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剪了很多报纸上的字,然后粘出两封信给校花爸妈了。”
唐偌换了个坐姿,继续道:“她爸妈那时候正在闹离婚,我骗他们说校花在学校谈恋爱了,还怀孕了,打了胎,身子不好,希望他们别光顾着离婚,要照顾好她。”
“断臂哥就被他爸妈收拾了?”林峰问。
唐偌道:“也没那么简单。她不肯承认,她爸妈就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不知道最后怎么检查的,最后她把断臂哥给供出来了。”
“她爸在我们那小县城有些本事儿,接受不了她女儿跟这样的混混在一起,所以就逼着断臂哥转到外地了。转学之前找了几个混混去校门外面堵我,我没出校门,就在门卫室拿座机报了警,警察来了几次,他们也害怕。所以,什么干架都是谣传,我躲在门卫室那里,都没和他们碰过面。”
“就这样就完了?”高彦林有些失望。
唐偌道:“怎么着,你还指望着我一个营养不良的女生跟那些五壮三粗的家伙打一架才行?”
高彦林赶紧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唐偌却对岳峰道:“断臂哥的校花女朋友被我打了之后,就叫了外面的人在校门口堵我。岳峰悄悄给我报了信,我那段时间装病都没去学校。后来不知道是谁把岳峰给供出来了,断臂哥要收拾他,幸好那时候他不得不转了学。所以,该说感谢的人是我。”
唐偌又倒了一杯酒,岳峰迎着碰杯,露出了和形象不一样的笑意:“高三毕业时也没想到过了十多年,还能见面。说真的,张玉不说,我真的认不出你来。”
唐偌也笑着道:“我也认不出你来。”
几人碰了个杯,又有客人进店,岳峰赶紧起身炒菜,脸上的笑意又渐渐隐去,露出了疲惫和暴躁的神情。
张玉端了花生过来,见桌上两个男人已经喝得趴在桌上,忍不住“哦哟”了一声,对唐偌道:“你可以啊,还没醉!”
唐偌摇头:“他们不敢灌我酒,我发酒疯很吓人的。”
说完又看了看剩下的人里最清醒的穆云栖,嘴上不敢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道:“他也没人敢灌,老板会发火。”
其他几人也都喝开心了,正在彼此胡言乱语。
唐偌让张玉坐在自己身边,问:“你那几个姐妹怎么样了?”
“你是艺文她们?”张玉脸上露出一个假笑,“高中毕业就没联系了。她算我们那几个成绩里面最好的,要真能努把力,说不定能考个大专,结果高三一毕业,就结婚了。”
怕唐偌觉得自己在说谎,张玉道:“先摆了酒席,生了孩子,后面孩子都挺大的了才补了结婚证。刚结婚的时候还跟我们天天哭,说什么婆婆虐待她,小姑子又不待见她。刘婷听烦了,有一次就说了句你自己选的,然后她就不说了。现在不知道干吗去了,早没联系了。”
“刘婷你记得不,家里挺有钱那个。毕业就出国了,也没联系了,就听魏星说她好像跟一个外国人结婚了,那外国人年纪挺大的,说是很有钱,但老防着刘婷。我和魏星在那自己嘀咕,说她家里那么有钱,干嘛嫁给一个糟老头,估计也是没钱了。”
张玉脸上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表情,又继续道:“魏星好点儿,嫁给一个公务员,她就在家带孩子,就还行吧。”
像是汇报完了工作一样,她看向唐偌道:“我呢,你也看到了,这辈子要没什么意外,就这样了。高中那会儿跟着男朋友,男朋友跟着断臂哥,人家叫我一声玉姐,我就觉得谁都不敢把自己怎样了。现在呢,人家叫我老板娘,谁都可以使唤一下我。这日子不好熬,但总得熬过去。”
说完之后,张玉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继续道:“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但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我就老了,被这油烟给呛成这鬼样子。”
唐偌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打扮,有些无地自容。
张玉斜靠在凳子上,忍不住感慨道:“你后来怎么考上大学的?我们知道后都还挺惊讶的。”
“一个破大专而已,也没什么。”唐偌笑了笑。
“已经不简单了。”张玉道,“分班的时候你还是最后一班,四十多个人,最后半途退学的就一大半个,考上大学的能有几个?我要是有你那样的觉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考没考上,区别又有多大呢?你加班,我不也加班吗?赚的钱还没你多。别老去想自己没走的路,咱俩换条路不见得会走得多顺,说不定也会跟你那几个朋友一样平平淡淡的。”
张玉点点头,无奈叹了口气:“埋怨是埋怨,这人生都过一半了,还能怎么折腾。”
唐偌忍不住拍了她的手一下,骂道:“什么叫人生都过一半了?你六十岁一到就去死啊!”
说完,两人仰头哈哈哈大笑。
凌晨三点,大伙儿都撑不住,终于散场叫了代驾。
回酒店的路上,林峰醉得不省人事,穆云栖在车上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他,唐偌坐在副驾转过头道:“你让他倒着呗,你这样多难受。”
“没事儿。”穆云栖语气淡淡的。
唐偌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冷淡,回头盯着他道:“你不高兴啦?”
穆云栖装懵,却始终没办法表现得自然:“没有。”
唐偌没有追问,又把头转了过去。
凌晨的路上没多少车,只有双车道两旁的路灯整齐地亮着,迅速后退。
穆云栖心里的话还是没忍住:“你不想提以前的事,为什么还要聊?”
唐偌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对自己预料到他心里憋不住话,迟早会开口而有些得意。
她伸出左手手腕,将衣袖费力挽到手肘处,高高举到穆云栖的视野范围内,轻声道:“你看到我这儿的伤疤没有?”
借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穆云栖看到一条浅浅的疤痕在她的小臂内侧。
他的瞳孔急剧扩张,紧绷着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和错愕。
“这不是自残,我不会做这种事儿。”
唐偌半偏着头,怕吓到穆云栖:“那会儿也不是什么都顺利解决的,有一次就被断臂哥喊的人堵着了,被揪着打了几个耳光。我当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反抗,把他们三个都打了。不过,打不赢。”
唐偌自嘲地笑了笑:“我就从身上掏出小刀给自己手腕划了一刀。其实伤口不深,但流了很多血,那几个小混混也不懂,以为我真割腕自杀了,就都吓跑了。”
穆云栖紧绷着的脸微微松弛了下来。
“然后我就马上捂着伤口去了一个诊所。那个医生处理不了我这样的伤口,见我可怜,骑车载我去的医院缝了几针。”
她说得像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但能吓跑那些小混混的出血量,现在横贯手臂内侧的伤口,又怎么可能才缝几针而已。
“小时候没人管,所以分不清好坏,总觉得那样会被人高看一眼。所以今天张玉说起来,我真的觉得挺丢人的。可是后来,我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没有那么丢人了。”
唐偌将衣袖拉下来,笑着道:“不管怎么嫌弃,那时候的我还是我,没有人教我该做什么,没有现在这个年龄的认知,我能走的路,也只是这样的路而已,没有什么好觉得丢人的。我甚至有点儿怀念那时候,年少轻狂,张扬跋扈,无所畏惧。”
夜色之中,唐偌看不清穆云栖的脸。
她润了润嗓子,低声道:“我知道你护着我,我心里明白。”
穆云栖一身酒气地醒来,发现张维彬倒在地毯上,睡得东倒西歪。
洗了澡后,他习惯性地点开了唐偌的微博。
最新的微博还停留在十多天前,她拍了一张满月的照片。
照片的左下角,她贴着医用胶带的手上还握着一杯咖啡,配文写:一起熬夜呀,干杯!
窗户倒映着医院的白炽灯和吊瓶。
他便是在唐偌微博发出去的那天早上,从照片里知道唐偌住院的事情。
他发消息给薛欣然:偌偌姐住院了?
薛欣然发了个问号过来,然后又回:没啊,她在上班啊!
穆云栖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上午的课后,薛欣然又发来消息:还真住院了,你怎么知道?
穆云栖道:微博发了照片看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薛欣然才又回:这次你倒是眼尖。
确定了唐偌住院,穆云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疯狂乱窜:请假或者逃课回去,去守着她,去照顾她。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见她。
薛欣然立刻打断了他的念头:她谁都没说,估计不想大家知道。
他的烦躁、郁结,内心的挣扎无时无刻地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安。每一次想要立刻起身回去,却又在最后一刻丢失了勇气。
他回去,要怎么去见她呢?
说自己窥探了她的微博,要表露心意,从此以后,就连这唯一接近她的地方都要失去吗?
他不敢去堵,他就像是一个背负着秘密的失语者,无法倾诉内心对她的爱意,只能任由这些滋生出来的裹挟着倒刺的玫瑰,一点点刺痛自己的心。
拖着林峰回到酒店,他已经无暇再睡,看着唐偌的微博,正要退出来,突然发现她有了新动态。
一张失焦的美食街照片左下角,她纤细的手指比了个V。
这次配了文字:嘿,你好啊,高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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