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下)

你给了蛇王部分的自由,允许他可以暂时的离开,不必每时每刻都环在你的腰上,陪在你的身边。

他走出了阿拉卡一次,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来到他要去的地方。

当你见到他时,苏诃纳正躺在河边的岩石上,一条条黑色的长蛇在他的身上缠绕盘旋,细碎的鳞片闪闪发光,它们在晒着太阳,没想到那伽也会参与其中。

你朝蛇王走去,询问道:“它们是谁?”和他能如此亲密的,不该是普普通通的毒蛇。

“我的子嗣。”苏诃纳取下靠在他肩上的几条后,才缓缓坐起。他比你的父亲更加溺爱孩子,甚至舍不得让它们摔上一下,而被娇惯的孩子,也不止眼前的这一群蛇。

“据我所知,苦修者可不能娶妻吧。”你得意地勾起嘴角,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

但你的笑容没能在脸上停留多久,他随后就向你解释了原因,一个被仙人所诅咒的国王,他的后代会以蛇的形态降生,苏诃纳承担了其中一部分,让那些孩子能以人身生存,剥去的蛇鳞毒牙就变成了这一条条水蛇。

‘我将待它们如生子。’蛇王在最后说道。

你愤怒又无可奈何。世界上怎会有这么蠢的神,为恶者就该被惩罚,怎么还有代别人受过的家伙,更何况那国王还驱逐过他。苏诃纳真是愚不可及,在遇见你之前,他不知道立下过多少匪夷所思的誓言。以蛇王的性格,再不合理的都会去遵守,就像答应永远做你的腰饰。

在回去后,你又开始试探他的底线,看蛇王到底能有多少忍耐和包容。

你非常享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尤其是把苏诃纳摁在地上的时候。你非要他挂上与你相同的耳坠,可他之前没有戴过这种东西,只能现场用银针刺穿皮肤,留下个不会再愈合的孔洞。

“我应是你的长辈,你该放尊重些。”

在按住他的脸时,蛇王终于舍得训斥你一次,可也是语重心长的劝导,温柔得仿佛是几滴雨水落在你的耳畔。

不过你也意识到,原来他是把你当成孩子,所以才一直忍让,你做的那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幼童的玩闹。

你大声告诉蛇王自己不是幼儿,你在二分时代便已存在,而且你是鸠鞞罗之子,与迦叶波之子应当是同辈。

苏诃纳还是说,他的年龄要比你大许多,当他还不是尼拉普什塔时,就有人崇拜和祭祀。

和他争论年纪大小毫无意义,你只想让蛇王把自己当作成年男子看待,不是顽劣任性的孩童。

在盛怒之下,你做出了个令他猝不及防的举动。

就是亲上了苏诃纳的嘴唇,还尝试顶开他的牙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唇舌相交。他可能也是怕外面的尖牙伤到你,竟主动迎了那不速之客进去。

而与蛇的接吻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他口中有些凉罢了。

因为是初次,你刻意停留了更久,还学着蛇一般交缠,为的是给其下深刻的印象,最好是此生难忘的那种。

最让你兴奋的是相触的片刻,身下的躯体有了一瞬的僵硬,你猜苏诃纳定是被吓坏了,他肯定没料到你会这么干。你从未如此舒畅过,冰冷的毒蛇到底还是有了别的情绪。

高兴太早的结果,是你又失望了一次。

在绵长的一吻结束后,他擦去嘴角的津液,瞪着紫蓝的双眼,默默地望向你,除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你失策了,苏诃纳恐怕从未沾染过世俗,理解不了这行为的含义。他一直游走在文明的边缘,身处无尽的荒野,就算真对他做什么,估计也不会有效果,你拿他是全无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对蛇王而言,那仍是你开的玩笑,与之前的每一次都并无差异。

你被他弄得彻底没了脾气,曼伽毗罗见了,都认为你是打算去成为第二个苦修者,心如止水,想不到这个形容会出现在你身上。

蛇王在做腰绦这件事上,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他化为蛇形,绕在你的腰间,不紧也不松,还会调整位置,尽量不去妨碍你的活动,把这当做一种职责来严格履行。苏诃纳多数时候都默不作声,因为指望一条饰品去与你攀谈,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希望他仅表现出这一面,你也不能总拿商羯罗作借口。这对神主是种不尊重,还会叫人误入歧途。

有时苏诃纳还是会去照看那群黑蛇。一个父亲想要去陪在孩子身边再正常不过,你也是某位神的儿子,怎找得出理由阻拦。

你本就无所事事,所以常和他一同前去。再百无聊赖地蹲在一侧,看蛇王去满足它们的所有要求。毒蛇要的东西很少,苏诃纳能给的也不多,水**游,石上同眠,或为它们解答心中的疑惑难题。你听不懂蛇言蛇语,看他们的互动还是能略知一二。

跟你的财神父亲比较,蛇王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代表,甚至连他本身都不属于自己。

这些蛇也不是苏诃纳的亲生子,只是个诅咒的附属品,而被他解救的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去感谢他,可能都不知道蛇王为他们做了什么。

忍无可忍下,你对他说,苏诃纳,你的修行注定要失败,没有哪个苦行者会像你这样,无条件,甚至无底线地去同情和怜爱。你骂的应该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别的,但他肯定听不出来,也不会去思考你为何这么说。

你也有了一个新想法,让他不再做一根腰饰,叫蛇王以人类的形态跟在你的身后。他乖乖照做,像一片轻飘的云影,随走随停。

你不时会帮助他清洗身体,也乐得做这种事,既是打发时间,也是作为主人确有义务去保持所有物的洁净。

当他掀开后面的长发时,那片青色的花纹又展露在外,细腻的线条,清新的色彩,与白皙的背脊相搭,和谐而又自然。

你问起那青纹的来历,你总该多了解一些他的。

从他口中,你得知那可能是一场天灾或是**,是一场焚烧森林的大火,无数生灵在这烈焰中死去。那伽没日没夜地为幸存的野兽医治伤口,过于疲惫时,会躺在铺满草药的岩石上休憩,汁液渗入皮肤,所以背部印上了绿色的草叶纹路。

你发现了他其实是个治愈者,是去缓解伤痛的人,没有仁善和耐心,是难以做到这点的。

可你又不愿相信他只有这一面,就像你自己,既会嫉恶如仇,也偶有行为不端。

在某日,曼伽毗罗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是他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有个罗刹王作恶,正好需要一位护法神去处理。

你激动无比,每日待在阿拉卡像是空耗生命,到别处也不知要做何事。现在有了敌人可以去打败,何乐而不为。

你也带了蛇王前往,因为曼伽毗罗又来讨要那伽好几回,上次他就险些把对方弄死。而苏诃纳又不会反抗,若他单独留下,谁知道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

可苏诃纳又被你放在了战场外,他不会杀人,去了也是白去。

即便许久没有动手,你对付起这些罗刹也是游刃有余。简单拋出个轮刃,就能割草般,切下他们的手脚乃至头颅。长矛轻探,对面之人就被捅了个对穿。更不要说是你最擅长的兵器金刚杵,谁的头上挨它一击,必会脑浆碎裂,七窍流血而死,还可撞进对方的胸腔,断裂的骨头扎进内脏,几声哀嚎后他们就沦为死尸一具。三头八臂的优势,被你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件武器几乎都能同时取人性命。

唯有罗刹王是个例外,他得到了梵天的赐福。天上的阿底提耶,地下的阿修罗,世间的生灵和死者都无法去杀死他。

你也是到了他面前,听拿着战斧的罗刹自吹自擂后得知。早该想到曼伽毗罗不可靠,这么关键的事,他居然没告诉你。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得揍他一顿才能解恨。

罗刹王的武艺极差,纯粹是胡乱劈砍,但他仗着自己有赐福,丝毫不在意自身的伤势,只顾割下你的血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下,你也感到有些吃力,抛弃其他花里胡哨的攻击方式,专心用铁杵挡下斧头,再趁机戳烂他的眼睛。

几番招架下来,好不容易弄瞎其中一只,一刻后,他的眼睛又长了出来,比坏掉的那只还要明亮。

你真觉大事不妙,也不愿就这样逃走,让别人看了笑话。

罗刹也不急着杀了你,他起了戏弄之心。边出言挑衅,边舞起巨斧,打算待你靠近后,再把你劈成两半。

反复周旋,来回闪避,你利用体型更小的优势,让那柄铁斧次次落空,同样的,罗刹王也未被你伤到分毫。假如这是舞台剧,大概已经有观众离席,所以你沉不气了。后退几步,助跑后一跃而起,跳到罗刹后肩,掰着他的头,举起铁杵,对着他的咽喉就是几发猛击。

罗刹王聪明了一回,顺势躺倒在地。如山峰巨象往你身上狠狠踏了脚,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其碾碎。嗓子腥甜,你咳出口血来,而在刚刚,你第一次痛得惨叫出声。

敌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再打下去,你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你不想认输,更不想逃,认为这是懦夫之举,全然忘记了黑天教诲。

再一次用铁杵架住战斧,你有伤在身,被他逼得半跪在地,手臂发颤,膝下的土石也因重压而碎裂。

在余光中,你看见一个人提着把长刀走向你和罗刹王,他的皮肤是不正常的灰白,那是和骨灰一样的颜色。

苦修者不是不能杀生吗,他来干什么?

你叫苏诃纳赶快离开,战场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他跟没听见似的,朝前继续走着,在离你还有八肘远时突然停下,之后你便见到诡异又恐怖的一幕。

蛇王将长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紧闭的双目渐渐渗出两行血泪。待第一滴泪垂在颌边时,他握紧刀柄向后用力挥去,刹那间便斩下了自己的头颅。

而在其即将落地之际,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它。无头尸身仍能活动,他单膝跪地,左手抬起那颗血流不止的头,以刀为杖,缓缓站起。

尸体一手持刀,一手捧头,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绽开朵朵赤莲。

阿悉尔沙,无头那伽,一个邪灵半神,源自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

断面漫出的鲜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仿佛是在肩上披了层舞者的红纱。

他也的确擅长舞蹈,步伐轻盈,姿态优雅,脚一点,手一提,刀一划,一道红线出现在罗刹的颈部,一颗首级睁着大眼掉在地上,一具无头尸体溅出股股红水,一如天界仙女撒下血色花雨。

在顷刻间,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阿悉尔沙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是被黑天用时轮斩首的邪恶蛇王,二是被国王砍头的那伽首领。他半人半神,徘徊生死,难怪能杀掉拥有赐福的罗刹。

然而杀戮还未结束,滴血的刀尖指向了你。

无头那伽迈出一步,再转身飞旋,他想借着惯性直接斩下你的头。

你凭借本能的反应,躲过了这击。然而下一刻,你的颈侧就渗出抹红色,第二刀,你手中的铁杵都还未抬起。

他速度极快,有时你感到擦过皮肤的是阵微风,一瞥却是多了几道血口。

那些柔韧的肢体不仅能用于舞蹈,在争斗时,也会带来致命的一击。利刃总从刁钻的角度袭来,倘若你不是身经百战,恐早已手忙脚乱。

你也不该跟条蛇比谁更加灵活,幸亏手的数量够多,能捡起周边散落的兵器,在毒蛇突刺的刹时,抵住锋锐的刀口。

不能再留手,一簇簇火焰从你的背后燃起,它们迅速蔓延扩张,最后连接成片,呈现出一副燎原之势。

火毯猛地向前扑去,亦如红色海潮,势不可挡,吞没压倒路上的所有障碍。

他却踩着燃烧的烈焰,毫发无伤地走入火原内。刀光火影,变幻不断,称得他如同复仇恶鬼。

阿悉尔沙本就是从死者的怒火中诞生,怎会畏惧火焰。那颗头也许就是祭舞用的火钵,而他正在向某位女神献祭。

“苏诃纳!”你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期望能唤回那个代表慈悲的蛇王。

可那把刀还是飞舞而下。

他的长刀没入你的脖颈,你的铁杵也刺进他的腹部。

你当时想的是,还好我有三个头,被斩下一首,也无伤大雅。

阿悉尔沙也在砍下战场上最后一人的首级后恢复正常,将手中头颅重新安回原处,苍白的皮肤上也有了生者的血色,待颈上裂口合拢消失,他与过去的蛇王无异。

然后他倒下了,在你之前。

你品味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甚至有去补上一杵的怪异想法。无头尸并不会令你生畏,你的震撼之处是苏诃纳的另一面竟是如此狰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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