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离开小院,驶向晏州方向。
车内空间逼仄,气氛沉闷。
谢初柔紧靠着车窗坐着,尽可能拉开与沈执羡的距离,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荒凉景致。
沈执羡闭目养神,看似平静,体内却因那杯古怪的醋茶隐隐翻腾。
他知道这是谢初柔故意的,但是他乐意,至少,谢初柔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颠簸了两日,他们终于到了晏州地界。
相较于京城的繁华,晏州显得粗粝许多。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宅邸前。
黑漆大门,石狮肃穆,守卫眼神精悍,扫过马车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到了。”沈执羡睁开眼,率先下车,没有伸手扶她。
谢初柔自行下车,站定,目光平静地掠过门楣上空无一字的匾额。
没有名字的宅院,倒是有些诡异。
他引她入内,穿过几重院落,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院子。
院内有竹,有石,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的用料与做工。
“你住这里。”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缺什么,告诉管事。”
“嗯。”她依旧吝于言辞。
沈执羡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自从住进来,谢初柔没有见过其他人,一切吃食也是沈执羡派人给了如意,她才拿过来。
谢初柔知道,这院子四周都是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她干脆做着自己的事情。
沈执羡常常夜深方归,但是他每晚都会来这院子,有时只在月门外驻足片刻,有时会进来,沉默地喝一盏冷茶。
谢初柔则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固定在窗前看书,在廊下临帖,或是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散步。
即使她看见他了,也没有再主动说过一句话,甚至有时候直接无视他。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尖锐的言辞更令人烦躁。
他抬步走入院子,推开了那扇并未上栓的房门。
谢初柔翻动书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沈执羡自顾自走到桌边,拿起那壶永远为他备着的冷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压下心头翻涌的燥意。
“晏州不比京城,”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近日不太平,无事不要出院门。”
书页又翻过一页。没有回应。
他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城外流寇作乱,城内也不干净。”
可对方依旧沉默,仿佛这场对话只是他个人的一厢情愿。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谢初柔,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动作。她合上书卷,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脸上。
“沈大人说完了?”她问,声音清冷,“说完了,便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沈执羡胸口一堵,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盯着她,眸色深沉,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背影带着压抑的怒气。
从竹心苑出来,沈执羡却并未离开,只是站在角落里发呆。
一旁的南风实在看不下去了。
“主子,若您实在不快,何不冷她两日。”
话音刚落,沈执羡扭头瞪了他一眼,“她也是你能编排的?”
南风马上认错,“属下错了。”
自家主子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他随即不再开口。
过了半柱香,沈执羡终于离开竹园。
南风以为他想通了,结果沈执羡却是想了半天,又安排了下人过来。
“明日,替里面那位采办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衣衫首饰,务必都是最好的。”
“是。”
下人战战兢兢领了命令下去。
南风以为这下应该折腾结束了,可沈执羡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看她那么喜欢字帖,是不是该寻点名帖给她?”
“万一她不要怎么办……”
“我……直接给她?”
“强硬给她?”
“……”
南风只听见沈执羡一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可又怕自己打扰他再被骂一顿,只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南风一脸疑惑,“啊?主子,您在跟我讲吗?”
“嗯。”沈执羡头一次这么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他在心里反复思考了很久,才发现谢初柔好像是在生气。
“主子,谢姑娘她应该没生气,或许,她就是话少,内向。”
沈执羡皱起了眉头,“真的?”
南风点点头,“是啊。若她生气,就不会跟您来宴州了。”
“可她一直不理我。”
“或许,谢姑娘天生不爱说话。”
沈执羡听着南风越来越离谱的话,揉了揉眉心,“算了,你下去吧。”
南风以为自己说对了,还有点沾沾自喜。
“那属下告退。”
南风下去后,沈执羡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来回在房间踱步。
次日,一批精致的锦盒被送进了竹心苑。
如意看着桌上堆满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和上等胭脂,有些无措地看向谢初柔。“小姐,这……”
谢初柔正在临帖,笔锋都未曾停顿一下。“收起来吧。”
“都……都收起来吗?”如意看着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雾绡,连她都知道这料子珍贵无比。
“嗯。”谢初柔淡淡应道,目光始终落在笔下的字迹上,仿佛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与窗外枯叶并无不同。
如意只好将东西悉数搬入库房,房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清简。
消息传到沈执羡耳中,他正在查看晏州地图。
闻言,他执着朱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在地图上某个位置画了一个圈。
“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接下来的几日,送进竹心苑的东西变了样。
不再是华丽的衣衫,而是一盆精心培育的辛夷花。
谢初柔看见那盆花时,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这次,她没有拒绝,反而将花放在了书案上。
沈执羡依旧还是每晚都来,只喝一杯冷茶,略坐坐就走。
期间,他也会扫到那盆辛夷花。
这天夜里,沈执羡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归来,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
他照例走入竹心苑,却在端起那杯冷茶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茶杯险些脱手。
他稳住手,将冷茶饮尽,冰冷的液体似乎缓解了胸腹间火烧火燎的隐痛。
谢初柔正对镜拆卸发簪,从铜镜里看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失常,以及他比往日更沉滞几分的呼吸。
她拆卸发簪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执羡放下茶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书案前,看着那盆在夜色中静放的辛夷花。
“这花,”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好养。”
谢初柔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水多了烂根,水少了枯叶。日照要足,却不能曝晒。”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得时时看着,精心护着,稍有不慎,就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半晌,就在沈执羡以为她依旧不会理会,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既然难养,何必费心。”
沈执羡身形猛地顿住。
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回应他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身影。
镜中映出她半张侧脸,神情淡漠,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微小的喜悦和更深的涩意。
“是啊,何必费心。”他重复着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谢初柔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簪。
接下来的两天,沈执羡没有出现。
竹心苑一如既往地安静,可守卫似乎又增加了两三层,一股紧张的气氛在院中蔓延。
如意出去取饭食时,也比平日回来得晚些,脸色有些发白,低声对谢初柔说:“小姐,我听说……大人前两夜遇袭,受了伤……”
谢初柔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
她想起那夜他异样的脸色和几乎拿不稳茶杯的手。
原来不是错觉。
她垂下眼眸,看着那团墨迹,没有说话。
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在这晏州地界,有节度使坐镇,他又同郭家相交甚好,还会遇袭吗?
沈执羡一连三日未曾出现。
竹心苑里,那盆辛夷花开得正好,谢初柔每日依旧给它浇水,只是偶尔会抬眼看向院门方向。
第四日午后,天色有些阴沉。
谢初柔正在临帖,笔尖却迟迟未落。
如意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小姐,我方才听说……沈大人那夜回来后就发起高热,这几日一直在主院静养……”
谢初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想起那夜他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手。
“伤得很重?”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奴婢打听不到详情,只听说昏迷了两日,今早才退热。”如意忧心忡忡,“府里大夫进出频繁,药味很浓。”
谢初柔沉默片刻,将写坏的纸揉成一团。“知道了。”
然而,黄昏时分,院外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比往日沉重迟缓许多。
沈执羡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走路时右肩明显有些僵硬,不敢着力,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走进房间,目光先是落在书案那盆开得正盛的辛夷花上,停留一瞬,随即才看向坐在窗边的谢初柔。
“这几日……事务繁忙。”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却还在逞强。
谢初柔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落在他不适的右肩上,那里衣料之下显然缠着厚厚的绷带。
“既然受伤,何必过来。”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沈执羡走到桌边,动作比往常缓慢。
他伸手去拿茶壶,指尖却因牵动伤口而微微一颤,壶嘴偏离了杯沿。
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稳稳扶住了茶壶。
“坐着吧。”谢初柔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替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不是冷茶,是温的。
沈执羡怔住,抬头看她,她垂着眼帘,神色依旧清冷。
他缓缓坐下,端起那杯温茶,心尖一暖。
“小伤。”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软化。
谢初柔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接话。
他慢慢喝着茶,她静静坐着。
没有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平和在两人之间流淌。
[狗头]南风:就说我理解的到不到位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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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逃他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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