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马府大门，左右立着两座雄伟石雕，不是常见的威严石狮，而是栩栩如生，奔腾飞驰的骏马，朱门上两个金色门环，是马头的式样，门前的白石阶梯被踩踏的粗粝斑驳。

有人拉着一匹枣红的大马走了过来，口中不断说着安抚的话语，那匹马走到门口，忽然仰蹄嘶鸣，用力摆动脖颈，想挣脱牵马人手中的缰绳。

牵马人只好提高声音训斥它，“莫怕莫怕，往前走啊，再不走我抽你了。”

马在怕什么？

庭月回头被它吸引住视线，牵马人果真抽出鞭子在它屁股甩了两下，可枣红马仍旧不肯往前，马蹄还向后退了几步，核桃大的黑色瞳仁流露出瑟缩的情绪。

庭月好奇道：“马也能感觉得邪祟的威胁吗？”

枣红大马止步不前，几人的视线都停在那一人一马身上，云渡道：“感知的不是邪祟，是死亡的气息。”

这话让马六打了个冷颤，他和这匹马一样，对要踏入马府，打心底感到害怕压抑。

但想想有两位高人把他夹在中间，安心不少，扯出笑脸，请他们往府中走去，并换了个轻松的话头，道：“我们马老爷是靠贩马起价，而且老爷爱马如命，前两年得了一匹青黑宝马，毛色体型那叫一个漂亮，能日行千里，快如疾风，最厉害的是，对老爷非常忠诚，颇通人性。”

庭月第一反应，这马是不是开了灵智，有成妖的可能，或者已经变成妖，就是马府作乱的邪祟。

让他再多说说这匹马的事。

马六敢打保证，马府上老爷最爱的不是夫人，而是自己这匹青黑骏马，“我们老爷给爱马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神风’，这匹马也是真厉害，前年老爷外出贩马，遇见了流寇，护卫全被杀了，是神风带着老爷冲出流寇的包围，保住了性命，从那以后，老爷待神风就像亲兄弟，不，比亲兄弟还亲。”

百悔生颇有感触道：“这不就是我与我的牛兄嘛。”不忘装瞎，用竹竿敲地，走出一条笔直的线路。

马六惊奇道：“大师也与牛兄同住一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吗？”

百悔生顿了一下，“那倒不是。”

无法想象跟牛兄同床共枕的日子，怕它一牛蹄子给他踹飞了。

不过这个马老爷还真是爱马成痴。

庭月一面听前方的谈话，一面东张西望，想瞧出些邪祟出没的痕迹。

五人走过一条长廊，长廊一面的墙壁上，雕刻了一幅接一幅的古代名马画卷。

庭月问：“府上可有人见过邪祟？”

一想到自己曾看到的景象，他脸色发白：“晚上，那邪祟就在丫鬟休憩的房舍里，府上很多人都见过。”

“为什么在丫鬟的房舍里，难道是个色鬼？”庭月又道，“既然都见过，那又为什么不早些去找道士化解。”

“唉，因为那个邪祟是……”马六还没说完，前面快步走来一群人，为首的脸颊削瘦，颧骨高高凸起，下巴比平常人的长一些，身旁跟着一名神色焦慌的妇人，后面则是丫鬟和家丁，脸上的表情和那妇人差不多。

“老爷，夫人！”马六立即跑过去，对着马老爷嘀嘀咕咕说着话，不时看向等在不远处的庭月几人。

庭月觉得这马老爷是相由心生，长了一张马脸，姓马，爱马，还做着贩马的生意，想到这，忽然记起李牛说小水是在镇上的贩马大户家做活，不会是这家吧。

马老爷极其谦逊热络地将几人请去花厅，待庭月等人坐下，看完茶后，叹口气，忧心忡忡说起最近几日府上发生的怪事。

“三日前，有个丫鬟因为打碎一个花瓶，被夫人训了一番，其实这件事夫人训斥完，也忘在脑后了，没想到这个丫鬟会想不开，当夜就自缢身亡。”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悲痛而悔恨，他夫人也在一旁抹眼泪。

他接着道，“那丫鬟本身气性就高，不过人机灵，做事也不偷懒，我夫人很是喜爱她，平日里给她的赏钱和衣物都比其他人要多，听到她上吊后，夫人伤心地当场便晕了过去。”

庭月寻思你要说就说那丫鬟死后成为邪祟的事，干什么扯些不相干的废话。

“你想想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吊死在屋中，与她同屋的七八名丫鬟，竟一点动静也没听到，第二日起来，见她荡在房梁上，全都吓傻了，说不出话来，她这样，是在报复我和夫人啊！”

“我们将尸体取下来，先放在那屋中，又去找收殓的人来，好生安葬，等人抬走后，那屋子没人敢住，可……可到了晚上，怪事就发生了。”马老爷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那屋子竟然一到亥时，就亮起灯火，有仆人看见，那死掉的丫鬟就在屋里走来走去。”

“我们本想她或许舍不得这个地方，死后魂魄还留在这里，也许过个十天半月，自己就消散离去，但今日一早，那敛尸的人上门，跟我说，那丫鬟的尸体不见了。”

“所以……”他脸色发青，牙齿似乎在打颤，“那屋中的人，不是阴魂，是她，她真回来了。”

“老爷……”坐在一旁的夫人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即使屋中坐满了人，她心里仍止不住发寒。

一个死去的尸体，自己走回了马府，却没人看见她是怎么进来的。

马老爷讲完后，坐在下方的道士站起来，想去看看那间出事的屋子。

马老爷立即让马六带他过去，百悔生也要跟着，庭月与云渡走在后面，她忽然回过头，问坐在上方的马老爷：“马老爷，你们府上有叫小水的姑娘吗？”

马夫人端起的茶杯，一个不稳，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非常，马老爷按住她发颤的手尖，面带疑惑道：“小水？没听过，进了府上的丫鬟，都要改名，不过等会儿，我把所有丫鬟召集过来，姑娘可以挨个认认。”

“哦那不用。”庭月没见过小水，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丫鬟们的房屋在马府后院的西南角，用泥墙隔出一块小院子，院子里四间房子，进院时，左手边的房子，就是那个死去的丫鬟，曾经住过的屋舍。

道士站在屋舍门口，掏出金玲，口中念念有词。

百悔生切了一声，喝口酒，悄悄眯开一道眼缝，看清门的方向后，装模作样敲着竹竿，走了过去，马六不敢上前阻止，正躲在院门口，看他们各显神通。

府上其他丫鬟小厮也胆战心惊地凑了过来，可见事情变得多么可怕，也不能阻止众人看热闹的爱好。

“你干什么！”道士怒气冲冲看向不知死活的瞎眼神棍，叫道：“这屋里可能有血尸，你不知道血尸的厉害，就不要在这捣乱。”

血尸是含怨而死的尸体所化，死后指甲暴长，双眼凸瞪，生魂七日不散，能在白日出没，饮生血以保持尸身不腐，被它抓一下就会感染尸毒，重者倒地而亡。

庭月叫住装瞎的百悔生，自己跃上房顶，揭开一片红瓦，视线下落，见房中有一张大通铺，可睡七八个人的样子，一张方桌，一面黄木衣柜，柜门挂了一把圆镜，门口有洗漱的盆架，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难道是藏在衣柜中，庭月化出尽意剑，控剑飞入屋中，劈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女子的衣衫，并不见血尸。

庭月明白过来，怪不得百悔生这个老混球敢推门，原来血尸并不在这里，想来他早就算到。

跳下屋顶，落到云渡身旁，对院内众人道：“里面什么也没有，要么它只会晚上出现，要么就是跑出去了。”

一听到跑出去，马六脸色煞白，感觉躲到那里，都在邪祟的魔爪之中，忙不迭跑到自己觉得技高一筹的瞎眼神棍旁边。

百悔生已经走进了这间不太平的屋中，站在中央，掐指一算，叹气道：“命也，命也，救不了。”

“救不了，怎么能救不了！”马六惊慌万分，想去抓住他的衣襟问个明白。

慢慢凑近院中的丫鬟小厮也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让百悔生想想办法。

“不是说你们。”百悔生挠挠发痒的下巴，神情难得有几分郑重，又很快消散，撇嘴道：“你们也收拾收拾包袱赶快逃吧。”

庭月不信邪，问：“什么血尸这么厉害？”

百悔生往屋外跨，摆摆手道：“有时候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有时候呢，就得以怨报怨，血债血偿，领了赏钱，咱赶紧走。”

“还有你，”百悔生手指向道士的方向，没好气道：“快走吧，瞧你细胳膊细腿的样，不够人家一板斧的。”

被羞辱的道士很生气，撸起袖子要和他比试比试。

庭月呆在原地，问云渡：“现在是什么时辰？”

云渡看一眼高悬的白日，已隐约偏西，道：“大概快过未时了。”

未时，未时三刻、马府、提起小水时，马夫人摔落的茶杯、死去的丫鬟、李牛的命数……

庭月忽然将一切串了起来，马府上死的人就是小水，血尸不在这里，是因为李牛来了，两人约好的，她一定和李牛在一起，所以老酒鬼说“救不了”，李牛很快会被变成血尸的小水杀死。

拦住百悔生，庭月急切道：“你快算算，李牛在哪里！”

百悔生提起酒壶，仰头喝一口，晃晃悠悠道：“算不了，人的命啊，越算越薄，李牛这孩子，我算了两次，再算，他马上会死。”

庭月只好提剑，飞跑出去，在镇上找寻李牛的踪迹。

要带小水买些簪钗，再吃些好的，李牛曾经甜蜜无比地说。

那她先去这两个地方找。

云渡跟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腕，神色平静道：“或许，他不想被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