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勾住了庭月所有注意力,她自然没有听到百悔生说得话。
眼睛忙得团团转,嘴巴也问个不停,一会儿指着炸鱼的小摊,问老板这么小的鱼能吃吗,一会儿跑到捏糖人的铺子,让人家帮她捏个小胖狼,百悔生赶紧把她拽走,嘴里絮絮叨叨:“没钱,咱没钱,看看就得了。”
“那红红一串的是什么?”
“糖葫芦。”
“那手帕上绣的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快看,这把折扇上画了一个月亮。”
“哦。”
“这是狼皮吗?”
“是狗皮!”
……
庭月问东问西,兴趣盎然,百悔生连喝口酒的功夫也没有,暗暗加快步子,只盼快些走出这条热闹的长街。
庭月不满老酒鬼敷衍的回答,感觉老年人真没意思,“要是云渡在这里就好了。”
迎面如流的人群中,徐徐走出一身姿挺拔的男人,悬腰的黑发只用一根紫玉簪高高束起,神貌俊美清雅,一言一行皆牵动旁人目光。
他看见她,微微一笑,“阿月,原来你在这里。”
庭月着实惊了一下,只是脑子里随便想想,下一刻,云渡就仪容堂堂地出现在她眼前,糟了,他不会也有观心之术。
“你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百悔生更惊,手中的竹竿照着地面狠敲几下,这小子看起来比袭明还难对付,他今年绝对风水不顺。
“你不准这么说我的朋友。”
庭月胳膊肘总是往外拐,老酒鬼很伤心,多喝两口酒,哼哼几声,心道,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啊。抓起命幡,哼着不着四五的调子,往大柳桥走去。
别看他摇摇晃晃,什么也不管的样子,其实后面多长了个眼,只要这俩人有点小火苗要冒头,他必然先一步把自己那张油滑的老脸二人中间冒出来。
庭月与云渡并行,从重逢后,二人却不如同去伏牛山时,虽然有时猜忌,但也算亲近亲密,不知怎么回事,一道无法言说,模糊难辨的屏障横隔在二人之间。
庭月以前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天地之间本小姐最强的神气模样。
现在,和云渡说话时,要先想一遍,这样说好还是不好,他听到后脸上露出一丝反感的表情,就会令她有点伤心,好在,他总是淡淡的笑着,看不出任何厌倦不耐的样子。
庭月不光觉得自己心境不太一样,同样觉得云渡也有些微妙难言的变化,比之从前,现在的他更像一朵浮在无尽苍穹的云,淡渺的平静,纤薄的沧桑,她粗鲁地将它总结为——不太像个人。
两人相当默契的在彼此之间空出一个人的间隔,庭月问:“你怎么会来这啊?”
云渡平视前方来来去去的人头,道:“想来就来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万能的答案吗。
安静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想和人说话,于是讲起清早来镇上时遇到李牛的事情,又多骂了两句百悔生的无耻,望向云渡不染俗尘的侧脸,觉得自己不该口出浑话。
仓促道:“下午我们与李牛一起,我保证他末时三刻后回去不会出事。”
这话托大了,庭月一着急脱口,有些后悔。
云渡笑道:“我与你一起。”
很奇怪,以前他也经常说这句话,庭月心里可恼了,巴不得他快点滚,此刻,感觉却又不一样,难形容,就是想再听一遍。
大柳桥是镇上最亮眼的中心地带,一条宽阔平缓的河水宁静流动着,河上卧着两座石桥,两岸柳树垂下万条金黄丝带,细长柳树叶有的落在地面,有的落在水面,赏心悦目。
镇上最好的酒楼、茶馆、歌坊伫立在河岸两边,正午之时,饭菜香味顺着溪水传遍整个小镇,袅袅歌声飘散清凉水汽里,是十里八乡消遣的好去处。
百悔生把命幡往土里一插,搬了块石头在命幡旁坐了下来,又从怀中掏出算命的八卦图、铜钱、竹筒……然后闭上眼睛,装成瞎眼神算,老神在在,很有神机妙算的气派。
这边有钱人多,等一天,总会碰上个好忽悠的。
庭月与云渡坐在另一棵柳树底下乘凉,见他这个穷陋的摊子,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根本用不上两个人。
老酒鬼睁开一只眼,见现在还没人来,悄声对她道:“现在赚点钱不容易啊,等会看见有衣着富贵的人走过来,你马上扑到我的摊子上,大声夸我的卦算得准,替你免灾消厄,唉,情绪激动点,手舞足蹈,最好磕头道谢,放心,你只要把人引到我这,凭师伯我精深的道术,必能手到擒来。”
“……”庭月把手边的小石子扔到水里,溅起七八次水花,听他说完后,歪头笑道:“简单啊,不就是把人招到你这里。”
“对对对,干得好,今年都不用出来再卖艺。”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有一个灰衣黑靴,神色慌张的男子从桥那边急匆匆往这头跑来,见到百悔生的算命摊子,脚步一顿,又觉得这摊子太寒酸了,真有本事,哪能让自己混成这个样子,摇摇头,健步如飞的往目的地赶去。
过了一会,有个大娘提了个菜篮子过来,徘徊一会,坐到老酒鬼面前,道:“老瞎子,算一次得多少钱?”
百悔生在算命这一行当,始终保持某种高尚坚固的操行,那就是“富人宰大,穷人割小”,偷偷睁眼看了一下来人,清清嗓子,举起一根手指:“一个铜板。”
大娘觉得可以接受,道:“是这样的,我家里养了三只鸡,昨日放出去吃食,傍晚回,我看见有只鸡的花色不对,当时也没放心上嘛,今早起来,一看,那只鸡躺窝里面,已经僵了,我怀疑是我邻居拿生病的鸡,把我家好鸡给换了,你给我算算,是不是这回事?”
百悔生:“……”
手摸起一只龟壳,在上面仔仔细细来回摩挲,过一会,他慢慢道:“你的鸡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为了它一只鸡伤了你们两家的情分。”
大娘怒喝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贱人养的马蹄子!”站起来,骂骂咧咧去邻居家算账。
“哎,钱还没给!”百悔生伸出胳膊,人家已经走出半里地了。
庭月忍不住放声大笑。
云渡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道:“这个人,可以。”指着往这边走的两个人,为首领路的正是刚刚经过算命摊的灰衣男子,看衣饰并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难道是一个深藏不漏的有钱人。
庭月纳闷看向云渡,眼神询问。
“家丁。”云渡简单道。
家丁在有钱人家干活,庭月立即反应过来,目光看向越走越近的两人,跟在他后面的人,头上戴一顶方士帽,身上穿着白色道袍,神采奕奕,看起来十分有派头,把酒气熏天,邋里邋遢,还热衷装眼盲的百悔生给完完全全比了下去。
在两人经过之时,庭月忽然蹦起来,闪到二人面前。
马六好端端往前走着,突然眼前凭空出现一个人,惊呆在原地,听见这人说“留步。”
都堵在眼前了,能不留步吗。
庭月抱胸,现学现卖道:“我观你身上黑气缭绕,知你家中必有邪祟作乱。”
道士就在他身后,明眼人都能猜出他家中有邪祟,马六啊了一声,想听听她还有什么说法。
“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邪祟,你给我十两银子就行。”
现今这世道,长得漂亮就可以口出狂言了吗,马六挠挠头,不是很相信,还觉得有些好笑。
“咳!”老酒鬼心想这个臭丫头怎么不按计划走,抓起自己的竹筒,摇啊摇,摇出一根长签,高深莫测道:“贵府,怕是要大难临头,月儿,这件事,我们可不敢管,管了天打雷劈,作孽呦,作孽呦,啧,大凶之兆,小伙子我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睡觉总不踏实,心跳地很快,老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你,无缘无故身体发冷……”
马六冷汗噌地流了下来,神算啊,全说对了,他转过身扑跪在寒酸地摊子前,急切道:“大师救命,大师救命啊!我们马府三十二口人,全指望大师发发慈悲,大显神通,抓了那邪祟,保全我们的性命!”
老酒鬼十分不情愿道:“这……不是我不帮,你们府上,那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之地,知道我这双眼是如何瞎的,在诛灭一只百年凶祟时,被它戳瞎的……”
“那,那那只凶祟,消灭了吗?”马六更想知道这件事。
“当然。”老酒鬼自傲道:“我洛老仙师承天下第一仙门,那凶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此摆摊,绝不是为庸俗的金银之物,只想救渡有缘之人。”
“大师啊!”马六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怪自己实在有眼无珠,哀求道:“请一定要救救我们,大师,我们老爷说了,谁能除了邪祟,他便将一半的家产送给他。”
百悔生高兴地眼皮底下的眼珠子突突跳,马六身后的道士,一眼看出这人分明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冷哼一声,“说的比唱得好听,本事如何,还得手底下见真章,切莫把妖人的浑话当真,到时候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马六也不敢得罪这名十里八乡闻名的陈道士,立即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不如二位和我一起去马府看上一看,无论如何,老爷肯定不会让二位白跑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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