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夜里,微雨绵绵密密随风潜入,细而无声。阿天如同一朵春睡的海棠花,伴着雨声一夜好眠,直到拂晓方醒。

中式的宅院有这个好处,雨后初霁的泥土味道,清爽怡人。

阿天睡足了的脸蛋粉润润,醒来的身体柔韧舒展,他伸着懒腰,推开花棂窗子。

是梨花落的时节了,阿天担心一夜过去,花瓣会不会都雨打风吹去,看向窗外时,却惊喜地看见院子里多了一棵橘子树。

阿天认识橘子树,可以入香的植物他都熟悉。那橘叶被春夜的雨水洗过,青绿肥润,亭亭如盖,似乎有清香的气味。

阿天在窗口探出身子,想嗅一嗅。不经意间低头,才发现自己廊檐下有个乌黑的发顶。

阿天被唬了一跳,差点手滑跌跤。原来,墙根坐着一个人。

那人被开窗声音惊醒,矫健的身体一跃而起,又眩晕摇晃了一下,仍旧隔着窗接住了滑落的阿天。

阿九的中式蓝衫子上,满身落了白的梨花瓣。一整夜飘进回廊的雨丝,打湿了他皱皱巴巴的衣襟、裤脚。

在这个孤岛上,应该不会有谁伤害阿天,毕竟现在的五龙会大少爷,不是那个叱咤香界的圣手,不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是一个软软绵绵的情种,一个痴痴傻傻的疯子,对各方面都没有任何威胁。

但阿九仍旧整夜守在阿天窗下,他只是想更接近心上人一点。

原想着只要在阿天醒来前离开就好,可阿九今晨有点昏沉,他被刺的伤口一直没有好好处理,活动的关节处,本就恢复的慢,现在化脓红肿着,还引发了机体绵延的低烧。

这让他没来得及在天亮之前躲起来,被阿天发现了。

阿天的手搭在阿九的肩膀上,阿九瞬间疼地收紧肌肉,本能锁住眉头,可担心这表情太狰狞吓着阿天,又硬是迅速地舒展开。

阿天抗拒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立刻收回手来后撤了一步,仍是发现了他偏高的体温,肩膀衣服上渗出血迹。

阿天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

“你的伤口……好像流血了……”

一点温暖就能使他灼热,阿九觉得心里更加烫了,想看阿天,又不敢直视。

“少爷,我没事……”

阿天看见阿杰衣服**的,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你的衣服湿了,这样伤口容易发炎,应该包扎一下。”

阿杰在回廊下低低答应了,可他实在依依不舍,不想离去,如同刚刚找回主人的大型犬只,依恋孺慕地守在原地。

这种温顺的表情放在那张凶狠的脸上,反而产生一种安全的感觉,阿天不太怕他了,疑惑的眼睛望着阿九:

“你怎么还不去?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阿天现在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失心疯的人,而是无限地接近他之前的模样,温柔、矜贵、处处妥帖周全。

“是不是没有药?我这里还有些鸡舌香,去腐生肌,收敛止痛,你拿去用吧。”

阿天转身,在自己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制做香丸所用的香粉原料,又去衣柜里找了一块手帕,把盒子包了起来。

香药同源,宋家做香料生意,鸡舌香属丁香中的上品,是入药极佳的名贵香料,不是一般人家随手舍得拿出来的。

阿九看见递在眼前的手帕包,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阿天疑惑不解,也只轻轻把东西摆在窗台上。

“自己拿去用吧,别站在这了,我让阿宝叔给你放假……”

阿天不想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虽然这个吓人的高大保镖也不太讨厌了,但他的眼睛里总是有看不懂的情绪,让敏感的阿天觉得不自在。

“谢谢少爷,属下皮糙肉厚,想保护少爷,不想放假……”

阿州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保镖呆呆地看着阿天,耳朵都红了。两个人这样隔着窗户站着,阿杰的身影遮挡着外界视线,似乎一片阴影笼罩着阿天,在阿州看来,很有侵略性。

“需要人帮你上药吗?自己够得着么?”

阿天还在傻乎乎的单纯地问着,似乎要亲手帮忙。阿州不能容忍有男人在阿天面前露出臂膀,抢在阿九前面回答:

“我来帮他上药。”

阿州似乎有点理解了哥哥。他才知道,关心一个人,是这个样子。阿天连阿杰这样一个保镖都一视同仁地照顾,那时的哥哥,怎么会不心动呢!

阿九见阿州来了,并不想打这个照面,低下头退了一步。

阿州几步上了台阶,拿起窗台上的手帕包,塞给阿九:

“阿天给你,你就拿着,需要我来帮你吗。”

阿九捏紧了手,青筋都露出来了,低声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阿州来了,提醒着他是个多余的人,该退场了。他正想转身离开,只听见阿天突然问话:

“阿杰……等等,那棵橘子树,昨天晚上,是你种的吗?”

这是阿天第一次喊他这个陌生的名字,阿九停顿了一下,应道:

“是,少爷,是我种的。”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点点南洋的语气习惯,炽热而小心。

阿天柔软的发丝还带着晨起的凌乱,显得有些可爱天真,但他仿佛已经恢复了几分芝兰玉树的风采。

他望着橘树,突然切了官话吟诵道: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橘树是忠贞不渝的、有骨气的树,屈子才会赞颂它……”

“……我是想说……阿杰,回头替我谢谢阿阳少爷……”

阿天的声音,连同整个人都是那么优雅美好,他还不知道,这棵树是阿九自己买来栽种的,误以为是原本就有的绿植的一部分,以为是阿阳的贴心安排。

自己的付出,也许阿天永远会错认,或者永远不会知道,就像那朵无人认领的融化的糖花,和这棵误会的橘树。

这绝望的认知,让阿九更加心痛。

“是……少爷……”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去的,只听见身后阿天跟阿州说话:

“阿九,那是一棵橘子树欸,你说,秋天会结果子吗?”

阿天为一棵橘子树这样欢欣雀跃,让阿州有些羞愧,他才知道自己很不合格,阿天喜欢橘子,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种橘树呢?还不如一个庶弟做的周到。

阿州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

“应该可以吧……”

想着阿天对着那保镖念诗的样子,阿州突然又有些啃噬心神的嫉妒,怎么也压抑不住:

“你跟保镖讲那个做什么,他一个暹罗人,粤语都说不利索,何况官话,况且他根本没读过圣贤书,听不懂《橘颂》的……”

阿天呆了一下,喃喃小声,眼神有一点失焦:

“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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