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迟无意去强调这些弟子像谁,因为即便说出来了,林竹默也未必会承认。
“你打算把这牌匾放哪儿?”钟迟转移了话题,将目光落在林竹默手里的那块牌匾上。
林竹默:“随便放哪,只要我看不见这个糟心玩意就行。”
说来也有些巧,先前两人原是想原路返回山门的,却是又遇见了那个拿着花灯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蹲在摊子前,嘀嘀咕咕道:“你这丹药品质不好啊。”
“别瞎说,”那摊主恼怒道,“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连清虚门的弟子都夸好呢。”
说着,他又要转头去拿那快狗屁不通的牌匾。
他不嫌丢人,但林竹默觉得丢人。
“钟迟,钟迟,”林竹默立刻拉着钟迟的衣袖小声道,“我们清虚门的脸面啊。”
钟迟动作很快,这庙会中多是凡人,实力最高也不过筑基期。钟迟一个金丹期自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夺走那摊主身边的牌匾。
“走!”林竹默拍了拍钟迟的肩膀,“我们走!”
可两人刚离开人群,却是被拦住了。
来人正是方才那个小姑娘,只是小姑娘的身边还有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
她手里还提着那盏花灯,笑得很开心,而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抬眼瞧着钟迟,竟是叫出了他的名字:“钟迟?”
他显然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此时的这个男人很诡异,眼神沉寂,宛如古井。但隐隐约约却也让钟迟觉得有些熟悉。
这熟悉也不算什么,钟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他不由心生警惕,而下一句话出口,便直接让钟迟想要拔剑相迎。
“许久不见,居然长这么大了。”
“……你是什么人?”钟迟将林竹默护到身后,眼神冷冽。
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十分古怪,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林竹默眼神略有些复杂。
“原来是你啊……”那小姑娘抬眼望着钟迟,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羊脂白玉佩,“这块玉佩是你的吧?”
钟迟看见那块玉佩,身形僵滞住了。这玉佩上的花纹雕饰原本已经模糊在他的记忆之中,可当那小姑娘再次将这玉佩拿到自己面前时,一些记忆便重新浮现出来。
“小少爷!你跑哪里去了。”小厮在街边焦急地寻找着。
这么久一会儿功夫,小少爷的人就不见了?今日可是祭祖的大日子,若是不能及时把小少爷带回去,上面怕又要怪罪下来……
他只是个稍懂修行之事的凡人,哪里禁得起那些元婴金丹的震怒?
小厮拧着眉,在心底暗骂那不懂事的孩子。当然他也只敢在心底骂骂,那可是钟家嫡系唯一的少爷,日后要继承家主之位,可不能得罪。
此时钟迟正走在街道边上,搓着手有些许茫然。
他记得这条道就是回去的路呀,怎么如今越走越不认识了?
“呜呜呜……”
忽然,一道低低的哭泣声落入钟迟的耳朵里,他有些迟疑地看去,发现有个小孩正裹着单薄的衣衫在角落中哭泣。
“你怎么了?”钟迟此时还在修炼的门槛边缘,自己裹着一圈狐裘都觉得冷,更别说这个衣着单薄的小孩了。
“呜呜呜,好饿,”小孩埋着头哭泣,“我想回家。”
钟迟沉默片刻,摸了一下自己口袋,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吃的。唯一有的,就是身上的这块羊脂玉佩。爹娘都让他收好这块玉佩,钟迟也知道这块玉佩就是个极其宝贵的东西。
可……
再宝贵的东西能比人命珍贵吗?
若是这玉佩能救人一命,那钟迟定然愿意把这玉佩送出去。可这玉佩又不能吃,自然不能把这玉佩交出去。
虽然玉佩能拿去换钱,钟迟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么瘦弱的一个孩子,拿着这么一块玉佩,自然会遭人觊觎。
钟迟想了想,决定让这孩子在这等一会儿,自己想办法去找些东西给他吃。
可刚当他打算转身离开,那小孩却是突然扑了过来,嘴里大喊着:“这玉佩里面有灵气!”
“把玉佩给我!”
钟迟一惊,当时他实力尚浅,察觉不出对方的实力,只能感受到对方磅礴而恐怖的灵力正朝自己涌来。
他想逃,但这灵力太过强大了,以钟迟那时的实力压根无法逃离。
不,别说逃离了,在这强大的灵力波动下,钟迟已经开始冒冷汗,逐渐地,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只从他的家里人口中得知一些事情——说是小厮在外头把他捡了回来,贴身的那块玉佩也丢了。
这些还都是小事,可在检查之后,他们发现钟迟的身上竟是中了心魔蛊!
心魔蛊可是极为阴毒的玩意,除非你心境澄澈,心无旁骛,不然无论你是谁,只要沾上就要倒大霉。
钟迟身为钟家小少爷,此时中了此等阴险的毒药,自是钟氏上下都替他急得慌。
可心魔蛊的解法还没找到,钟家就被仇人灭了满门。
而钟迟因为身中心魔蛊,被关在地下室里面看管,竟因此逃过一劫,等到了那位前辈来救自己。
“……真奇怪,你们钟家不是有护阵吗?怎么不生效了?”那位前辈眼里露出几分疑惑。
钟迟此时望着满地的尸骸,陷入了呆滞,他觉得这只是一场梦,这一定是一场梦。
“喂,小子,你……”那位前辈意识到钟迟的呆滞,皱着眉,“你家的护阵是怎么回事?若这个护阵存在,钟家怎么可能遭此大难。”
“护阵?”钟迟依旧有些懵懵的,下意识地重复一句。
“算了,不问你了。”那位前辈还不想为难一个傻了的孩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钟迟逐渐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梦,他开始悲痛,却没有落泪。
他努力回忆方才那位前辈所说的“护阵”,希望能找到一点儿线索。终于,钟迟从记忆的边角里忆起父亲曾经提过一句钟家的护阵。
“此阵能抵挡元婴大圆满修士十击,如今是末法时代,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也不过数十人,有此阵在,我们钟氏便算无忧了。”
“那他会不会把我关在外面?”钟迟有些好奇。
“不会的,小迟是我们钟家的子弟,只要是钟家的血脉,带有钟家的气息,护阵就会认同你。”
带有钟家的气息……
钟迟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逐渐在他的心底盘踞,生根发芽。
……
是不是那块玉佩?
钟迟年纪虽小,却也不是蠢,他知道那日自己遇到那个瘦弱的孩子,肯定是旁人设下的诡计。
否则丢了玉佩就算了,自己怎么还会中心魔蛊呢?
所以说……
若非自己丢了玉佩,钟氏便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钟迟不敢去验证这个猜想,若猜测是真,他如何对得起家中的长辈?自己不是成了钟家的罪人?
当年年幼,又刚遭受灭门之痛,钟迟难得怯懦,不敢去求一个答案,可时过境迁,他便将此罪默认于自己身上。
他对清虚门的弟子如此尽心尽责,一方面是为了林竹默,另一方面也是将对钟氏的自责与愧疚,弥补到其他人身上。
如今再次见到那块成为钟迟心底阴影的玉佩,他盯着面前的人,眼底露出几分杀意。
他记起当年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稚子,身量正好与面前的小姑娘差不多。
能下心魔蛊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无辜孩童,而若是哪里跑来的强大修士,有什么古怪办法让身形多年未长也是极为正常的。
“心魔蛊是你下的?”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抬眼瞧着钟迟,语气里带着几分恍然:“是啊,这块玉佩帮了我大忙,还没来得及来谢谢你呢。”
林竹默敏锐地察觉到钟迟的气息变了,他连忙伸手打了一下某人的后脑勺,略带恼意道:“你冷静些,莫要让心魔控制你!”
随后他再看向那个娇小的女孩,脸上极为难得地染上几分严肃。
“前辈,你快些把话说清楚吧!钟迟本就中了心魔蛊,不能再误会什么了!”
在林竹默说话之前,钟迟扶上自己腰间和装饰物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佩剑,却已然暗自运转灵力。
他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了,林竹默想要拦住钟迟,可他的灵力刚开始运转,体内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咬了咬牙,嘴角竟是渗出一丝鲜血。
钟迟反应过来,连忙扶住林竹默:“你在做什么?”
“你经脉已然废了大半,再逞强使用灵力,怕是要命丧于此了,”那小姑娘睁大了眸子,略有些不解,“你不想活了?”
林竹默呸了一口血,你才不想活了。
他只是无所谓自己的修为,可总体来说还是很惜命的,更何况自己刚与钟迟心意相通,正处在恨不得长命百岁的时候呢。
若非遇到这些有误会还不解释的家伙,他又何必遭受如此大罪?
此时,钟迟也冷静下来,动荡的心境逐渐平复,身边还有个林竹默,自己绝对不能太过冲动,否则会害了身边之人。
随后,他发现面前这人并无杀意,而林竹默也是一脸无奈。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嘴角还渗着血迹,钟迟让他暂时别开口了。
林竹默:“……”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钟迟转头看着对面两人,厉声问道。
“我和师父此行就是为了把玉佩还给你,加上帮你把心魔蛊给解开。”那小姑娘看着对面两个满眼警惕的人,语气略带疑惑,“你们对我为何有如此深的敌意?”
林竹默咳完了血,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给他种心魔蛊,我们能对你有好脸色?”
说完这句,他转头拍了拍钟迟:“那位就是把你带到清虚门的前辈,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钟迟:“……?”
这边的钟迟疑惑了,可谁知那小姑娘听见林竹默的话,眼里的疑惑更深。
“可心魔蛊对他修为有益啊,我给他心魔蛊是为了报恩,又怎么会害他?”
“算了算了,你们若是不信,我让我师父证明给你看,”那小姑娘见两人还是不信的模样,皱眉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衣袖,“师父我说的没错吧?”
那黑衣男人显然有些头疼,他只是略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那小姑娘的话:“心魔蛊可以提早激发你的心魔,越早克服,对你的修为更有利。”
“若是此次能将心魔蛊彻底消灭,你以后的修行路上,便不会再有心魔。”
不会再有心魔?
林竹默和钟迟一愣,面上露出几分怀疑,照他们这么说心魔蛊还是好东西?
“……若是无法彻底消灭呢?”林竹默问。
“那就是受心魔蛊影响,走火入魔啊。”那位前辈语气平淡,“他若是连这点心魔都无法克服,那又何谈报仇?与其上前白送性命,让仇敌得意,倒不如死在角落里。”
林竹默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显然并不赞成对方的话。
可那位前辈却仿佛没空陪他们闲聊一般,不耐烦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自然有办法把他解决这个东西。”
“吾名叶末稍,之后再来寻你们二人。”
此话刚落,这男人又瞧了钟迟一眼,随后和小姑娘消失于此地,地上独留一盏于夜色之中闪烁着暖光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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