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总统套房的自动窗帘应设定徐徐拉开。
灰蓝色的晨光轻轻洒在地毯上,窗外的港岛仍未完全苏醒,海面微泛着淡金色的光波,一艘小型邮轮正缓慢驶过维多利亚港。
Brady醒得比安安早。他没有起身,只是侧头看着她——她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鼻尖轻轻翕动,头发散乱,一缕贴在唇边。
她睫毛长,闭着眼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像某种不敢惊扰的植物。
他没吵醒她,悄悄下床,披上睡袍,赤脚走去泡咖啡。
咖啡机发出柔和的蒸汽声,杯中香气浮起,他靠在厨房台面上,拇指缓缓摩挲着马克杯边缘,陷入一点点走神。
他想起昨夜她问:“你爱我吗?”
他没回答。他吻她替代一切。他不想说的理由很多,太重了、太早了、太不可靠。
但他知道,从她躺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把信任当作答案。
他看着她缓缓睁眼。
“几点了?”她声音还哑哑的。
“七点半。”
“你怎么不叫我……上课要迟到了。”
“看你睡得太好。”
她撑起身,裸着肩,被子滑落。Brady看了她一眼,笑着走过去,把她重新按回被窝,替她掖好被角。
“哦!等等!今天请了假!那我还是再睡会儿吧。”安安翻来滚去。
“今天不许起床太早,假期最后一天。我的命令。” Brady做出气鼓鼓叉腰的样子。
“你很啰嗦喔。”安安学起了广普。
“你很娇气nei。” Brady学起了台湾腔。
“你很得寸进尺。” 安安小脸一板。
“你很可爱。” Brady笑着打算走开,她噗嗤笑了,伸手揽住他脖子,把他整个人拉倒在床上。
“再躺会儿。再赖一点。”
“遵命。”
他们窝在一起打闹,像两只无所事事又互相取暖的燕子。
清晨的空气带着海的味道,床头音响自动切换到小音量,放着Norah Jones低缓的嗓音。
他们没有继续说昨天那些大话题。也没有讨论身份、计划、压力。
只是互相取暖,静静相拥。
像是终于明白,在那些纸醉金迷、追逐世界、企图改写命运的宏大叙事背后——所有温柔的晨光,才是人类最忠实的慰藉。
5月14日,星期二。
十一点,安安坐在从西九龙出发的高铁车厢里。外头天色阴沉,薄云压着广珠间绵延的城市带,城市被雾气切割得像一层层水墨。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棉衬衫,牛仔裤,下摆还留着前夜Brady披给她的香气。包里是他替她装好的小零食,一瓶依云,两颗糖,和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返程别走神,回去记得吃午饭,晚点给我发张平安照。—B」
她没打开行李箱——她舍不得打开。
那里面还有他昨晚偷偷塞进去的那盒Messika Lucky Move系列的钻石耳钉与项链,是她生日时他一句道歉后送的。
她还没戴。
安安靠在靠窗位上,额头贴着玻璃。身边是陆续上车的乘客,有父母带娃的,有学生匆匆赶路的,还有一对情侣在吵小架。
她忽然觉得,这种平凡的喧嚣,才是自己的生活。
而Brady,像是从某个遥远星球落下的插曲——他属于酒店大理石铺地的走廊,属于顶楼酒窖的年份酒,属于西装裁剪利落、谈吐中自带策略性的那种世界。
她一度靠近了,但那真的属于她吗?
她打开手机,微信群、作业群、外联群、论文群,消息跳得眼花缭乱。
小组作业进度要交、学校通知五月底前提交奖学金申请、还有Brady的项目助理催她的非遗展览志愿者总结报告。
她回了几句:“收到”、“明天下午前发”、“我在高铁上,稍后整理”。
可打完这一串字,她忽然就沉默了。
因为她知道:从她踏进广州的这一刻开始,一切又回到了那个不断拉扯、内耗、努力维系的现实世界。
她不是Brady世界里的公主。
她依然是那个靠着奖学金、助学金、勤工俭学和谨慎规划才勉强维持生活节奏的“普通女孩”。
她也依然是那个,接下来两周要面对课程、展会、调研和家里人再次要钱压力的“现实中的自己”。
列车抵达南站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她提着箱子下车,出站的那一刻,热浪扑面而来。
广州的湿度像在给她一个无声的耳光:欢迎回来,别做梦了。
安安拖着箱子,一路搭地铁转公交,最终回到了校园。
阳光落在教学楼白瓷砖上刺得睁不开眼,校门口便利店还在放着过时的韩语歌。学生三三两两走在林荫小道上,空气中混着槐花香和刚割过草坪的青草味。
她站在宿舍楼下,抬头望着那层熟悉的阳台,有点发怔。
然后她低头,看到微信消息弹出:
【Brady】“到了吗?”
她没有立刻回。
她想,她现在需要一点点时间。
把自己从那个“香槟、玫瑰与床单”的梦里抽出来,重新拉回生活的重心。
她拖着箱子走进宿舍楼,阳光从身后落在她身上,投出一个极轻的、踉跄的影子。
安安拖着箱子回到女生宿舍,刚进门就被一股混合着洗衣液、风干棉被和香薰的味道包围。
“哟!”还没等她放下行李,小戴就扑过来:“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方晴子拿着吸尘器从阳台探头:“我们都打赌你会再多请两天假!”
安安被她们笑得有点发懵,放下包靠在书桌边:“……我只是过个生日,不是出国结婚。”
“生日怎么过的?”小戴立刻凑过去,一屁股坐在她床上,“快讲,香格里拉总统套是不是很高级?”
“嗯。” 她放下买的护手霜和零食伴手礼。
“可喜可贺,来人上果盘!”方晴子打开她藏在阳台冰箱里的两罐酸奶,“今晚你值日,奖励你一杯室温的乳酸菌!”
小戴抱着她:“姐妹发达之日,就是我鸡犬升天之时!”
“……你们疯了。”
安安却忍不住笑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有多久没这么松弛过。
宿舍阳台上的风吹着窗帘微微飘动。外头槐树的影子打在桌面上,一块块斑驳。
她靠在座椅里,听小戴和方晴子聊中午食堂新换的窗口、陈可人在中山发来的语音,又聊到社团最近谁跟谁搞暧昧。
她听着,间或应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是笑。她忽然很感激——她们从不逼她把Brady剖开分析,也从不刺探她在豪门世界里的软弱和拧巴。
她们碎嘴,八卦,搞笑,调侃,却始终让她觉得:她是“安安”,不是“谁的女朋友”。
那种安心感,是没有标签的尊重。
“不过。”方晴子忽然说,“你最近气色好很多啊,皮肤都亮了。”
“真的?”安安摸摸脸。
“嗯,恋爱是女人最好的高光盘。”
小戴抢话:“别闹了,明明是贵妇保养套餐 SPA加持。”
安安咬着吸管,假装无奈:“好啦,我认了。”
她没说,其实那天Yelena真的带她去做了SPA,还带她逛了太古广场,吃了镛记。
她不敢说,怕她们听见“Yelena”两个字,笑她进入了“女主光环剧情”。
她只想,就这样静静过一天,好好清醒一下。
没有看messika和Tiffany的首饰,也没有想“回礼”。就让她消化一下——什么都不想。
她只是窝在宿舍阳台的折叠椅上,穿着旧T恤和棉布短裤,听楼下有人在弹吉他。
广州的风吹过校园林荫道,像带着一点迟来的温柔。
五月中旬,广州的槐花快要谢了。
返校第二周,安安重新回归了日常的课表——不仅要赶上错过的课程,还要跟进她参与的那个AI社交识别算法项目,期末项目迭代、接口开发、展示前测试,全压在这一段时间。每天六点半起床,吃最便宜的豆腐花和茶叶蛋,七点准时坐进计算机楼自习室,占到靠窗的位置,就插上耳机开始写代码。
她把那套Messika首饰锁进抽屉里没再动。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微信置顶取消,一整天只开IDE和Terminal。
朋友打趣说她像“闭关修仙”,她笑都不笑一下:“快deadline了,我要赶进度。”
小组作业里她写的是面部识别算法的深度学习模块优化——用Python和Tensorflow搭建神经网络,调整激活函数和dropout率,试图让模型在情绪判断上表现得更贴近人类。同组的男生都默认她是“技术担当”。
她敲代码的速度极快,注释写得干净,逻辑缜密,有时候debug一下午也不吭声,只喝一瓶冰美式,坐在那里像个定海神针。
连小组集体作业的指导老师都忍不住在微信群里感慨:“安安要不要考虑一下下学期旁听研究生组的数据建模课?她的基础够了。”
那一刻,安安看到这句话,指尖顿了一下。
下一秒,她又低头继续改接口。
她没有时间骄傲,也不打算自满。
她很清楚:她不只是为项目努力,而是在和一种来自身份和命运的束缚做对抗。
她必须在这个逻辑清晰、技术面前人人平等的世界里,建起属于自己的据点——哪怕外面世界再豪华、再好看,她也知道:在钱抓稳之前,这些能力,是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东西。
有一次,深夜十一点,实验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写完了小组作业,还有大量个人项目。
IDE屏幕还在跑测试代码,服务器风扇低声运转。她忽然停下手,抬头看着窗外,好累,一会儿要不要买瓶橙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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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下旬的午后,宿舍里透过窗户洒进柔和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静谧的学习气息。安安坐在书桌前,低头埋头学英语,书桌上堆满了单词卡片和英语语法书。小戴则坐在她背后,盯着自己的数学题本刷题,时不时地皱眉头,显然有些题目卡住了。
“小安,帮我看看这道题。”小戴拿起笔,指着数学题本中的一行线性代数题目,“这个我怎么做啊?”
安安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单词卡片,一边伸过头看了看小戴的题目。她瞄了一眼,停顿了几秒钟,便迅速地在纸上写下了解法。她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显得从容不迫。
“你这题可以先用这个公式,分解一下矩阵就行。”她一边解释,一边写出步骤,最后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小戴看着她迅速做出来的题目,忍不住感慨:“安安,你数学真的太好,理科成绩也不错,为什么要来双非一本?你要是考个211或者更好的学校,前途多好啊。”
安安微微一笑,放下笔,抬起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温暖,却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忧愁。
“我啊,偏科。”她耸耸肩,轻松地回答,“理科这块一直没问题,尤其数学和物理,但语文和英语不擅长,尤其是英语。你知道的,我是北方小城市的,英语从初一才开始学,而且那时师资也很差,基础很薄弱。”
小戴微微一愣,虽然知道安安的英语不太好,但她没有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么复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数学题,又看了看安安那一行行流畅的解题步骤,不禁感慨:“天呐,安安,如果你英语好一点,肯定能上更好的学校,前途肯定比现在更广阔。”
安安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其实,我也有想过。现在我每天都在恶补英语,六级英语和背雅思词汇,我都在学。”她伸手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几本词汇书,“就是怕自己后悔,想在这里弥补一下以前的不足。”
小戴听后,有些动容,觉得安安为了未来付出的努力真的不小,“你这么拼,真的很不容易。”
然后,小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转头问道:“安安,你家里人不是少数民族吗,为什么没有加分呢?”
安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眼神略微有些迷茫。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其实我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好像我们全家当时已经跟着爷爷改了汉族。”她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在说一件早已被埋藏在心底的往事,“所以我没有享受到那部分的加分。等一下,跑题了,把下一道这样推出来。。。你看题型是一样的。”
安安接过题,扫了一眼,拿起自己那只用了很久的中性笔,在空白纸上唰唰几下写出步骤,一边画着行变换一边解释:“你看这个矩阵,其实可以直接初等变换消元,先消这一行……”
她手法利落,三分钟不到就把整个题做完了。
“得了。”她推回去,“解空间维数是2,对应的是那个自由变量x?和x?。”
小戴看得目瞪口呆:“安安你也太快了吧!你是装的吧,偷偷提前做过?”
安安笑着摇头,指了指一旁她自己的题本:“我早上正好做到后面那道是这题的变式,就顺手推过去了。”
“可是你不是在学英语吗?”小戴一脸怀疑地指着安安刚才还摊开的六级单词书,“你一边学英语一边算线代啊?你脑子怎么长的?”
安安苦笑了一下,低头翻了翻词汇书:“没办法,背单词背到晕,忍不住分心……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今晚要写的数学作业全写完了。”
小戴笑得直拍桌子:“哇哈哈哈,别人是复习数学结果英语进步了,你这是背英语结果数学超前了。”
安安没说话,苦笑着低头继续背她那本已经翻卷边的词汇字典。宿舍的日光灯泛着一点暖白,她的笔尖在纸上轻轻画着音标,眼里却有种不动声色的坚定——就算绕弯路,她也要走出去。
晚上九点多,宿舍的灯光昏黄,背单词背到第十二遍的“substantiate”时,安安实在撑不住了。她啪地合上词汇书,抓起球拍和水杯,披了件薄外套,推开门走进夜风微凉的校园。
体育馆的灯还亮着,地板反射着训练灯下清冷的光。角落几张乒乓球台前站着几个社团的同学在打球,笑声、球拍击球的清脆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跳跃着。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有人认出了她,笑着让出了一台球桌:“哎,学姐来了啊?”
安安笑笑没说话,卷起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人递给她一颗白球,她轻轻抛起,熟练地挥拍,那种熟悉的节奏一瞬间就回来了。球台上,她的身影灵巧地闪动,每一个旋转、劈杀、拉球都干净利落,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球场上,她是快乐的,是自由的,是她曾经最骄傲的模样。不是实习生,不是刷题机器,也不是那个在背单词时低头苦苦咬牙的普通本科生。是安安,是那个曾在老家市队被称作“乒乓天才少女”的她。
她大一时曾入选校队,那时多风光啊。比赛的时候全校看她,训练完队员们围着她,连学长也夸她是“难得的苗子”。那时候她笑得多自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整个球馆都像镀上光。
可到了大二,现实按下了暂停键。实习、刷题、兼职、项目、加班、报表……她一个个接住这些砸下来的重锤,也不得不放弃心爱的球拍。退出校队的那天,她把那双球鞋收进抽屉,轻轻关上,就像悄悄关上一段无声的青春。
可她知道,她从未真正离开过。那晚,每一次击球,她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欢笑声鼎沸的球馆中央,是那个能赢下整场比赛的安安。
一场下来,背心湿透,她气喘吁吁,却笑得灿烂。就像她一度以为丢掉的东西,其实一直藏在身体深处,只等她用力一点,就能再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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