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如常出门,围观了一夜的人也都偷偷散去,侯府也逐渐恢复常态。
只有许乙跪在越冬的院子里,直不起腰来。
梁稚月今日不在店里,去了新建的作坊处,掌柜的把越冬迎了进来,准备了吃食玩乐,还记得去请了那位老大夫过来复诊。
梁稚月安排了人盯着许侯府,早早知道了昨夜的事,得知越冬没有吃亏,便也不多理会,照旧去办自己该办的事。
店里请了位说书人,此时正在说一个越冬从未听过的话本,一问才知这是这位女子自己写的书,倒是比寻常说书人说的更有意趣。
越冬在等人,那个让她取名为‘小蒋’的女子用一天的时间定下了方案,打算今天和她交流交流。
嗯,越冬很佩服她的勇气。
听完之后,越冬觉得不愧是劫过一回狱的人,看着有模有样的,似乎是有成功的可能。
越冬问小蒋:“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去跟张庭舟告密?”
小蒋颇为自得的神情瞬间破碎,根本不敢相信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瞠目结舌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越冬吓完了人又道:“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
小蒋悄悄松了一口气,和越冬确认:“我是真的相信你。”
她不想失望。
越冬没给回应,她们这才第三次见面,完全谈不上建立信任,就算是麒麟,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没有多深刻。
“这几天,上京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越冬问。
小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怎么了?”
越冬看着她笑了一下,小蒋脸色尴尬的反应过来,自己索取越冬的信任,却没有给予对方相同的东西,显得尤为无耻。
越冬不等她找补,又道:“我前日去的时候,张庭舟牢房里关了其他的人,如果上京城这两日有高门大户或是重臣府邸闭门不出,那卫将军府的防卫会更严密。”
小蒋眼色略变,看来确有其事,她想开口,越冬抬手阻止她,“不必告诉我。”
又道:“如果明日那位李相仍旧没有归来,我会照常去看望麒麟,你们的计划可以继续,但是结果如何,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小蒋嗫嚅欲言,但是越冬已经不想再听她说话,抬手送客。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些喧闹,惊呼声此起彼伏,过不多会儿,百姓们就自发地往城门处走去。
越冬很快就知道了发生的事。
是那位李相回来了。
在被人从大牢里救走之后,他自己又走了回来。
李汝义任过京兆尹,他在任时官宦与普通百姓在他这里一视同仁,重法又容情,上京里的治安一度到了夜不闭户的地步。
作威作福的天潢贵胄和高门子弟们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谁也不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李汝义也在这期间几乎将整个上京里的权贵人家都得罪了个遍。
百姓们都知道谁对他们好,谁真正将他们放在心里。
李汝义被关进大理寺时,百姓们都曾到皇城门口为他求情,一度使得皇城濒临瘫痪。后来还是大理寺卿请了李汝义自己出来劝说,百姓们才退去,这也让皇帝不敢随意处置他。
及至他被人劫狱救走,上京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将救走李相的人也被奉为英雄。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李相又自己回来了。
他们都涌到城门处去,想要阻拦李相回城,他这样的人得了自由便是鱼龙入海,何愁没有去处。
李汝义一身旧布衣裳,身材清瘦步履矫健,还朝着周围为他担忧的百姓们拱手示意,请他们不要阻拦他的道路。
百姓们都劝他离开,连城门口的将士们都被推搡着挤到了最后,只要李汝义现在改变主意要走,他们绝对能把人护着离开这里。
只是李汝义目标坚定,没有丝毫要反悔的意思,他要回到那座牢笼里去,去等待皇帝给他的结果。
朱敢领着人强行挤了进去,将李汝义围在了中间,周围的百姓们对着他们疾言厉色呼喊叫骂,甚至还吐口水表示愤怒和鄙视。
朱敢仰着头不肯退缩,人从北城门进,又是他当值,他就得把人给送回大理寺去,至于百姓们如何看待他,他一点也不在意。
介于李汝义的特殊之处,他不能给对方套上枷锁,却也不能不管不问地让他自己走进上京城里去。
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在逃的囚犯,他在百姓心里的地位再高也不能改变现在的身份。
除非皇帝下旨恩赦。
越冬朝小蒋一笑:“你们所做的准备可以撤了。”
小蒋犹不可信,自己冲进人群里,一直挤到最前头,见到了活生生的李汝义才敢相信,她不由出声问李汝义:“皇帝都要杀你了,而你好不容易才被救出来,怎么又回来了呢?这样的皇帝难道还值得您效忠吗?”
问李汝义的人很多,他却准确的从其中捕捉到小蒋的问题,朝她一笑,扬声道:“李某生为我朝官员,又掌管刑罚多年,轮到自己的时候难道就要视法度于无物吗?此时正是我以身作则的时候,否则将如何面对由我亲笔判决的那些案子呢?”
小蒋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一片茫然,李相回来了,那么她老大也回上京来了吗?为什么她没有看到其他人?他们都去了哪里?接下来有要怎么办呢?
她脑子里乱得很,竟然没有立刻回去找越冬,而是从越来越多的百姓中挤走。
越冬没有亲眼见到李汝义归来的盛况,但是她能看到无数的人从自家宅院里走出来,走向同一个方向。
越冬喝完了放在她面前的药,冷衣已经不需要吃药了,那位老大夫和越冬保证冷衣的身体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也去办点事情吧。”越冬说。
冷衣兴致缺缺,这个姑娘从来就不是心狠的人,她的狠一向只用在她自己身上。
越冬又道:“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武器,你杀人的时候都是用手吗?”
冷衣的眼睛亮了亮,和她确认:“你认真的吗?”
“当然啦。”越冬说,“天天被人跟着,我也很烦。”
梁稚月的店里也少了很多人,不止客人,连许多请来的人也都跑去看李汝义,那位说书的女子没有了听客,却没有停下来,仍然不停歇的说着她的故事,纷乱的声音渐行渐远,女子清丽的声音越发明晰,甚至有了回音。
越冬走下楼来,她看了那位女子一会儿,朝掌柜的笑道:“这个故事很有意思。”
现在几乎没有几个人在这里了,连从潭州过来的长工也去看热闹,掌柜的也不必像人多的时候一样回避和越冬的关系,便道:“姑娘喜欢,等下回来了,还请她继续说这一出戏。”
旁处的说书人多是男子,唯有梁稚月这里是请的女说书人,倒也得了许多人的喜爱。
越冬道:“她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为谁而更改。”
那说书人听到她的话才抬头看她一眼,梁稚月请她来时,也这样说,她说哪一出戏说,到哪里都由她决定,不受任何人干扰。
越冬领着冷衣出了店,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越走越偏僻。
今天的日子好,素日人来人往的街面上空无一人,各家店铺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还在守着店铺。
等越冬走到一个背阴的巷子里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冷衣和她背向而立,前后两处出口已经被人堵死,来者有十人,俱是蒙着头脸,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目光炯炯有神精光四射,身上都背着两把长刀,令人看着就叫人胆寒。
冷衣转动了下手,面对她的五人当即拔出一柄长刀迎了上来。
越冬往旁边让了让,靠墙而站,还朝堵另一边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都找冷衣去。
另五人也拔了刀,看越冬那副小身板就知道这是个没功夫的人,却没有只分一个人来对付她的意思,众人一拥而上,似乎只想杀了她。
越冬贴着墙站着,嘴里的脏话几乎要憋不住。
冷衣迅速结束了她的战斗,几乎是在越冬闻到血腥味的瞬间,冷衣就已经来到她面前,五个提着长刀的人迎面遇上了同行者的对手,长刀还未挥出,已经永远失去了再出手的机会。
越冬放下手,她的袖子里藏着张庭舟给的轻弩,站在她和冷衣之间的那个人胸口上有短箭穿透的痕迹。
冷衣没有回头,她手里是一根圆棍状的银色武器,不过小臂长短,拇指粗细,武器尽头处留有血槽,或捅或刺,轻易就能要了人命。
这个被越冬射了一箭的人还举着刀,一双眼睛瞪到极致,手里的刀仍旧要砍下来,冷衣迅速回身,长刀跌落在地,人也无骨一样瘫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冷衣一动,越冬就看到了被她挡住的人。
贺莲舟站在巷子尽头,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贺莲舟喘得有些厉害,胸腔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在剧烈颤动,像是吞下了一把针般刺痛。
他得到消息赶来,还以为已经迟了。
冷衣的动作干净利落,出手迅疾,让人眼花缭乱,不敢挪开目光,否则下一个倒下的就会是站在攻击范围之内的自己。
但是他却偏偏只看到了越冬在颤抖的手,那个活得云淡风轻的姑娘,被上京逼到不得不举起那只纤细的手,握起尖锐的箭,从刺向自己到刺向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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