你的性命。”

山阴楚将认罪书摆在他的面前,松江月看见山阴楚这张神厌鬼避的脸,以及诏狱深处经年不散的哀嚎声就心生忌惮,想说的话都硬生生吞了回去,知道山阴楚这是铁了心要他攀咬松宦阑,而他为了保命也别无选择,于是颤颤巍巍地按下血印。

山阴楚满意地将认罪书看了看,随后眼里闪过戾气与杀意,将绣春刀一抽,就顿刻砍了松江月的脖子,头颅滚落在地,发出无比沉闷的声响,血溅山阴楚一脸,周围侍立的小妖奴立刻恭敬地递上干净的帕子。

山阴楚看着低上眼瞳放大倒惊惧状的松江月感到厌恶,抬脚用力踩在他的脑袋上,他内力浑厚,只一下就踩出了他的脑浆,他终于笑了笑:“父亲不是马上要诞辰了?也没有什么好备的,去,将松大人的脑袋做成一副酒樽,到时候送给父亲做份薄礼,他这个喜好酒色之徒想必很开心,我这个做儿子的也算是尽到孝心。”站在门口的小妖奴刻应诺,抬起松江月的头颅走了。

诏狱内又恢复了往常的阴冷死寂,而他却抬起自己的手,总觉手上不只有温热的血,还有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于是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口,目光中是少见的愉悦。

小妖奴颤颤巍巍地拿着头颅,自己则要给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头昏脑涨,也不知如何处理这只头颅,但头脑中尽是刚才大人的凶狠面目,只觉比魔界厉鬼更渗人三分,连鸡皮疙瘩都情不自禁地在皮肤上浮了一层,见到诏狱里的老长辈赵元奴,他立刻走上前,暗暗松口气,向他请教怎么处理这只头颅,顺便还起了八卦的心思。

“大人的父亲可是当朝英国公,哪有做儿子的这么对待自己的父亲?这哪里是父子,怕不是仇人啊,我要是在辰日里收到这样的礼物,吓也吓死,还是说英国公当真有如此特殊的嗜好,专门收集人去做酒器?我们妖族人几百年间都不兴这样做了,这英国公倒是还保留着这野蛮子的习性。”

赵元奴是只龟奴,却生得如同俊美书生,他见他如此就说更用力敲了下这只小猫奴的脑袋:“有些东西你不明了,大人的确是英国公之子,可英国公府有八子三女,狐族嘛,倒是能生,他的生母却是英国公府的贱奴,幸好生出来大人是只黑狐,黑狐意味着不祥,因此大人在府里可没少受欺凌,而大人的生母于氏也在二十年前的通奸案中被杖杀了,大人更是十岁时就被此事牵连而逐出了家门,当今太师山阴堂与大人算起来还是兄弟呢,只不过太师是嫡长子,自小众星捧月,唯独奉元七年,商帑将军所领远征军败给魔族,至使妖族六州沦陷,而太师也在那时流落在外,五年后找回,其时正好十岁,从那以后性子就变得冷情冷性,而国公夫人朱厌氏在他被接回家前年已经郁郁而终。”

猫奴叹息道:“怪不得听闻大人与太师素来不对付,这是隔了层杀母之仇呢。”

赵元奴笑道:“此事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谨言慎行,切不可私下议论大人之事,此事你听过也就罢了,日后在诏狱里做事可得警醒着些,切莫让有心之人抓到你的痛脚,机灵过与愚钝都是催命符,安分守己便好,否则在大人面前自作主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可是谁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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