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寒冬将过,迎来积雪融化的冬末反而更冷。
阿丁听到叩门声抱怨披着外衣开门,见几人灰头土脸而归,瞌睡全无,欲开口询问发生何事,瞧见黎芷漠然之态,旋即讪讪闭上嘴。
她瞟一眼阿丁往里头走,走得快,秋雅尾随跟在后头微微喘气。
走至西厢房止步,梁上几盏灯笼随风摇曳,发出昏黄光亮,阿司见她立即抱拳作揖,唤道:“小姐!”
抬头又见后头的阿元阿宁,使个眼色,阿宁做了个噤声手势,顿时大家心知肚明,黎芷在黎佬那吃了瘪,又被打发回家自省。
“他,可好?”
黎芷靠于廊柱,面色平静,目光却是飘渺,看不出此刻心情几何。阿司上前颔首低语:“表少爷,说,明日要走。”
“这么着急?我去见见他。”她刚想推开门进去,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休息不便打扰,收回手又转身往自己厢房去。
一推开门,直奔里屋柔软的床,四仰八叉的,连鞋子都懒得脱下。
跟进来的秋雅见状,叹气:“你先换身衣裳,泡了脚再睡,就着沾寒气衣裳直接睡会着凉。”
片刻,黎芷坐起来,见秋雅端热水进来,像个老婆子絮絮叨叨:“小姐,不是我多嘴,你那,每次都自不量力豆腐撞墙,这么些年了,老爷脾气还不了解啊!”
黎芷接过热毛巾,洗了把脸。
“要不要用洗面膏去掉胭脂?”秋雅接回毛巾问道,黎芷摆摆手,蓦地,恶作剧一把捏住她的小脸,力道不轻不重,“说谁是豆腐啊?”
“疼,放开,泡个脚睡觉去。”秋雅拍掉她的手,黎芷看她嘚瑟样子,无奈松开手一笑,“不泡了,换衣裳,今晚你陪我一起睡。”
“好!”
夜太静,心也跟着静了下来。秋雅也换身单薄睡衣,关灯躺下。
两人两双黑溜溜眼珠子望着天花板,忽地,秋雅转过身面向黎芷问道:“小姐,今天,老爷为何发那么大的火?”
过了一会,黎芷答非所问,“秋雅,你有没有极恨一个人?”
“当然,生我却不养我的父母亲。不过,恨又如何?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安生过好当下日子。”
秋雅说得悲愤,心性像个大人般成熟,黎芷闭上眼默不作声,连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只是放不下终究是放不下。
翌日清晨,被厢房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爽朗笑声吵醒。
醒来只剩自己一人,下床推开窗,朝露未消,雪水积在绿叶上,杨妈同母亲收集露水用来煮茶。
母亲出身书香门第陈家,喜静,好风雅之物,煮茶用的都是花瓣绿叶上的雪水,尤其朝露,常说,这样煮出来的茶更为甘甜。
陈景言竟也在一旁同母亲说话,他看上去气色不错。
杨妈朝她窗边望去,大喊道:“呦喂,小祖宗,穿着睡衣吹风,你是想感冒作死啊,秋雅,去伺候小姐更衣。”
黎芷双手托腮靠在窗边,对着他们笑,“不用,我自己来。”
尔后,动作迅速关上窗。
见到母亲,昨日的悲戚统统抛之脑后,黎芷随意换了身裙褂,穿着杨妈缝制的绣花棉鞋跑到院子。
陈淑仪个子中等,一身素色紧身夹棉旗袍衬得她风韵犹存。
她将发绾了个髻,黎芷蹑手蹑脚从背后抱住她,她比母亲略高些,正好将下巴搁至她肩膀上。
陈淑仪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慈爱道:“手这么凉,秋雅去取一下暖手炉。你啊,表哥来了,也不陪陪他。”
黎芷笑而不语看向陈景言,目光停在他的右臂伤口处,陈景言抬抬受伤胳膊以示宽慰,笑道:“事出突然,正好来山坪办事,顺路看望姑姑,芷儿事忙,不要怪她。”
杨妈听罢打趣:“表少爷,是专门探望太太的?还好太太昨日回来,要不然我还以为您是专门看望小姐的。不过这身子骨不行,太太啊,少爷一来就病倒了,躺……”
黎芷连忙抱住杨妈捂住她的嘴,在陈淑仪发出困惑之言前抢先一步岔开话题,“舟车劳顿,偶感风寒,这不是很正常。”
陈淑仪温婉看着陈景言,嗔怪道:“不管多忙,还是要注意身体,今日用完早膳,让芷儿带你出去逛逛,年关将至的街道最为热闹,今年留在山坪过年,年后我们一同回海坪。”
“姑姑,这不妥。”
“有何不妥,我同你父亲说了,他也说极好呢。”陈淑仪将事安排如此明白,陈景言也不好拒绝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黎芷拿着暖手炉会心一笑,心想,母亲这番话正合她意,一起回海坪查查crux组织的事。
几人在院子收拾花草一会儿,进了内院用早膳。
案桌摆上黎芷最爱的蒸儿糕,糯米清香,不甜不腻,糖藕粥香气扑鼻。
她搂着杨妈竖起大拇指说:“还是杨妈惦记我,都是我爱吃的。”
“去,少贫嘴,是太太惦记,天还没亮便叫我做了这些你爱吃的。”
“母亲自然最疼我了。”她窝进陈淑仪怀里撒娇。
杨妈抬手用食指往脸上轻轻地比划几下笑道:“羞羞脸,多大了,还撒娇。”
“你管我呢!”黎芷用力咀嚼蒸儿糕,逗笑一屋子人。一派轻松融洽之际,何时黎一山进来,他们都未察觉。
待看见黎一山风尘仆仆进屋,“老爷!”杨妈与秋雅低头立在一旁恭敬行礼。
“你回来了!”陈淑仪起身迎上去,黎芷犹豫片刻,也轻声唤“父亲”便低头喝粥。
黎一山看见陈景言,他的胡子动了动,略显诧异,盘问几句,陈景言三言两语也应付过去。
他的右小腿因早年当山匪出了事落下病根,基本使不上力,需要拄着拐杖方可正常行走。
陈淑仪扶了把,问道:“老爷,用过早膳?”
他目光放柔点点头,在安静喝粥的黎芷身旁坐下,怜爱抚摸她的头发,放下一个钱袋子,钱袋下压着一张邀请帖,低声说:“芷儿,带景言出去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另外晚上黄署长太太过生日,你跟景言随我一起去。”
这般既生硬又柔和语气已经是黎一山服软求和的极限,她莞尔点头,掌心覆上他的手背,道:“谢谢父亲!”
其实,黎芷永远不会记恨父亲,即使昨日万分绝望,但冷静想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亲所言极是,自己确实自不量力。
吃完饭,按父亲母亲指示,几人上街置办过年用品。
街道熙熙攘攘,商铺生意兴隆,吆喝叫卖声混杂讨价还价,陈景言与黎芷并肩同行走到前头,阿丁等人跟着走在后头。
逛街,她不喜欢,看陈景言也兴致恹恹,倒是其余几人兴致颇高。
来到卖灯笼商铺,形状各异灯笼看得她眼花缭乱,将采买清单扔给阿丁,拍着他的肩,如负重托道:“阿丁,装修宅子的事、过年礼品等采买事宜全权交予你了。”
阿丁脸拉成苦瓜式,带着哭腔道:“不是,小姐,这么多,我一个人啊?”
看着单子,着实多了些,“阿宁阿元给你打下手,没问题吧?”
阿丁咽了口水,拿着清单钱袋子,岂敢说有问题。
随后,黎芷拉着陈景言的衣袖,笑说:“裴之哥,我们去越风楼听书品茶,如何?”
“这…”
“这什么呀,走吧!”她拉走陈景言,秋雅捂着嘴笑朝他们挥手,“阿丁阿宁阿元哥哥们,加油哦!我们听书去咯。”
“哎…你们…”阿丁扑进阿宁怀里,故作恸哭之状,阿元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他,严肃道:“走!”
越风楼在街道尽头酒楼二楼,许多人喜欢一边听书一边喝酒,生意也算兴隆。
黎芷考虑陈景言有伤在身,喝不了酒,点了一壶碧螺春,上了二楼雅座,说书人正讲聊斋志异。
听到一半,小二哥洪亮喊了声,“沈司长,稀客稀客,二位楼上请。”
黎芷嘴角抽搐,扶额,低声咒骂“见鬼”,陈景言听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怕他?”
“不是怕,是怕你…”她话没继续说下去,沈奕年与另一男子声音渐渐清晰。
“楼上有谁啊?你那么激动要来听这无聊的说书。”郑华毅揶揄,先他一步上楼,看见黎芷,意味深长开怀大笑。
他后退几阶用只有两人方可听到音量说:“沈司长,铁树开花啊!”
倏而,沈奕年白他一眼不予理会径直上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黎芷身上,淡定从容走了过去,“黎小姐,真巧。”
“是啊!好巧。”黎芷敛去苦恼之色,笑得勉强。
秋雅倒了茶,两人落座。
看了眼他今日穿着,脱下死板黑色制服,换上休闲白衬衣,黑西裤,套件灰色呢子大衣,显得人更精神些。
身后的男子她认识,警署部警监长郑华毅。
郑华毅故意用手肘碰了下沈奕年手臂,努努嘴示意换一桌。然,沈奕年置若罔闻,看向陈景言,笑道:“这位是…”
陈景言落落大方伸出手,“陈景言。”
“沈奕年。”
“郑华毅。”
三人相互握手自我介绍完毕,郑华毅欢快笑道:“这位美女定是黎会长千金黎芷小姐吧?外界传言百乐门出美女,果不其然,连同身边这位小姑娘,也生得俊俏怜人。”
黎芷莞尔点头阴阳:“我曾以为山坪很大,现在想来,真小。”
此话几人皆听出弦外之音,郑华毅摸着下巴贼兮兮看着沈奕年,顿觉有趣。
可,沈奕年面不改色,品茶听书。
“陈先生,是干什么的?山坪城没听过有哪家高门大户姓陈。”沈奕年放下茶杯看他问道。
陈景言大方回应他投来的目光,微笑道:“海坪人,主要做盐商与海运,做点小买卖罢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海坪首富陈家?”郑华毅听到盐商,立即咋舌脱口而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