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年间。
“我呸,不过是个包衣生的破烂货儿。要不是上头正儿八经的主子没了会轮到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正主了,左不过和我们一样的奴才出生。”纪三海仗着拜了慈禧老佛爷身边的红人李莲英李大总管为干爹,自认光绪帝见了他干爹都礼让三分,几杯黄汤下肚,发起酒疯,口无遮拦。
男人和几名八旗子弟用完席,准备打道回府。忽听院外传来三海的醉语,都听出他口中“破烂货儿”所指何人,皆神情微恙,蹙眉不语。
八旗子弟各个面面相觑,有当没听到的,有别过脸小声议论的,一时间男人神色不大好看,原先的得意抒怀顷刻间荡然无存,碍于脸面嘴角依旧上扬露出隐忍大度的微笑。
“诶呦!”三海突然大叫一声,连滚带爬从地上晃悠悠站起,“是谁?谁敢踢老子?”
“对不住您儿,我跟您儿一样几杯酒下肚,脑子糊涂、犯浑。”宫天刑装模作样扶额,一副喝多的样子。
“哪来的臭小子,说谁脑子糊涂犯浑呢?”三海骂骂咧咧。
“原来您清醒着呢?”宫天刑故作吃惊。
“你爷爷我醒,清醒着呢!”三海说着伸手指着门口晃动的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看不真切。“……跟咱们一样包衣出生,奴才命,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旁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没把儿的狗到底成不了主儿。只能狗仗他干爹的势儿像只癞皮狗在人后门口乱吠。”
碰巧路过一只流浪狗冲着三海叫了一声,三海醉醺醺地,见对方嘴皮子一张一合错当他挑衅自己,便也学狗叫凶他,叫得有模有样,龇牙咧嘴势要凶过对方。
围观的八旗子弟被学狗叫的三海逗乐,全然无人追究方才闹事的起因,将其当做饭后的娱乐。
宫天刑笑着转身,碰巧与一种八旗子弟包围着的男人四目相撞。
男人并不领情,看着他冷冷道了句:“卖弄。”
男人突然惊醒,一名身形佝偻的男仆见状上前,拿起帕子要替男人擦汗,被对方抬手翘起食指制止。
纪满领会,退到一旁,候着。
主仆相伴三十载,纪满对这位主子的一个眼神,一个暗示都能理解个十有**。主子一路走来不容易,他是知道的。
眸转之间不□□露出关切之意,然他心里明白当奴才的不该多管主子的事。
“人老了,总梦到些往事。”男人起身,掸了掸睡袍。
纪满一听,惭愧地将眉眼低得更低了。
突然有人扣门,纪满前去应门。
来人附耳,纪满一听,眼眸一转,明了。回去禀报道:“爷儿,有个自称宫城的前来拜访您。”
“宫城?”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突然笑道:“刚念着老子,儿子就来了。”男人昂着巴,展开双臂。
纪满上前伺候男人更衣,这是准备见客的意思。
一路上被黑布蒙着眼,周遭安静的出奇,不知到底被带到了何处。
宫城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眼前黑布被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美螺钿镶嵌的罗汉床,云锦靠垫,香炉里飘着不知名的熏香。
男人穿着深紫色的绸衫,外面罩着黄马褂。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水头极佳,碧绿碧绿的,绿得是那般触目惊心,即便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宫天刑是你什么人?”男人问道。
“乃家父。”宫城这才缓缓将目光望向男人的脸。对方上了年纪,皮肤苍白,皮肤皱得像揉碎的宣纸,银白错落的发丝齐后梳着。他的虹膜颜色很浅,近乎灰色。整个人不怒自威,让人不得不对他低上三分眉眼,谨言相待。
宫城故意没报父亲名字,没曾想这点小心思还是被眼前的男人识破。
男人随手拿起案上的白水晶碧玺十八子,朝纪满递一个眼神。
纪满赶紧给宫城看座儿,在一旁的小叶紫檀太师椅上坐定。
“说吧,什么事儿?”男人言简意赅,也不拐弯抹角。
“我来……是想请您帮忙,找一个人。”宫城说着,对方突然注视他令他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宫城紧张地咽了咽,“他叫方谬天,静安寺捕房的一名巡捕。”
“你和巡捕房打交道,天刑那老小子知道吗?”
宫城头一回儿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父亲,带着一丝戏谑。
“他不知道。”宫城话落,又轻声补了句,“他很少管我的事。”
男人一听,捻动十八子的手顿了顿,随即闭眼,慢捻道:“我的规矩,清楚吗?”
宫城沉默几秒,在男人重新睁眼的那一刻肯定:“您的规矩,我懂。这个人情我欠下了。”
若事成,便欠下男人好大一个人情。什么时候还,要怎么还,都由对方说了算。
——这是男人的规矩。
“好——”男人招手,“看茶。”
茶水端上,男人招纪满附耳叮嘱,随即便见其匆忙退下不见了人影。
“请!”男人邀宫城。
宫城端起茶碗,浓郁的茉莉花香透过碗盖溢出,萦绕鼻尖。
让他想起了,不久前在北平。
“怎么?”男人的口气带着几分鄙夷。
“没什么。”宫城改单手托起盖碗按着盖子嘬了一口。
方才以为他是怕了,心中暗讽宫天刑的儿子也就这点胆量。眼下见宫城面不改色地饮茶,还是他们老北京儿喝盖碗儿的习惯,不免诧异,又生出几许好感。
“啪!”
男人刚端起茶碗便放下,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南城货色。”快速地捻动着手里的十八子。
“还是北城吴裕泰的好。”宫城不紧不慢放下茶碗,语气平缓。
“哟,懂行的?”男人眼前一亮。
宫城谦虚地摇了摇头,“哪有王爷您懂,晚辈岂敢班门弄斧?”
“哼,比天刑那老小子会说话。能屈能伸,求人也懂个求人的姿态,不像你那老爹!”男人甚是欢喜,“来人,把当初恭亲王敬献给光绪帝的上饶白眉换上。”
爸也求过满王爷?宫城不由心生好奇。
以父亲的性格断不会轻易求人,究竟什么事能让父亲他老人家向别人低头?
男人此刻面色和悦地冲他道,“年轻人,气盛。入夏,暑气重。白茶去火。”
宫城点头:“谢王爷。”
“你倒说说,怎么和那小巡捕走到一块儿去的?”男人捻着手里的十八子,言语间却少了方才的架子。
“我请他帮我查一件事……”宫城起了头,但并没有想将调查全盘告诉对方的意思,这样也算是回答了对方的话。
“有头绪,没结果,还差点把人搭进去?”男人也是经过世事的人,一听便猜了个**分。
宫城一脸诧异,他怎么知道的?
男人心中不免得意,到底是年轻人。看着他,不免想起宫天刑当初求他的态度,便想为难一下这个后辈。
“纪满刚走,你还有机会!”男人暗示宫城。
宫城睁大杏眸盯向男人灰暗的眼睛。
男人是在告诉他,能帮他查调查的事,但和找人只能择其一。现在,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男人微微抬起下巴,正准备悠闲地闭眼给宫城时间考虑,可没等阖眼已然听到答案。
“您金口玉言,别让我破了您的规矩。”宫城向男人低头比方才更加诚恳地乞求:“方谬天,还劳烦王爷费心尽快帮我寻到他。”
脸上的坚毅与他文弱的气质不相符,或许正是这格格不入反倒显得颇为难能可贵。
“年轻人,得学着沉住气。”男人即便心里对宫城的好感不断攀升,但依旧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
“是,王爷的话,晚辈谨记。”宫城谦逊地点头。
宫城不是不想。
只是他从未想过欠下这个人情。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欠满王爷人情。尽管他明白有满王爷的帮助他可以更快查清害死屠苏阳的凶手,可屠苏阳终究不在了,他能等——可是,方谬天不能等!至少眼下,方谬天应该还活着,但他不敢保证多耽搁一秒,他是不是还能活着。
门口停下一辆黑色轿车,后座的门突然打开,扔下一个套着黑布袋,手脚被捆,浑身又脏又臭的男人。
静安寺捕房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楼上的巡捕。
包来运挤过人群一看,“这身西装倒有点眼熟?”
“怎么跟方谬……天天……我的老天爷!”包来运一个激灵,上前摘掉对方头上的黑布袋。
原本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突然见到阳光,方谬天一时无法适应,眯紧了眼。
“谬天,你可算回来了!谢天谢地,我一家老小不用睡桥洞了。”包来运替他解开嘴里的布条,扶起身,只听“哇”的一声,被吐了一身。
整个人瞬间石化。
“还愣着干什么啊?搭把手啊!”包来运捏着鼻子,撇过脸憋住气挤出一句话。
同事们虽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但还是上来把方谬天从包来运身上拉开。
“谬天?谬天……你怎么了?”
“赶紧……送送送医院啊!”
宫城时不时盯向男人,只听对方突然道:“想问什么就问。”
没成想居然被他察觉,宫城尴尬地眨眼。提出了他的疑惑:“我父亲他求的您什么事儿?”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故人之子,要说宫天刑那老小子长得周正,但顶多算样貌平平。这儿子长得倒是眉眼出挑,虽说带着几分女相,却是秀气有余英气不输。低眉垂眸之间倒有几分名角佟月生的味道。想当初佟月生也是从刘占山那土匪军底下死里逃生的。
“他要是求我,我还不一定答应。”男人又摆起架子。
宫城算是听明白了,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父亲并没有求过满王爷什么。
纪满回来,附耳对男人说了些什么。随后男人抬手示意他停,朝宫城那边望了望,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便挥手让纪满先退下。
“人,已经给你找到了——静安寺巡捕房。”男人说着收起十八子,按着案起身。
宫城赶紧起身,“谢王爷。”刚拔腿要走,忽想起,赶紧回头弯腰道:“晚辈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慢着。”男人不紧不慢道。
宫城停下脚步,转身。
“别忘了,你答应的。”男人提醒,“哪怕将来我要你用命来还!”
宫城注视着他,没有马上作出回应。
但他的沉默和故人相似的目光已然给了对方满意的答案。
纪满上前将黑布重新蒙住宫城的双眼。
黑暗中,男人的嗓音格外清晰。
“天刑那老小子不怎么样,竟能生出你这么个儿子也算他的福分儿。”
将宫城送走,纪满来回话。“爷儿,人已经送走了。”
“嗯!”男人看着纪满,“这算白捡了个顺水人情,回头查查武宁路上那栋老宅。”
方才纪满来回话,要找的人被别人先一步扔到了静安寺捕房门口。男人当即抬手示意他停,生怕宫城听了去。确信宫城还不知道人已经没事了,男人计上心头,白捡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男人故意告诉他人已经帮他找到,送到了静安寺巡捕房。
宫城只当是男人派手下找到的,起身道谢。
白白让宫天刑的儿子欠了他一个人情,男人心下很是得意。忽想起当初年轻气盛的宫天刑说这辈子绝不求他,却在三年前到底为了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当着他的面儿将那条不利索的腿一并缓缓跪下,那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宫天刑:满王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求您,保他回来。哪怕将来豁出我这条老命,我宫天刑绝无二话!
“天刑那老小子,其实啊男女都一样。女娃儿有什么不好,就凭那模样儿,当初还不如保他个女娃儿,捧手心里养大了嫁人生子,平平安安。非要保个小子,小模样儿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半点没随他老子。偏要送去当兵,还跟的刘占山的兵,那刘占山说难听了就一招安了的畜生,能不出事情?”
想当初他将宫城从刘占山的军队捞回上海,为此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光是小黄鱼就送了满满两箱。
宫城从方谬天的同事口中得知他被送去了广慈医院,赶紧拦了车。
宫城急匆匆地往医院里赶,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回头一看,居然是简归华。
“你来医院?”简归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想起简本华之前跟他提过的事,眉头一紧,“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宫城看到简归华总有些不自在,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鄙夷。尤其是他和本华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投来敌意的目光,生怕他欺负他妹妹似的。
“我身体没事,是一个朋……熟人住院,来看看。”宫城解释。
“熟人?叫什么?住哪个病房?”简归华眯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
“他叫方谬天,今天刚送来的。病房……”宫城当时走得急,也没顾上。
简归华上前带路,侧过脸:“跟我来。”
宫城见到方谬天的时候,他正打着点滴,见宫城来了便催包来运,“快快快,扶我起来。”
包来运赶紧拿枕头给他垫背后靠着。
“你躺着,别……”宫城距离方谬天一米开外便闻到了刺鼻的酒精味,“起来”那两个字是捏着鼻子憋出来的。
包来运赶紧凑上来千恩万谢:“宫少爷,我包来运代表一家老小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说着拉起宫城的手就是一顿谢。
“你有小吗?”方谬天撑着身子调侃道。
“这不迟早的事嘛!”包来运不服,回头见宫城捏着鼻子,赶紧解释道:“这家伙被扔到巡捕房门口的时候,那身上臭得跟掉茅坑一样,这不用酒精刚给他擦过。味道有点熏。”
“嘿,姓包的说清楚,谁掉茅坑了?”方谬天急得起来要打他,到底体力没恢复,栽了回去。
包来运见状赶紧要来扶他,“祖宗,你就消停点儿吧。”
方谬天埋头见一只手伸过来,准备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噌”的抬头就是一顿“螳螂拳”。
包来运站旁边拦也不是,当即愣在那儿。
直到宫城把拦拳的手放下,露出一张“你闹够了没”的冷漠脸。方谬天意识到了害怕,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陷入局促不安的沉默中。
“这不能怪我,饿了三天。头昏眼花,人畜不分。”方谬天躺回枕头,低声咕哝:“谁让你站边上的。”
宫城拿出一张钞票夹在两指间,冲包来运不愠不火地道:“刚来得匆忙,麻烦包捕头跑趟腿儿。”
包来运领悟,连声道:“好好好,还是宫少爷想得周到。我这就去,这就去……”包来运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拎起那张钞票,朝方谬天挥了挥示意他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诶,给我买包烟。”方谬天来了精神,宫城的油水不揩白不揩。
宫城当即就火了。
“死鬼,抽什么烟?”
那声“死鬼”不是他叫的,宫城和方谬天互盯着对方,愣了一秒。
随即望向邻床,女人冲着病床上的男人就是一顿数落,“钱都交医药费了,没钱买烟。抽抽抽,抽死你得了!”说罢,一口白饭就往男人嘴里塞。
女人抬头见他俩盯着,方谬天可不想无故找骂,赶紧拉着宫城的手嘘寒问暖:“好久不见哈,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宫城反应也快,回道:“嗯,挺好……我看你也挺好?”
尴尬对笑过后,确定搪塞过去,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宫城立马甩手,两个大男人恢复谁也不待见谁的态度。
“五天不见人影,你去哪儿了?”宫城开始询问他五天来的近况。
“瞎说,我就被绑了三天。”方谬天强调。虽说全程蒙眼乌漆嘛黑,但他听着外面的公鸡打鸣数着日子。
“今天……”
“今朝都22号了,侬捏子过昏特了。(今天都22号了,你日子过昏头了)”女人尖利的嗓音训斥着男人。
方谬天看着宫城,一脸不敢相信,“今天已经22号了?”
“嗯,不……”
“不然侬以为啥镍加?(不然你以为什么日子)”
宫城绷紧了嘴唇,觉得他想说的都被人说了,已经没了开口的必要。只是总被人抢白,着实难受。
“倒真是五天……”方谬天抓着头发,“小杂种,让我逮到把他们都关进局子里吃牢饭。不对,给他们吃牢饭还便宜他们,饿着他们,连水也不给!看老子不关你个十天半个月……”
宫城戳了戳方谬天的肩,他关心的是,“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宫城这么一提,方谬天抬头正经道:“这不上次跟踪你的那个小日本,我见着他了。跟着他的车到了武宁路一栋宅子。”
宫城眯眼,焦急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结果他们不要脸,搞偷袭……把我打晕了。”方谬天避开宫城的目光掩饰自己的尴尬。
“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呀?被蒙眼,绑椅子上,没吃没喝关了五天。”
突然感觉肚子痒痒的,方谬天回头:“宫城,你干嘛?虽说都是男的,也不兴你这样动手动脚的!”
宫城撩起方谬天的病号服,检查他的身上,结果在胳膊上发现针孔。他撩着衣袖,盯着胳膊上的针眼,果然不出所料。
方谬天一抽手,抱着自己缩到床头。活像个黄花大闺女遇到流氓欺负的模样,满脸委屈巴巴地瞟着宫城。
兴许是动静闹得太大,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朝他俩望着。
宫城瞬间尴尬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抬头望见方谬天还在那儿装呢,心里早把他八辈子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你叫什么?我就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宫城从针眼推测,抓他的人为防止方谬天逃跑故意不给他吃喝,却也不想他死。在他神志不清或者昏迷的情况下注射了营养针,但宫城害怕的是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针。
“刚出炉的生煎馒头。谬天,烟给你买了!”包来运正好回来,把手上的苹果和香蕉往桌上一放,“宫少爷,你要不要也来点儿?热乎着呢!”
“我不需要,谢谢。”宫城表示。
“烟,先把烟给我!”方谬天朝包来运招呼。
烟刚一拿出来,宫城便顺手取走收入了囊中。
“诶,你拿我烟干嘛?你又不会抽烟。”方谬天就等着抽上这一口了。
“少抽点烟,等你好了再说。”宫城说完,插着口袋离开了。
“装模作样。”方谬天朝他努了努嘴。
——倒别说,这走姿还挺潇洒的。
见宫城走了,包来运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包烟笑嘻嘻地在方谬天眼前晃悠。
“嘿,真有你!包子。”方谬天拿出一根烟横在鼻子下深深地闻了一下,“大前门,是这个味儿。”接着赶紧收了起来。
“嗯?你不抽啊?”
“病房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方谬天小声道,“等会儿扶我去楼下,懂?”
“哦哦哦哦,谬天你关了那么多天,脑子还那么灵光没傻?”包来运刚要咬下去热乎的生煎包,被方谬天抢了过去。
“钱的事儿是个人就不会犯傻,刚剩下的呢?”方谬天边吃边跟他算账。“别说都买这玩意儿了,这玩意儿值几个钱?”说着摊开手掌,示意五五分。
包来运摇摇头,摆出一个七撞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摆出一个三给方谬天看。
“也成。”方谬天向他伸手,包来运不情不愿地把那一份分给了方谬天。
“谬天——”门口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方谬天没正眼看就赶紧拎起被子盖住头躺了下去,嘴里的生煎包都没赶上咽。
“廖小姐,您来了?”包来运惊喜得两眼放光。
廖诗诗来到病床前,向包来运点头打招呼,便在床前坐下,焦急地询问方谬天的情况。
她听到佰乐斯的同事说静安寺捕房门口被扔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起初她不以为然,直到钱昧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方谬天出事了,眼下人已送去医院。
她抿掉口红,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卸,匆忙换了身衣服就往医院赶。
“谬天,你觉得怎么样?”廖诗诗抚着被子,对方却不答应。“谬天,你睡了吗?”见他不搭理,廖诗诗细眉微蹙,有些失落。
“廖小姐你别见怪,他这人脸皮薄。眼下胡子没刮,澡也没洗,没脸见你。”包来运替方谬天说着托辞。
谁知话音刚落,方谬天“噌”一下掀开被,伸出脑袋,“谁没脸呐?我这不休息着呢!”
“谬天,你醒了?”廖诗诗扶着他的肩坐起,“你伤没伤哪儿?”
“廖小姐,托您的福儿。他好着呢!”包来运道。
“没事,没事就好。”廖诗诗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伙计打扮的小青年站在病房门口朝里张望,“请问哪位是方谬天方先生?”
方谬天探头,眼生,留了个心眼没应。
“这儿,这儿呢!”包来运倒好,热情地招呼人家。
方谬天心里暗骂他这个没脑筋的,万一是仇家上门怕人家找不到他灭口吗?
“方先生,这是您订的菜。”
“我没订菜啊,你拿回去!”方谬天刚要赶人被廖诗诗阻拦。
“我托钱昧订的,这不刚好到饭点了,怕你、你们饿着儿。”廖诗诗见包来运也在,便改了口。
“廖小姐,还是你想得周到。”包来运那边儿早已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儿,“谬天,油走肉、腌笃鲜,还有醋溜茄子和凉拌海蜇皮,都是你爱吃的。”
方谬天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上着班呢,大老远跑来做什么?”嘴硬归嘴硬,到底不忘说声“谢谢”,毕竟人家也有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上班特意来的?”廖诗诗听出方谬天这是在心疼她,内心欣喜。
“你看看你这粉擦的,眼妆还有胭脂,能不知道你打哪儿来吗?”方谬天咕哝。
从廖诗诗一进门,这屋里的男人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廖诗诗一听,垂着眼扫了圈四周。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
见人走了,包来运忍不住冲方谬天抱怨:“你干嘛,人家廖小姐特意来看望你,还带了都是你爱吃的,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要说好听的,你说给她听。我要说了,她能从早待到晚上你信不信?”
“人家对你有情有义,你不接受就算了。还寒人家的心!”包来运吃着他的不影响他嘀咕。
方谬天心里也别扭,他知道廖诗诗对他好,可自己对她没有那层意思。转头,冲廖诗诗一进门就盯着她望的男人吼道:“看什么看?”
女人赶紧一巴掌将自家男人的脸别过去,免得招惹是非。
廖诗诗对着镜子用水打湿粉扑擦拭着,企图带掉些脂粉。
“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吧?”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洗手间。
远远看到一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从方谬天的病房走出来,那人摘下警帽摸了一把光头。
包来运跟了出来,提着一串香蕉客客气气道:“头儿,谬天说您爱吃这个。让我给您带上。”
方文渊转身的一刹那,廖诗诗娇俏的脸庞瞬间吓得如同一张冥纸。
“让那小子自己留着补补吧!”方文渊戴上警帽,也不跟他多说。
“头儿,您慢走啊!”包来运弯着腰,极力讨好的姿态。
“廖小姐,廖小姐?”
廖诗诗回过神,包来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儿,手里抱着那串香蕉。“你怎么了?我叫你好几回儿,不见你回?”
“我看你刚才和人说话呢,怕打扰你。”廖诗诗惊魂未定,按着胸口平复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哦,那是我们头儿。他老丈人你肯定知道,就候鸿燊。”包来运报起方文渊家门时口气也变得骄傲起来,仿佛候鸿燊是他老丈人。
“他是候鸿燊的女婿……”廖诗诗喃喃自语,冷不丁一股恶寒。
“话说我们头儿挺照顾谬天的。”
廖诗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突然打断他:“我想起还有事,帮我跟谬天说一句,我先走了。”
廖诗诗失魂落魄的,高跟鞋左一脚,右一脚“咯嗒——咯嗒——”地下着台阶。
“嘎——”脚一拐,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廖小姐!”突然一双手有力地将她抱住扶正。
廖诗诗醒过神,看到宫城那张脸,脑子立刻清醒。低头发现包掉了,没等她反应要捡,宫城已经替她捡好了。
宫城拍了拍灰,递给她,关心道:“廖小姐,你怎么了?”
“我……宫先生,您怎么……你也是来看谬天的?”廖诗诗大脑迅速飞转将话题扯开。
“嗯,我在你前面去的。”宫城解释。见她一副询问的眼神,宫城继续道:“我刚去向医生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
只当她是担心方谬天故而心不在焉险些摔倒。
清早,宫城接到陌生电话:“爷儿让我告诉您,捎上那位方警官查查武宁路林家宅37号。”
纪满挂了电话。
男人轻呷了一口茉莉花茶,“就当我还他一个人情,也不算我诓他。”言罢,放下茶碗,扬起满意的微笑,“今儿没弄错儿。”
纪满歉意地垂下眼眸。
要不是昨天宫城提醒他,“满王爷,喜欢北城吴裕泰的茉莉。”纪满还未发觉,原先的奴才将两罐茉莉放错了位置,导致泡茶的奴才将张一元的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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