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谬天最终还是拉下面子借故还耳环上门向廖诗诗道歉,为此特意买了她爱吃的葡萄。
方谬天敲门,趁开门的档口儿整理了一番西装。
咔嚓。
方谬天慌忙抬头,见门对面廖诗诗穿戴齐整,化妆精致的妆容,那架势倒像是要接待什么人。
“谬天,你怎么来了?”廖诗诗诧异地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方谬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小地作了一番心里斗争:“我顺路……哦,我看卖的葡萄不错,顺道儿买来你尝尝。”
廖诗诗看向他提起的葡萄,换作平时巴不得请方谬天进屋坐。
“谬天,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天不方便,就不请你坐了。”廖诗诗目光时不时朝屋里张望,回眸迎上方谬天锐利的目光当即心里“咯噔”,想要拦却已经拦不住了。
“是他吗?我倒要看看哪个混蛋对你始乱终弃!”方谬天嚷嚷着闯入屋内,见大厅里不止一个人。
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着文质彬彬,戴着玳瑁框的眼镜。还有一个被挡着,埋头写着什么看不清脸。
“这位是?”
好家伙,男人一开口,小日本口音差点没把方谬天送走。
什么人不好?偏偏勾搭上个日本人,还是个老男人!她爹妈要是知道非得从苏州老家墓园里敲破棺材板蹦出来掐死她。
方谬天真想给廖诗诗一耳光,可他又凭什么,非亲非故的。
“你就是那个男人?”方谬天问着,人已经上前。
“是,请问您是?”道枝宗介礼貌地向他点头问候。
谁料方谬天一把拎起他领子将人提起,扬起拳头吼道:“管你哪国的,在中国一样不准欺负女人。”说着一拳落到道枝宗介脸上将人打倒在沙发,“别以为她家没人给她出头,我方谬天今儿就给她出头!”
“方谬天,你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制止。
怎么好像听到了宫城的声音?
寻声一瞧,还真是他!
方谬天一愣,怎么宫城也来了?该不会是……回头望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廖诗诗,质问道:“到底谁的种?”
廖诗诗赶忙冲过去将方谬天从道枝宗介身上推开,安慰道:“道枝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诗诗小姐。”道枝宗介抬手示意自己无恙,遂望向方谬天:“我想这位先生一定是误会了。”
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方谬天,看得他一脸迷茫。
经过一番解释,终于打消了彼此的顾虑。
方谬天再次小声凑到廖诗诗耳边确认:“你真的没怀?”
廖诗诗微笑地看着对面两人,手摸到方谬天大腿狠狠掐了一把,咬着牙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你忘了我在巡捕房门口扇你那巴掌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怀孕了?”
方谬天被掐得直跺脚,引起了宫城和道枝宗介的关注。
“方先生这是怎么了?”道枝宗介投去关怀的眼神。
“哦,没事……脚麻了,抽筋。”方谬天赶紧回复。
宫城抬起眼皮冷淡地望了他一眼,继而重新回到报告上,毫不留情地调侃:“我看不是抽筋,是抽风。”
你妈的才抽风呢!
不过,这话方谬天也就敢在心里嘀咕,不敢当着宫城的面上说。
廖诗诗说是去给他们续茶走开了。
方谬天盯着交谈的两人,自己就跟一电灯泡似的,虽然常亮但没有存在感。
他瞧了眼桌上的报告,正是之前在林家宅陈寅亥拓下的那份。原来宫城是找这小日本翻译,早说他至于误会吗?鬼鬼祟祟的和廖诗诗见面,害他以为廖诗诗那事也有他的份儿。
“来,吃点葡萄。”廖诗诗端着托盘,上面盛着茶和方谬天买来的葡萄,刚好借花献佛。
道枝宗介出于礼貌,拿起一颗葡萄。
方谬天气得嘴唇发抖,内心吐槽:我买的,让你吃了吗?我同意了吗?
谁料道枝宗介剥了皮不是自己享用,而是递到宫城嘴边:“吃颗葡萄。”
给宫城吃的……那姑且没事……没事了。方谬天心里刚一平衡,突然察觉不对,他怎么对宫城那么殷勤?
方谬天笃定宫城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还是喂到嘴边的。等着看小日本被拒绝。
宫城低头看了眼喂到嘴边的葡萄,本想拒绝,可别人剥好送到嘴边,不接受似乎显得自己太不给对方面子。于是埋头咬住葡萄,无意间瞥到方谬天恶狠狠地盯着他。他不就是吃了廖诗诗一颗葡萄吗?至于这么虎视眈眈盯他不顺眼!
“谢谢。”宫城回头冲道枝宗介谢道。
不但随便吃男人剥好的葡萄,还冲他笑。平时怎么没见他冲自己有过这样好脸色?
方谬天赌气地摘了一颗葡萄,剥了皮看也不看就朝旁边递。目光流连在埋头记录的宫城身上,话却冲着廖诗诗说:“喏,吃葡萄。”
廖诗诗见方谬天难得体贴,红唇凑上去咬住葡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贝齿轻啮,吓得方谬天缩回手,不断揉搓着手指。
廖诗诗只觉得好笑,他居然也会害羞。
道枝宗介借纠正的名义将手放到宫城大腿,俯身凑近,捏住他握笔的手示意:“这里应该这样理解。”
“让让,让让!”方谬天说着挤进两人中间,见他俩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方谬天嚷道:“你俩凑那么近不热吗?”
宫城朝他皱眉,继而越过方谬天看向道枝宗介:“我们继续。”
“是。”道枝宗介朝宫城礼貌微笑,两人伏在桌上,继续探讨。
他寻思这小日本怎么老吃宫城豆腐呢?不一会儿又把手搭人腕上。
方谬天刚要发作,突然一激灵,捂着脖子惊恐地回头。谁啊?拎他后领。
“你跟我上来一下。”廖诗诗双手抱在胸前,好看的丹凤眼朝楼梯瞟了一眼,“有话跟你说。”
方谬天不情不愿地跟着她上了楼。
一进房,廖诗诗坐在梳妆台前坐直了,冲扒着门缝听楼下动静的方谬天道:“你别打扰人家干正事,倒是你的正事……”
“我?什么正事?”方谬天不放心地瞧了几眼门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向坐在镜前的廖诗诗,满脸纳闷。
“无事献葡萄,这可不像你方谬天的作风?”
“我不想你怀了,铁定爱吃酸……不,不对,没没怀!”方谬天见廖诗诗脸色一变,赶紧改口。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廖诗诗望着他满眼的委屈,晶莹在眼里闪烁。
“不,哪儿有的事。就你突然上巡捕房找我,那话里话外像是要找个接手……”方谬天见她捂嘴转过脸,接着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抽泣声,当即住口。
廖诗诗哭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没想到方谬天这么想她。她为什么上巡捕房,还不是为了他的安危。
正伤心,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脸颊。
廖诗诗回头,见丢失的那枚珍珠耳耳珰在眼前晃悠。她惊喜地望着方谬天,一时语塞。
“这是你之前掉在巡捕房门口,碰巧被我捡到的。”方谬天缓缓道,言辞温柔。
廖诗诗收起珍珠耳珰,满是感激地望向方谬天。一眨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你……你别哭啊,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廖诗诗埋头用香腕擦着眼泪,不语。
方谬天上前一步本想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等她冷静。
谁知廖诗诗一扭头栽进他怀里,方谬天几乎条件反射地张开双手举到半空。见她哭得伤心,慢慢放下手,抱住她的头安慰。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跟我回苏州吗?”廖诗诗哽咽。
“……不是,你要漂亮有漂亮,要钱有钱,找什么样的男人没?干嘛非在我这棵树上……”
“如果我告诉你方文渊不是好人呢?”
“老方吧,虽说不上好人,但也算不上坏人。”候鸿燊的女婿,要说没帮他老丈人背地里暗箱操作行个方便也说不过去,但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不打紧。
“他,害死了我父母。”廖诗诗趴在方谬天温暖的怀里,口中却道出了尖锐寒冷的话语。
瞳孔瞬间扩散,有那么一瞬间方谬天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他猛地蹲下,摇着廖诗诗的肩膀质问:“你刚说什么?”
廖诗诗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方文渊,杀了我父母。”
“谢谢你的帮助。”宫城道谢,剩下的等回去整理一下就能理出头绪。
“不客气,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道枝宗介双手放在膝上,郑重地点头。忽然他握住宫城的手,眯眼道:“倒是宫先生打算怎么感谢我?”
他这是想要实质性的答谢或好处?宫城这样想着。
正巧这时方谬天从楼上下来。
方谬天望向沙发上的两人,眼神却死气沉沉没半点生气,仿佛九魄被人夺了八魄。
“方谬天?”宫城站起身。
方谬天茫然片刻,回了句:“嗯?”
“你怎么了?”宫城关心道,“诗诗呢?”
一听宫城提到廖诗诗,方谬天顿时清醒,迅速眨了眨眼调整心态。“她累了,先睡了。让我下来跟你们说一声。”
宫城冲方谬天眯了眯眼,再次确认:“你还好吗?”
“好,当然好啊!倒是你们,谈完没?谈完了就早点回去。”方谬天这一番措辞倒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我和宫先生已经结束了,真是打扰了。”道枝宗介说着朝宫城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宫先生,我的司机就在门外,我送送你吧?”
宫城为避免和方谬天谈及报告的内容,点头上了道枝宗介的车。
方谬天故作轻松地向他们挥手道别。
车一走,扬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方谬天回头,眼神呆滞。他站在廖诗诗家门口许久,才轻一步,重一步地离开。
脚下突然一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幸好稳住。
“老方,真的是你干的吗?”
方谬天不敢去想,方文渊会杀了廖诗诗的父母。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漆黑的天际划出一道宛如盘古开天辟地的巨大裂罅。
如果它预示着什么大事要发生,那么它已经发生了。
哗啦啦、哗啦啦——
滂沱大雨。
看似毫无预兆,然上天已经给予警醒,是他没在意。
方谬天在大雨中徒步,任凭雨水浇濯全身。
道枝宗介将宫城压在车窗上,扣住他的头,埋在颈窝蛮横地撕吻。
宫城死死抵住他的胸膛试图将其推开,颈间吃痛忍不住喊了一声。
一声惊雷过后,道枝宗介趁着骤雨掩护撕下伪善的面孔,化身一匹眼里冒着绿光的饿狼。
手中的文件被挤落,掉到了座位下。
司机怕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将车停在了僻静的拐角,三面围墙的死胡同。
宫城手脚并用,一脚踹开道枝宗介,捡起底下的文件袋,匍匐着打开车门连摔带爬地冲下车。
他抱着文件袋在滂沱大雨中迷失了方向,找了铺檐避雨。
他感到浑身上下彻骨的凉意,是刺骨挠心的寒。淋红的眼角透出无助的破碎感,浅唇冻得愈发苍灰。宫城抱紧手里的文件袋,立刻恢复状态,在雨中辨清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入氤氲的滂沱。
雨水是上天的恩赐,可以洗涤一切污秽和罪恶,也能掩盖一切犯罪的证据。
宫城淋了个透凉,浑身湿哒哒地进门。
吴妈见了赶紧上前关心:“诶呦,少爷啊!这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回家好让老刘去接你?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说着就要去拿被宫城叫住。
“吴妈,别忙了。我上去洗个澡换下就好。”
“说的也是,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吴妈心疼道。
宫城抱着文件袋,擦着额头淌下的雨水,埋头“噌噌噌”地上了楼。
一回屋,宫城便将门锁死。
赶紧拽了毛巾擦拭文件袋,胡乱的抹了抹头发和手便焦急地绕开绳子。幸好报告没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阿嚏!”
宫城捂着鼻子,别过头又连打了几个。
宫城坐在浴缸里,抱着双腿,身体前倾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汲取着水温环绕的温暖。
一想到道枝宗介埋在他脖子里一通乱亲,就觉得一阵恶心。宫城用水用力揉搓着颈部,留下一片红印。
他闭眼,将自己浸入水中。黑发像海藻一样飘动,头顶洒下的灯光下,他整个儿白得发亮。
“你刚不是都没拒绝吗?”道枝宗介推搡着宫城,猛地将他按倒,宫城的后背砰撞上车门。他吃痛地撑起身体,后背贴着车窗,单手抵住胸膛和他保持距离,“你做什么?”
“我想……你马上就知道了。”道枝宗介说完挥开他的手,伸头埋进他的脖子。
宫城睁眼,整个人从水中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他从浴室出来,身上换好了干净的睡衣。
走到床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药瓶。
“就一片。”他安慰自己。考虑了一下,还是掰了半片,找水却发现壶里没水。无奈只好干吞。
宫城拿上报告,窝进被子。
陈寅亥拓下的内容混杂着前面的字迹,故而有些笔迹重叠导致意义不明,翻译出来意思牛头不对马嘴,根本不通。
宫城想起当初看到的三个试剂瓶,分别标注着1、2、3。显然这是第三个样品的实验报告。
提取?
日本人要提取的究竟是什么?提取的目的?
困倦感袭上眼皮,药起效了。
宫城将报告放到床头柜,躺下。
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些冷,宫城夹着被子蜷起来。
暖烘烘的。
宫城睁开眼,屠苏阳躺在他对面,一只胳膊搂着他。
屠苏阳扬起嘴角缓缓睁眼,将手缩回放在他颈后摩挲。黑暗中那双黑眸熠熠生辉,他开口问:“怎么又吃药了?”
宫城没有回答,享受着屠苏阳的摩挲。
“这儿怎么了?”屠苏阳疑惑地掐起那块红肿。
“脏了。”宫城细微地回答,顿了顿又解释:“洗干净了。”
屠苏阳闻言,看着他,什么话也没多问直接将人搂进怀里。鼻子埋进宫城的发顶深深地吸了吸,温柔道:“和之前一样,像蜜一样。”
宫城委屈地抱紧屠苏阳,紧贴着他的胸口。泪水从左眼划过鼻梁流进右眼,轻声道:“我想你了。”
“嗯?”
屠苏阳没听清。
宫城继而改口:“我好冷!”
接着额头落下的一吻令宫城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清晨,宫城觉得浑身酸痛,没有力气。想醒却又贪恋着舒服的床,不想起。
下班回来,宫城去花房看唐泰斯。
吴妈见宫城老不回来,就去叫他吃饭。见宫城倒在唐泰斯的围栏外吓得赶紧叫来老刘搭把手。
“号外,号外。”报童挎着陈旧的布包,挥舞着手上最先出炉的《申报》:“上海王候鸿燊暴毙豪宅,死因扑朔迷离!”
不一会儿,报纸就被抢购一空。
此消息一出,瞬间掀起了整个上海滩的轰动。
茶余饭后的人们都在讨论这桩事情。
巡捕房办公桌前,放着一份当天的日报,大半个版面报导着候鸿燊去世的消息。
“你说这候鸿燊到底怎么走的?”
“这报上不都写了吗?‘过敏性哮喘发作是导致死亡的最主要原因’。”
“报上的不一定真。说不定是仇家寻仇……”
“候家里里外外都有人看守,哪个仇家能混进去?不过话说回来,候鸿燊一走,咱警长是不是就……”说着,竖起手指朝上指了指。
大家顿时心领神会,候鸿燊一死,他那些庞大的资产无疑落入老婆女儿手里,两个女人家家的不懂生意世道,还不得靠女婿打理。
候鸿燊一死,最大的受益人实质上是方文渊。
方谬天也看到了报纸,回想起那天晚上廖诗诗跟他提的事情,心情复杂。可他清楚,他怀疑方文渊无疑就像儿子怀疑老子是凶手。
一边是廖诗诗,一边是方文渊。
方谬天烦躁地抓了抓头,忽然灵光闪现:证据,凡事讲究证据。
这种时候,作为一名巡捕的职业操守是指引他作出正确决策方向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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