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火焰在破碎的尸体上燃烧,被死亡充斥的焦土上,生者唯余你和蛇王。
你收回三头八臂后,半边颈部都处在被斩断的状态,不得已撕下条长布,缠在脖子上,防止裂口进一步延展。
造成这可怖创伤的长刀,它本就由杀意和仇恨凝聚,所以在主人昏厥后,于一阵风中消散成灰。
蛇王躺在你的前面,他眉目舒展,沉睡在安宁与祥和中,而你却愁眉不展,神色阴郁,困在一场真实的噩梦里无法醒来。
在梦里,你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而望向苏诃纳时,他的身上也没有留下邪灵的痕迹。
那雪般纯洁的双手无法沾染污秽。
你不愿看它永远这般,于是单膝跪地,抓住曾握刀的那只,按在你的颈侧。用被血浸透的布料把指尖饰为红色,就像那吉祥的阿尔塔,它既属于舞者,也属于新娘。
之后便带他回到了阿拉卡,你将蛇王安置自己的床榻上,不再是逼仄黑暗的箱盒。他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改变,你知晓苏诃纳的过去,他的生活是真正的风餐露宿,一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居所都未曾拥有。
第二件事就是去找好兄弟算账,曼伽毗罗的失误险些害死你,你了解他,这绝非他故意为之。应是他话才听了一半,就迫不及待地来告诉你,导致了后面的种种。
还在走廊里与天女搭讪的他,先是看到你受伤的脖颈,再是闻到浓厚的血味,然后用脸吃下了一拳重击。
“你个混蛋,我差点死在那儿。”曼伽毗罗摔倒在地后,你一手护着脖子,又上去狠狠踹了两脚,边骂边踢,整得他是哀嚎连连。
你的兄弟自认理亏,没有还手或者还嘴,待你气消得差不多后,才敢道出事情的起因经过。
当时一位有德的仙人来访阿拉卡。他气质不俗,谈吐优雅,深邃的眼眸像海洋般迷人,耸立的发髻上还插着片华美的孔雀翎,在场众人无一不为他倾倒。但不幸的是财富之主恰好去了别处,曼伽毗罗便替父亲,以最高的礼节迎接了这位贵宾,并设宴好生招待。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有个为非作歹的罗刹王,只有你才能去杀死。
听完他的讲述,你隐约猜到了仙人的身份,薄伽梵总化身为不同的形态去保护众生,维系世界。那位仙人也应是其中之一。
再想到梵天的赐福和那伽的暗面,你意识到这也是上主的里拉,由衷地钦佩其非凡的智慧,也遗憾于没能敬仰他的荣光。
至于曼伽毗罗,他看着像被打得惨不忍睹,实际上你根本没用多少力气。他纯粹是在装模作样,你索性也不去管他。
财神手下的夜叉,紧那罗和俱希耶迦都不擅长医术,你的随从所能做的也只是擦去颈部的血污,抹上些药膏,再拿布条来固定。
你看向镜子,脖子上绑了一大圈东西,真觉那样子滑稽而又可笑。若要苏诃纳来,他的包扎应当不会如此粗劣。
穿过黄金水晶构成的密林,你来到宫殿的深处。你的房间在最为静谧之处,最适于冥想和休息。
蛇王已经醒来,他坐在丝缎中,一只手抓着另一只的腕骨,而被抓住的那只,指尖还留有暗红的颜色。他就像只受惊的幼兽,迷茫而又无助。至少在你的眼中,表面上是这样。
不知被砍中的头是否同梵天的第五首一样代表傲慢。你不再想去强迫他做任何事,不再把其当成玩物般的存在。你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用端正的态度去重新看待周围的一切。
你过往的想法是,付出必须得到回报,凡事都要个结果。所以对苏诃纳的无视,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现在则是明白事情的发展不会都如你所愿,可能会有坏结局的出现,过分强调结果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而苏诃纳第一次主动邀请你躺在他的身旁。待你睡下后,他一层层拆下你颈上的布条,轻柔得如同剥开睡莲的花瓣,直到露出那道巨大的裂痕。
他的手指慢慢擦去你的伤口,像小溪淌过砂砾,细枝掠过水面,微风抚过幼叶。你在这中获得了宁静和治愈,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眼皮开开合合,仿佛下一刻就要进入梦乡。你的确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与人争斗是件很费精力的事情。
直到一滴水落在你的颈上。
微凉的液体接触到皮肤,你瞬间脱离半梦半醒的状态。心无波澜的蛇王竟流下了一滴眼泪,太不可思议了,你反复摸着那片新鲜的水迹,以确定这不是一场幻觉。
苏诃纳的脸上还是没有情感的表露,但他解释了原因:“我流泪,一是为你,见你创口流血如同伤在我身,因感同身受而痛苦,二是为我,在那时展现了黑暗毁灭的一面,因剥夺生命而悲伤,三是为正法,我攻击了惩戒恶人的神明,因伤及善者而愧疚。”
“可那不是你,无头那伽完全就是一个邪神怨灵,我无法将你们等同。”你想起那挂着血泪的头颅就胆寒不止,他的刀再快一些,剩下的两个头也未必能幸免。
对于你的说法,蛇王谈及至尊主希瓦所言,‘即便黄金被做成了饰品,它的本质依然没有发生改变。’所以他和阿悉尔沙虽形态上有差异,但仍是同一存在。前者是河的源流,流经不同的地方,呈现出不同的姿态,有时平和,有时激烈,有时浑浊,有时清澈,所以得到了多种的称谓,有了多样的化身,然而作为起源者的身份始终独属于蛇王。
你庆幸他日常的形态是温和的蛇王,而非敌我不分的恶灵。除此外,你也不愿去问转化的原因,宁愿相信是他对自己存有爱意。
那滴眼泪干涸后,苏诃纳跪坐在你的面前,向你许下承诺,他会将指尖的红色永远留下,以便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再犯下今日的错误。
你拒绝接受这份诺言,取来清水洗去他手上血渍,说会为他的双手再次染上色彩,不是用苦痛的鲜血,而是代表幸福的紫胶红。
“我占有了你的躯体,却没有给予你合适的身份,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这无异是种非法,我不能陷你于不义。”
你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肢,亲吻他的额头,庄重地对他说道:“我维护了法(Dharma),拥有了利(Artha),但缺少了爱(Karma)。所以我想让你作为我灵性的导师,人生的伴侣,不可分割的半身。”
“唯有至纯之性的无瑕者才能成为他人的导师,我无法做到这一点。”语气里飘着淡淡的忧郁,听起来他是愿意答应你的请求,奈何自身的条件并不允许。
“这是否代表你同意成为后两者?”你抓到关键点。
“我无法成为谁的丈夫。”蛇王以为你忘记了他是个修行者。
“是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随后指出了誓言里的漏洞,并直言他可以把这当做一种惩罚或者考验,还有伤害的补偿。你准备用自己的巧舌如簧,再一次把他送入陷阱。
苏诃纳动摇了,没有一口回绝,这对你相当于是默认。你也猜到并非自己是说的言之有理,真实的可能是他的内疚,令蛇王不能拒绝。
你决定举行一场乾闼婆式的婚礼。
至于最为神圣的梵天式,你的父亲那边不是问题,他是如此爱你,再荒谬的想法都会去支持。你害怕的是迦叶波仙人,害怕再去面对一个有德之人的怒火。
曼伽毗罗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也跟过来凑热闹,上蹿下跳,到处指手画脚,比一只猴子还要聒噪。你也暗中发誓,以后要是他娶妻,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来。
极乐之地的婚礼怎少得了欢歌载舞,你的兄弟请来相识的乾闼婆和阿婆娑罗。几位夜叉和罗刹也暂时抛下本职的工作,欣然前往装饰满奇花异草的金殿。毕竟在这里还有什么比参加一对新人的婚礼,更加令人快乐。
结合前的准备必不可少,你单独为苏诃纳洗净擦干身体,为他换上新娘的服饰。亮蓝的薄棉衬裙围在腰间,垂至地面,雪白的无袖上衣前面形似水滴,后面则由四条交错细绳固定,在绳结处还别有一个扇形的吊坠。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遮挡胸口,以及最大限度地露出背部的青纹。
在胸衣勒紧时,苏诃纳表示他其实有阴性的化身,是位身材窈窕的女神。
“我想要得到你的全部,而非某一部分。”你边说着,边为他围上一条翠绿的丝质莎丽,图样是银色的睡莲和孔雀,边缘是珍珠般滚边。在裹完衬裙后,它余下的长端都搭了在他的右肩。
你请蛇王躺坐在椅榻上,正如之前许诺的那样,从金盏中取出染液涂红他的指尖。那种红像是舀了一杯晚霞,而画在手背的圆,也的确代表太阳。脚踝被握住时,他微微退缩了一指,你知道了苏诃纳其实不像表面那样满不在乎。
连他的足趾都染为绯红后,你才敢让恭候多时的药叉女进入房间,协助你编织那头浓密的长发。
白色的珠链在黑色的河流间起伏,你将它们编为一条长辫。你回忆起以往,你的手指也同样穿过河畔仙女的发丝,圆润的宝珠在她们的胸前激荡。你分不清对他的**究竟来自何处。
据说薄伽梵曾用至美的玫瑰创造他心爱的帕德玛,现在你也用它和茉莉装饰起那条辫子,而在发尾挂上了银白的流苏。
眉心的吊坠,肩颈的项链,手臂的钏镯,连双脚都被你套上串银铃,这大概是他佩戴枷锁最多的一次。蛇王不是一个娇弱的人类,你却觉得他好像被压得喘不过气。所以在拿起那枚鼻环时,你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它又放回托盘。
最后再为他披上青蓝的头纱,你借机看了一眼苏诃纳的表情,既无喜悦也无悲伤,只是薄纱投下的阴影,平白给他增添了几分忧郁。
你换为新郎的装扮,白色的托蒂搭配孔雀尾羽般的披肩。那对新娘没能用上的耳环被弄到了你的头上,它如一轮圆月,唯独在和耳垂相接的地方缺了一块。
曼伽毗罗惊叹于你妻子的美貌,在那张动人的脸下,再多的不和谐也会荡然无存。他十分热心地为你挂上大串的珠宝,说是如此才能配得上对方。可你感受到那份沉重的负担后,觉得他应是想把你的脖子再勒断一回。这么一折腾,你的心更加烦躁不安,于是放出狠话来,让曼伽毗罗等着,看你怎么在他的婚宴上收拾他。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你牵着苏诃纳的手,走过由鲜花垫成的小路,来到四根立柱撑起的帷帐里。在它的下方是一个方形的祭坛,当中燃烧着金红的火焰。
曼伽毗罗勉为其难地作为兄长,主持了婚礼。看他笑嘻嘻的样子,分明是乐在其中。
你们跪在祭火前,为对方戴上吉祥的花环,它由芬芳扑鼻的茉莉编成,还点缀着几圈艳红的玫瑰。它象征着圣洁的爱情和永恒的承诺,互戴花环则代表双方的结合是出于自愿,而非强迫。
一片片橘红的花瓣撒落在你们的身上,那是众人送来的祝福。在祷词声中,你和他一起朝祭坛抛洒炒米,借此来向火神阿耆尼献祭。
再是执手礼和祭石礼,此处新郎应念出吠陀经中的词句,许下永恒相伴的承诺,你毫不犹豫地就选择忽略,反正也无人在意。
临时的兄长告诉你,新人可以起身绕着火堆转圈了,头四圈由新娘领头,后三圈则是你,七圈以后,两人便结为正式的夫妻。曼伽毗罗用莎丽和衣带打了个结,意味着新婚夫妻的灵魂和□□都从此连接,二人以后共为一体。同样的,你也没有告诉蛇王七圈里的七个誓言。而他全程都是被你所牵引,到了这步,竟一时晃神,走错了方向。在你提醒后,才纠正过来。
完成这项仪式后,你与苏诃纳再次对坐,你为他戴上黄金与黑珠的项链,再掀起眉心坠,在发缝间抹了一点红色的朱砂,宣告他已嫁作人妻。
你一直在逃避着起誓的环节,恐惧着契约的建立。那吒具伐罗,像你这样的神,心中也会有愧疚存在吗?
欢快的舞蹈下,美妙的音乐里,喜悦的包围中,你与他相顾无言。
热闹的庆典后,也到了夫妇独处的时间。
你叫蛇王饮下一滴亚穆纳河的水,邀请他在晶石构建的宫殿平台上,于新月的光辉里起舞。
这会是个崇高的仪式,你们将在精神上结合。
踩着遍地熠熠的星晨,他以不同的形态与你相会,你也化出分身去碰触当中的每一个。
尼拉普什塔的尖牙扎进你的肩膀,利爪划破你的背脊。可你也仿佛跃身在荒原上,像野兽一样追随自由,不受任何规则的约束。
“饮泪者”希玛吹出刺骨的寒风,冻结你的肢体。她也会降下鹅绒似的雪落在你的掌心,让你像孩童一样享受乐趣,不被庸俗的名利所困扰,永远纯洁且无暇。
希兰亚瓦希尼的体内流动的是滚烫的金砂,持续炙烤着你的肌肤。他不断吐出诱惑的话语,令你像青年一样沉溺恶欲。然而他也是财富和繁荣的给予者,只是告诉你,以牺牲换取金钱并不可取。
阿悉尔沙浑身都充斥着痛苦和愤怒,他举起长刀,与你争斗,弄得你遍体鳞伤,使你像老者一样畏惧死亡。但在它降临的那一刻,你坦然接受了所有幸与不幸。
诞生,创造,维系,毁灭,你与他相遇了整整一个轮回。
最后是苏诃纳,包含了他们的所有美好,接纳了他们的所有不堪,也治愈了你的所有创伤,包括□□和心灵。
从未有哪场舞像今日这般酣畅淋漓。
既然他把内心拆解成了舞步,供你观赏,你也必须作出该有的回应。取下苏诃纳发冠里最大的一朵玫瑰,你向他阐释一些可能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心中的舞蹈应被称□□。
它是无形的,它无处不在。
当我将花摆在你的眼前,
你看到鲜艳的红;
当我将它放在你的鼻间,
你闻到浓郁的香。
当我沾取花心的水露点在你的舌尖,
你会尝到甘甜的蜜液;
当我靠在你的耳边描绘玫瑰的美丽,
你能听到动听的语言。
我撕下娇嫩的花瓣碾碎在你的皮肤上,
你同时感到湿润和炙热,
那爱在我们之间就已经开绽。”
你一件件拆开他的枷锁,同时也将自己身上的束缚除去,宝石和金银都散落在地。在深夜的阿拉卡这种事并不新奇,你在乐土的花园里也常见他们这般嬉戏。
轻盈的凉风催促你回到房间,那里被樟脑和檀香所熏染,繁复的长榻上则铺满了玉兰花。
在稠密的香气里,你躺在花海中,伸出双臂拉他入怀。披散的黑发犹如瀑布,化作雨丝落在你的胸膛。
八种亲吻,九种拥抱,十六种爱姿,你是在效仿上主的拉莎里拉。
你用指甲在他身上留下蓝莲叶般的印记,以牙齿为他戴好成串的珠链。
苏诃纳也保持了惯有的沉默,即便撬开他的口舌,也仅有肺腑里若有若无的气音。他如藤蔓般缠绕着树木,背后的草叶缀满晶莹的晨露。
你不敢去看他的紫眸,想象不出那纯净的水晶是如何蒙上雾,变了色,再映射出别样的光彩。
而且这是刑罚,理应只有痛苦。
你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一味的逃避毫无用处,你不能无视那些本就存在的东西,它们不会因为你闭上双眼而消失。你睁开眼睛,去正视它们,才能得到想要的解脱。
多么大胆的发言,也只有你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与他信奉的理念完全相反。你也猜到他应是闭着眼的,就像在苦修时那样与世隔绝。
耳边隐隐传来细碎的呻吟,你以为他是为情所动,听清后才发现唇缝里溢出的是模糊的颂文。他的思维出现了混乱,神志不再清晰。你把苏诃纳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却没有告知如何走出,于是他彷徨不已,迷失在了其中。
你抱紧了他,给茫然的他以慰藉,像阳光穿透冰雪,像峡谷涌入云雾,像祭师往河中抛洒花瓣,到了最后,它们全都融进水里。同时也宣告仪式的结束,你和他从内到外都结成了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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