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火两极

全球的秩序,在地球停止自转的瞬间,便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土崩瓦解。

维系文明的纤细蛛丝,在宇宙尺度的伟力面前,不堪一击。

“……重复播报,请极昼区居民谨防热射病,极夜区居民警惕季节性情感障碍……”

“……世界联盟紧急启动‘天空壁垒’计划,于极昼区上空部署光能过滤层,并释放人工臭氧以减缓生态崩溃……”

“……极夜区地表温度已跌破-60℃阈值,全球供暖网络超载运行,御寒物资实行战时配给制……”

“……权威气候学家推测,此次剧变或与溟海上空持续不散的异常极光现象存在直接关联……”

东方·极昼炼狱

东方边陲的一座小镇,时间仿佛在酷热中熔化。

街角的AI管家依旧恪守着程序,用欢快的电子音播报:“大家日安!今日天气晴朗,建议外出散步,和家人一起度过灿烂的一天!” 然而,它的合金外壳已在烈日的炙烤下如巧克力般软化解体,裸露的电路板闪烁着短路的火花,像一曲无声的哀歌。这是真正的铄金。

所有的门窗洞开,却无人在意是否会被趁虚而入。盗窃已成为历史。任何微小的动作——哪怕是挪动半步——都会招致汗水如开闸洪流般涌出,瞬间浸透衣衫。

人们像搁浅上岸的鲸鱼,以各种极限的姿势瘫倒在任何能接触到的冰凉表面——地砖、墙面,最大限度地舒展肢体,贪婪地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凉意。

绿植化为枯槁的标本,宠物被剃光了毛发,终日吐着舌头,当它们依循本能想钻入主人怀抱寻求安慰时,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温柔的推开。水族馆豪华鱼缸里豢养了十几年的珍贵龙鱼,被老板流着泪倒入几近干涸的河床,泪水甚至来不及划过脸颊,便在空中“滋”地一声,蒸发殆尽。

“游啊!赤霄!离开爸爸,去找能让你活下去的河流!”老板俯下身,在鱼尾处轻轻拨动着水花,默送着朱红色的鳞片消失在眼前。

所有的江河湖海,也不过是这颗星球流淌得更久一些的、即将枯竭的眼泪。

“爸爸!爸爸!”一个剪去了长发、穿着褪色红裙的小女孩,摊开被热汗浸得发白的小手,哭着扑向父亲。

“莉莉!我的莉莉!”父亲同样蹲下身,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的全世界。

下一秒,在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如同触摸烙铁的剧痛传来,父女俩如同触电般,猛地将彼此弹开。

爱,在这极昼之下,变成了连拥抱都无法承受的体温刑劫。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是定额配给,每日500ml,饮用尚不足,更遑论清洁。为了对抗蒸发,人们只能仰头痛饮,用那瞬间的清凉,对抗24小时无休止的炙烤。空气中弥漫着汗液反复蒸发后留下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

在这里,买下一条尚未干涸的泉眼,意味着足以颠覆秩序的、千金不换的奢望。

西方·极夜深渊

空无一人的时代广场,巨大的电子屏早已熄灭,金属招牌在绝对低温下扭曲变形;北极圈内,港口被彻底冰封,如同时间静止,所有航线无限期中断。

“很抱歉,系统未检测到阳光……无法模拟日光浴的约会场景……错误!错误!系统逻辑崩溃!” 金发碧眼的虚拟恋人程序,在屏幕上投射出惊心动魄的乱码,如同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预示着整个数字世界的终结。

唯有蜡烛,这原始的光源,才能带来冰冷中唯一的慰藉与实感。它们一根接一根地被点亮,燃尽、熄灭,仿佛在倒数着文明的余烬。

“Hold me closer, Mia.”

“I will never gonna let you go, Ethan. I promise.”

一对年轻的恋人蜷缩在双人床上,紧紧相拥,厚重的鹅绒被是他们对抗严寒的堡垒。他们不敢分开片刻,不仅仅是因为爱,更因为对方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热源。眼泪刚溢出眼眶,便在脸颊上凝结成透明的冰面具。他们十指相扣,却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越来越冷。

又一截蜡烛,在顽强地摇曳了几下后,彻底熄灭,融入周围的黑暗。

尽管广播里循环播放着“严禁滥用助眠药物”,但药房门口依然排起绝望的长队——“并非追求美梦,而是逃避永夜。”

睡吧。或许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或者,永远别再醒来。

西部世界各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 “假死”人。他们生命体征微弱到仪器难以探测,呼吸与心跳近乎停滞,却确实还“活着”。医学无法解释,只能将其命名为 “集体生理性休眠”——仿佛整个物种都在本能地降低能耗,等待一个渺茫的春天。

南方·地下桃源

在南方丰饶之地,地表已是炼狱,但地下三百米的“落井”别墅群却自成一方天地。露出地面的部分反射着冷酷的金属光泽,如同一座座现代化的银色墓碑。别墅内部,纨绔子弟们通过全息投影,享受着永恒的“虚拟黄昏”,光线甜美,温度宜人。恒温泳池碧波荡漾,各色泳衣如同彩帆穿梭。他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是“能源配给”的生意经,将这场全球灾难,视为千载难逢的财富风口。

北方·水晶狂欢

北方,Rich-man联盟的“水晶之屋”内,商政大亨、名流显贵云集,派对夜以继日,永不停歇。他们用无数的宝石和镜面反射人造光源,营造出比白昼更炫目、更迷乱的极光秀。

“既然没有太阳,” 一位大佬高举酒杯,“我们就自己造一个!”

珠光宝气之下,是女郎如织的秀发与绅士手中精致的黑色手杖。香槟塔被狂欢的人群推翻,昂贵的酒液如同瀑布般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散发出醉人的芳香,最终又无力地陷于沉寂。

一位富豪醉眼惺忪,搂着女伴,对着镜头嗤笑:“世界末日?哼,那不过是……穷人的末日罢了。”

无形的守护与直播的波澜

在宏观的星球尺度上,于极昼与极夜那泾渭分明的交界地带,卫星捕捉到一圈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晕。它如同一个神圣而脆弱的泡沫,勉力维系着大陆板块,不至于因恐怖的温差而彻底分崩离析。

“……作为蜚声世界的AI领域创世者,潘多拉先生,您认为这次地球灾难,究竟会将人类引向怎样的未来?” 直播镜头前,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一如既往冷静的潘多拉。

“感谢您的提问。”潘多拉淡紫色的瞳孔中,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数据流,他微微停顿,仿佛在读取星球的信息,“我们在分析全球数据时,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奇迹——在如此规模的灾难下,全球的直接死亡人数,截至目前,依然是零。”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望向某个无形的存在。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守护神,正在以燃烧自己为代价,守护着这个对祂而言,或许并不值得的世界。”

“潘多拉先生!”一旁的女主持人情绪激动地插话,“您是否在暗示……神,真的存在?”

“是的。我知道这对于恪守科学精神的大众而言,难以理解。”潘多拉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微笑,“但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对于人类而言,这或许正是一次认清自身渺小、并寻求转机的契机。”

“听说您的……丈夫,历潇先生的科研团队,正在全力攻克相关的中微子奥秘,以期找到解决方案?”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追问。

“很抱歉,”潘多拉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这是我与历潇先生的私人领域。并且,我们已分居许久。至于他的研究,涉及最高科研机密,我无权也无从透露。”

“啊,万分抱歉!”主持人连忙致歉,语气中带着惋惜,“只是回想起当年,历潇先生与您共同开创AI智能新纪元,造福全球,被誉为科学界的金童玉子,那盛景仿佛还在昨日……”

“再次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

直播信号切断的瞬间,某处隐秘的实验室内,历潇紧盯着潘多拉左手无名指上重新带上的戒指,猛地将手中喝了一半的可乐罐捏爆,棕色的糖浆溅满了控制台。

“谁他妈跟他是金童玉子?!”他低吼着,随手抓起旁边还剩半杯的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将那份不甘和怒火一同咽下,“我才是他法律上唯一的、合法的丈夫!!!”

白家宅邸·温柔的囚笼

与此同时,在白家静谧的卧室里。

新婚过后。

K.O.S.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给开始精神萎靡、不断嗜睡的白裕初喂着冰镇过的燕窝。

“K.O.S.,我没事的……”白裕初小口啜了一点,便轻轻推开,冰蓝色的眼眸黯淡无光,“我只是有点累……还有一点,冷。”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K.O.S.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竟在刹那间化为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色,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常,快得如同幻觉。

祂放下瓷碗,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白裕初苍白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

“一一。”

“哥哥也许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啪嚓——”

那只精致的青花瓷汤匙,从白裕初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光洁的地板上,迸裂成无数青白色的碎片,如同他此刻的心,与这个正在碎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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