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众人各异的心绪中礼成。宾客们带着复杂的表情,陆续移步至山腰处更为宏大的宴会厅,那里早已备好盛宴。
曲筱婷顶着她那头标志性的荧光粉秀发,此刻精心盘成了某位当红女星同款的优雅发髻。她迅速换下伴娘礼服,用厚重的羽绒服将自己裹紧,随即精神抖擞地指挥工作人员,将两个巨大的婚礼蛋糕小心翼翼地推至宴会厅最耀眼的位置,脸上洋溢着创造者独有的骄傲。
“当当当当~!见证真爱与奇迹的时刻到啦!所有目光,向我看齐!”她兴奋地高喊着,亲手揭开了精美的蛋糕罩。
主蛋糕“鲸跃星河”瞬间引来一片倒抽冷气般的惊叹。
蛋糕主体是微缩的星球,蓝色汪洋与绿色林海交织,地貌清晰可见。最震撼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蓝鲸,以冲破一切阻碍的姿态,正从星球表面飞跃而出,呼吸孔处喷出晶莹剔透的糖塑水柱。而在鲸鱼身后,两道彼此交织、绚烂无比的彩虹桥横跨天际,一道为霓,色彩较淡,如梦似幻;一道为虹,色泽鲜明,璀璨夺目。
“虽然这个大蛋糕我调色素校准得快瞎了!”曲筱婷叉着腰,不无得意地大声说,“就是为了让我们的镜屿哥的大鲸鱼更加帅气逼人!也象征着我们小白和镜屿哥的爱情,就像这跨越一切的彩虹,经历过风雨,才格外美好!”
然而,她的语气随即变得更为珍视,目光转向那个相对小巧、却更为精致的私享蛋糕——“云间蓝玫”。
“但这个!可是我的独家灵感定制,全世界独一份!”她凑到白裕初和“陈镜屿”身边,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
“我想着,大屿的手不是公认的好看嘛!骨节分明,又修长又有力!我就用糖霜完美复刻了这只手,你们看,这细节,连指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她指着那只极其逼真的、贴满了闪耀钻石糖、仿佛从蓬松洁白棉花糖云朵中伸出的“手”,它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温柔而坚定地握着一朵以假乱真的、娇艳欲滴的蓝玫瑰。
“这灵感啊,就来自大屿平时摸小白头发的时候!那种小心翼翼,那种珍视,啧啧!小白每次被摸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都会‘唰’地一下亮起来,比我们头顶的模拟星空还亮!这画面,绝了!”
白裕初脸上漾开无可挑剔的甜蜜笑意,如同春水融冰。他凝视着那只被钻石糖包裹的、闪耀到近乎刺目的“手”,以及那朵被牢牢掌控在掌心、无法挣脱的蓝玫瑰,眼底最深处,却是一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我的蓝玫瑰,只能在我的呵护下,绽放给我看……
哥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我注定,要栽倒在你手上啊。
这念头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混合着痛楚与极致占有的战栗。
曲筱婷完全读不懂这甜蜜表象下的暗流汹涌,只觉得这对新人眼神拉丝,全是戏!氛围感绝了!
她库库拍照,精心挑选了最能体现蛋糕美感和两人亲密依偎背影的角度,巧妙避开了所有人的正脸,然后发在了自己那个只有亲朋好友的私人朋友圈。
配文:“大屿小白,一生相爱。【爱心emoji】”
下面瞬间炸出一堆共同好友的排队祝福。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继续忙碌,全然不知自己镜头记录下的,是怎样一个交织着爱恋、伪装、禁锢与救赎的、复杂而震撼的故事开端。
“让我也来沾沾喜气!我也要,早——点——嫁——出——去!!!”意外接到新娘手捧花的曲筱婷过于兴奋,在百花环绕间小跑着,呼吸着雪山清冷而稀薄的空气,脸颊因激动和低温泛着红晕。
而在宴会厅相对僻静的一角,历潇独自一人,靠在“虹园”延伸至此的、冰冷的金属廊柱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连绵不绝、沉默永恒的雪山。他的“雪人症”似乎被这极致的低温环境触发,四肢冰凉刺骨,但心脏却因为愤怒、悲伤和啃噬骨髓的嫉妒,烧得灼痛难当。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翡翠绿的眼底,是一片情绪肆虐后的狼藉。
一个身影,带着熟悉的、绝对理性的清冷气息,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
历潇没有回头,酒精和情绪让他的感官变得迟钝,却又对这个人无比敏锐。他知道是谁。
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满满的刺:“怎么,潘大神?不在里面见证你的‘减熵奇迹’,来看我这个失败前夫的笑话?”他猛地转过身,眼眶通红地死死瞪着潘多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还是说……如果是要和我谈离婚,潘多拉,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历潇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没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你休想!”
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知是因为雪人症带来的生理性寒冷,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他恐惧潘多拉会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出那句终结一切关系的话。
求你了,老婆。别跟我离婚。
我真的,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潘多拉平静地注视着他,淡紫色的瞳孔像最精密的水晶镜片,倒映着历潇激动得连耳垂都通红、近乎崩溃的模样,无形的数据流在其中无声地高速划过。他没有直接回答历潇带着酒意和绝望的质问,反而出乎意料地、轻轻执起了历潇的左手。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无名指上那枚从未摘下的、设计略显粗犷、甚至能看出手工打磨痕迹的婚戒上。那是在实验室某个灵感迸发的深夜,历潇用一块废弃的稀有金属边角料,亲手为他俩打磨出来的,远不如今天婚礼上那对铂金对戒华贵精致,却承载着彼时最炽热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戒指,”潘多拉用他那特有的、平稳得像仪器读数的语调陈述道,“很好看。”
历潇猛地一愣,所有准备好的、用来对抗和防御的怒火与尖刺,仿佛瞬间打在了一团柔软而坚韧的棉花上,无处着力,让他一阵茫然。
潘多拉抬起眼,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继续用那种分析性的口吻说:“我想,或许是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让我产生了某些认知偏差。我都不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等历潇从这复杂而含蓄的语义中解析出他渴望的情绪反馈,潘多拉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完美无瑕,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东方瓷器,线条优美得像数学模型。然而,无名指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戒痕,暗示着那里曾长久地属于某样东西。
“小潇。”潘多拉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精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历潇所有的防线,让他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停滞。
“根据地球的法律,以及我们缔结的契约,我一直都是,并且现在仍然是,你的合法妻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历潇瞳孔的剧烈收缩和身体的瞬间僵硬,然后补充了清晰的指令,也是一个……迟来的邀请:
“现在,物归原主。”
……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两秒。
很久过后。
“唔……呜呜……”历潇猛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像是被子弹击中胸腔、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破碎的呜咽。
所有的盔甲、所有的尖刺、所有用来伪装坚强的愤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齑粉。他的体温仿佛从冰点瞬间飙升至滚烫,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颤抖着,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却又珍重万分地,从自己贴身衬衫的口袋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取出另一枚同样材质、稍小一圈、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戒指。那枚属于潘多拉的戒指,他一直带着,从未让它离开过自己,像是守护着最后的圣物。
他一把抓住潘多拉微凉而骨感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全世界最易碎也最珍贵的瑰宝,屏住呼吸,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戒指,缓缓地、坚定地,重新套回了那根修长而完美的无名指上。
戒指归位的瞬间,仿佛一个流浪了太久、濒临解体的星系,终于找回了它引力唯一的中心,它的恒星。
历潇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般涌出。他一把将潘多拉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搂进怀里,把滚烫的脸庞深深埋在那冰凉顺滑的银色长发间,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走失了太久、终于跌跌撞撞找到家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恐惧、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融在了这滚烫的泪水里。
潘多拉被他勒得有些不适,体内的数据流立刻提示他应该推开,以保持安全距离和身体机能正常。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甚至有些僵硬地任由历潇抱着,淡紫色的瞳孔望着窗外那片永恒寂静的雪山,似乎在全力处理这个前所未有的、超载的、混杂着剧烈生物电信号与温热液体(眼泪)的、高负荷的“情感数据包”。
他似乎在尝试理解,并在自己的逻辑框架内,找到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在观测并主持了人类的婚典仪式后,主动寻求并恢复某种确定的“联系”,是符合当前情境的最优解。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出于“理性”的行动,对于历潇而言,不啻于一场神迹。
历潇的世界,在经历了漫长的、近乎彻底崩塌的严寒后,终于……又透进了一丝让他愿意继续活下去的光。
与此同时,在宴会厅的中央,婚礼的主角们,正并肩站在那个象征着“守护”与“禁锢”的“云间蓝玫”蛋糕前,相视一笑,准备切下第一刀。
他们笑容完美,姿态亲昵,宛如璧人。
唯有彼此望进对方眼底时,才能窥见那甜蜜之下,各自深藏的、汹涌的、通往不同方向的深渊。
命运的红线,诡谲而坚韧,它让相爱之人跨越时空注定重逢,又让相守之人在无尽的试探与博弈中,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