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女孩跟打战一样,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不是吗?”
沈奕年说得好似真真对黎芷一见钟情,语气虽淡但神色万分真挚,手抖了抖几下烟灰。
李岂生见状,端详着他,腹诽,话说得再真又如何,他的身份终究成为不了可信之人。
几番斟酌措词,俯身笑得恰到好处作揖,道:“沈司长,说的是。我家小姐自然是亲生的,要不然黎佬会那么宠爱她。”
他往前几步,靠近接着说:“单论追女孩,我不懂,您要说追求我家小姐,可比不得打战,真弹实枪没用,我家小姐吃软不吃硬,投其所好最好,我倒可以偷偷告诉您,她的喜好之类。”
氤氲在烟雾中的脸庞没有波动,他轻轻“哦?”一声,于一支烟功夫,安安静静听李岂生交代黎芷的好恶,听着听着,听出敷衍意味。
“李经理,若你谎报军情,后果可知?”
沈奕年浅笑扔掉烟蒂,黑色皮鞋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碾碎烟蒂。
李岂生朝他脚下看去,手心的汗黏乎乎,越发卑躬屈膝说:“不敢,欸,我家小姐确实口味难琢。即使您威逼我,我也要斗胆说,沈二少,才俊风华,何必挑着刺头追。”
须臾,沈奕年笑而不语看了眼后院,起身,手插兜昂首挺胸往大门走去。
李岂生忙不迭恭送出门,临行之际,收起玩味认真问道:“沈二少,您真得喜欢我家小姐?”
沈奕年止步侧头看他,似笑非笑,“怎么,不信还是不行?”
李岂生依旧用余光看他,顿一会,“您走好!有空再来。”
他的手放至李岂生肩膀,稍稍用力,“代我向黎小姐知会一声,我走了。”
“当然。您慢走!”
沈奕年上车,车子开走,李岂生仍站在门口定住望着远去的车,安保走过去叫了一声“李经理”,他才缓缓啐口沫喃喃自语:“好家伙,差点着了他的道。”
对比即将营生喧嚣的外厅,后院书房安静许多,黎芷敛去笑容站在书桌前,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黎一山。
他眯着眼,嘴边两绺微白的小胡须衬得黝黑面容更为严肃死板,身上带着舟车劳顿的疲乏之色,躺靠在办公椅里,不怒自威地扔给她一张画像,凌厉道:“芷儿,不解释一下吗?”
捡起画像,看了眼,这是交给私家侦探寻找当年勾结外夷掠夺残害王府的家仆赵军的画像,至于怎么辗转到父亲手中,她不得而知。
但见父亲怒气冲冲,她已了然,自己那颗自以为是隐藏极好的复仇之心此刻昭然若揭,他锐利的目光似把刀,无比锋利剜在身上,剜得生疼。
她似痴似癫笑了几声,目光格外坚定盯着父亲,见他霜白的两鬓,又垂目挺直腰板哽咽:“父亲,您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
他气得战栗直接起身,抄起烟灰缸朝她脸上砸去,没砸中,玻璃烟灰缸应声而落,玻璃碎成渣落了一地。
看着她,又恨铁不成钢不解气拿起拐杖欲朝她身上打去,然而拐杖停在半空中,黎芷无所畏惧不躲不闪,直面看着黎一山。
对望许久,他手一抖缓缓放下拐杖,喟叹无力坐回椅子上,声音喑哑,“十二年了,芷儿,你不应该被仇恨毁掉现在的幸福,或是说,你在这里自始至终都不曾感受过幸福与快乐?”
这话像一颗弹药在她心里炸开,鲜血淋漓,她的泪立马跳出眼眶,无声滴落于地。
终于情绪起了涟漪,她走到黎一山身边,“咚地”跪下,握住他沧桑的手拼命摇头,泪眼婆娑解释:“父亲,不是这样的,您与母亲待我如亲生,我很感激也很幸运,但正因为太幸福才愧对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命,那场大火成了梦魇,每每出现在睡梦中,我···我放不下。”
黎一山红着眼别过头,顷刻间,冷笑抽出手再次起身,将桌上那沓画像全部撕毁成碎片撒向黎芷,哂笑道:“报仇?凭你?不自量力!愚蠢至极!你可曾想过,将这张寻人画像暴露那刻,也将自己暴露于世,你在找他,他也在找你,而且很有可能你在明他在暗。格格,时代不一样了。”
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声音冰冷又锋利,尤其在“格格”二字上。
漫天飞舞的纸屑,像漫天飞雪,将她彻底撕裂扔进冰天雪地里。
黎芷全身冰冷,血脉偾张,无助感如藤蔓攀爬于身,她不敢用力哭泣,只能紧紧捏住自己的胳膊,将锋利的指甲嵌入肉里,指甲断裂,血珠冒出。
黎一山见状,声道依旧洪亮却透出几许颤音,喊道:“阿宁阿元!”
守在门外两人推开门,见到一地的狼籍,与跪在地上的黎芷,惊愕看着黎一山,但也极快敛去惊慌失措,抱拳低首恭敬道:“老爷!”
他拄着拐转身背对她,扬扬手,“送小姐回家!看住她。”
黎芷缓缓起来,倔强咬住唇,拂去阿元伸过来的手,待抬起脸,早已泪流满面,可仍悲戚微笑向父亲行礼,“对不起,父亲!”,转身出去。
“小姐!小姐!”
她走得急,罔顾阿元阿宁在后面呼唤,脸上的泪被寒风渐渐吹干,经过厨房,卫妈一直候在门口等她,见她哭红的双眼,苍白的面色,立马搂住她,声泪俱下。
“格…小姐,您这是何苦啊?老爷是在担心您,知不知道?”
“卫妈,我知道。”
冷静下来,黎芷轻拍卫妈的背示意她松开,卫妈松开她看见一只手大拇指指甲盖断裂汔出血来,慌张握住仔细查看,“哎呦喂,您还是这么倔这么冲动,秋雅,秋雅,快,拿药箱,小姐,手指流血了。”
黎芷脱离她的钳制,抹掉泪,恢复清冷模样,“没事,秋雅,跟我一起回老宅。”
“那我也要回。”
“不行,百乐门需要您。”
卫妈不好违抗黎芷的命令,不放心拉着秋雅嘱咐交代,秋雅站在阿元阿宁身旁,迷迷瞪瞪记着应和。
黎芷已经往外走了,最后卫妈叹口气推秋雅一下,她反应过来,跑进屋子拿出药箱取了包扎伤口用品,再加快脚步追上黎芷步子一同出门。
李岂生还站在廊庑指挥,看见黎芷,作揖,“小姐,您这是···要去哪?”
“回家。”她经过他身边顿住,用受伤的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岂生看见血迹,惶恐不安看她,阿宁使了个眼色,李岂生立马心领神会闭上嘴。
李岂生再次恭送出门,望着老爷车离去喃喃自语:“哎呦喂,我这颗老心脏啊!”
酽酽夜色尽显寂寥,一路疾驰,脑子浮现黎芷娴静雅媚的脸庞,曼妙身姿。
“怀疑”种子种下,便在心底深处疯狂扎根发芽。
他希望黎芷是她,又矛盾不希望是她。
想着这些心事,回到司法部,空荡楼道,办公室漆黑一片,沈奕年开了灯。
孤灯下,他安静坐在办公椅上,静默几分钟后,拉开抽屉,拿出盒子里头的银戒指,仔细看着手中的戒指内环,crux组织成员,代号M。
昂靠椅枕,闭上眼,想着命案线索,凶手右臂带伤男子,crux组织杀手M。
加之黎芷向他索要戒指,他更加确定凶手与百乐门脱不了干系。
点着烟,他也不抽,闻着烟草味慢慢理清思绪,所有的隐忍与疲惫在夜深人静时刻贸然倾泻而出,何琛推门而入见这般寂寥模样的沈奕年,进退两难。
“这么晚,何事?”清悠之声响起。
“您,还没休息呀?”何琛缩着脖子走了进去。
“嘿,没什么事,我就住在司法部私人宿舍,见办公室亮灯,睡不着便出来看看。”何琛伸伸懒腰于他正对面坐下,“司长,饿不饿?要不要来点宵夜?”
时钟指向十一点钟,沈奕年笑着看他,“有话直说,没什么事,回去休息。”
“啧,您这人咋这么无趣,我关心您身体呢,好心当成驴肝肺。言归正传,您要的私家侦探联系方式,我要来了,不过我们部里也有侦探,为何要再去寻私家侦探?”
何琛絮絮叨叨,看见沈奕年手上的戒指,愣住。
似想到什么,继续汇报,“周司令打了电报,说您挂吴司令电话之事,倒也没过多指责您,就是吴奎山毕竟在北平遇害,总要给吴司令一个交代,询问案件进度,您看要怎么汇报?”
沈奕年将戒指锁回抽屉里,淡然道:“嗯,你回份电报,就说,毫无进展。”
他说得轻巧,何琛却惊得立马起身,看着他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司长,上次给警署部答复,您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次是要给周司令答复啊!”
修长白皙的手指富有节奏敲打桌面,声声入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瘆人,“实话实话罢了。”
“嗯?”何琛不明就里,明明已经查到crux组织,有了戒指物证,只要把百乐门彻查到底,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他看不透猜不透沈奕年的心思,等着他解惑。
可许久,他只重复“毫无进展”四个字,强硬不容拒绝,一旦他再说一遍,间接告诉何琛,他自有自打算,只管执行即可。
沈奕年揉揉太阳穴,扬手示意何琛出去,在没有确定黎芷的身份与凶手的关系之前,这件案子只能毫无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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