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思殿内。
“大王,就是他。”越葳极为肯定地说道。 “我觉察他身怀七和丸异香之时,附近尚有他人。为免误判,我与其一同行至太医署。这一路下来,我已可确定他便是服用了七和丸之人。确实无疑。”
钱传瓘道:“七和丸背后之人为孟尚庭,此结果甚是出乎意料。他年约弱冠,七年前不过舞勺之年,还未入军营。又是如何与那样的谋逆之事有了关联?不过昨日其携带蓄满水的吉祥缸跃上二楼,这份内力与轻功,莫说同龄之人,便是整个内牙军中,已极少可与其匹敌的。”
钱镠拧着眉沉吟不语。
“父王治下严明,法度公正。奖惩皆有实有据,臣民莫不恭服。”开口的是钱传珦。
他因常州之行获钱镠赞赏,钱镠令其协助钱传瓘追查七和丸之事,亦有进一步历练其之意。
他看了眼沉默着的父王之面上神色,接着道:“我们俱相信吴太医辨香识人之能。然则众口悠悠,仅凭此证词若无其他实据恐难服众,亦损父王圣名。且当年之事干系极重,吾等未可轻率举动,某认为现下还未到拿人之时。”
钱鏐略一颔首。
钱传瓘向越葳询道:“吴太医,算起来十六日后七和丸之效便将消逝无踪。届时可会有何异状?”
越葳道:“七和丸制成之时乃是申时正。消逝同为申时正。届时,非但七和丸所增的十年内力如断桥般瞬间垮塌,其本身的内力亦将如洪水决堤般被裹挟着泄出,一盏茶后内力全然虚无。稚童推之可倒。约三日后本身的内力渐复。”
钱传瓘对钱镠道:“父王,孟尚庭因众目所睹的勇救若耶与传禧而获恩赏,捕其入狱需将其罪揭于大庭广众之下。请父王恩准吾等几日时间仔细筹划,定出妥善之计。以昭其罪,令众信服。”
钱传珦道:“当年事发时此人不过十二、三岁,背后当另有他人。七哥,弟愿协助排查所有与其关联之人。”
钱鏐道:“准了。”
离了居思殿后,越葳来到华安苑再为钱若耶诊脉。
得越葳定心之言,见爱女恢复甚快,陈夫人心头大安。
是夜已深,钱传瓘与钱传珦皆宿于宫中。
次日一早钱传瓘走去华安苑,远远便见到一人候立于宫道上。
钱传珦施了一礼,“七哥,昨日之事弟还有几处不明,需要询问若耶的侍女。想着七哥应会来华安苑请安。便在此等候。”
二人并肩向华安苑走去。
昨夜钱传瓘已看过现场,传问了留云等人,知晓了自钱若耶离席至获救的大致经过。却不明刘余音为何加害她与传禧。因夜已央不便进入后宫,他今日一早来此除了探望母亲与阿妹,亦希望得到此问的答案。
钱传珦昨夜的动静可不小,前后传唤了一堆宫人,可知的他应俱已掌握了。他前往华安苑的目的会否亦为此?
二人于华安苑门口,正遇见周姑姑疾步走出,向二人行礼后匆匆向宫门方向走去。
“阿娘,母舅当真会做下如此可怕之事?”想起昨夜遭遇,钱若耶仍有些余悸。
陈夫人叹了口气,“我久未回乡,族中亲人来信或来人时全是安好守矩之言。我虽隐隐觉察当地刺史对我母族的讨好之意,却不知他们竟罔顾王法勾结为恶至此!”
“阿娘,周姑姑可能规劝得了他们?”
陈夫人面色一凛,“周悦是我自娘家带来的,他们皆知见周悦便如见我之言!我此次派她去非为训诫你母舅,却是要押他入西府,俯首认罪!”
钱若耶一惊,“犯下了命案,那可是死罪啊!”
陈夫人面上怒色更甚,“他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非但惹火上己身,亦为我们招了祸患!”
钱若耶道:“我与传禧虽险但生。刘余音纵火缘由仅我知晓。我若不说,编个……”
陈夫人道:“尔父岂是可被随意瞒得过的。彻查之下必明根由!且你母舅如此行径应非一日两日,犯下的罪孽也非一桩两桩,众口难掩。
我令其速速变卖家产,赔偿所害过之人,争得他们的宽谅。剩下的家产上交王庭,赶在大王查出一切之前自陈其罪,或有活命的机会。”
钱若耶心有怯怯道:“父王,当真会判母舅死罪吗?他会不看阿娘情面吗?”
陈夫人苦笑道:“那时你还小,怕是不记得了。郑夫人之父犯了死罪,郑氏跪于殿外一日一夜苦求。”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现出一片空芒。“等来的,是尔父的一纸休书。”
“还有你三叔,立下战功无数。仅因酒后误杀一名官署小令,其畏惧尔父之严刑峻法便逃往南吴。”
钱若耶黯然,心知舅父已是凶多吉少。
陈夫人胸中窒塞,虽不舍亲弟,但这已是目前最好的补救之法。若大王果真不念情面,那,那便是亲弟咎由自取。但她这一番安排,要教大王看到自己的明事达理,不能教两个孩儿被阿弟给连累了去。
她额头隐隐胀痛,还需备好说辞,令大王相信自己与瓘儿对阿弟的罪行确实全然不知,更未涉其中。
钱传瓘与钱传珦入得华安苑来,几句家常寒暄之后,钱传珦陈明了来意。
留云被传来厅堂,将昨日经过再次叙述了一遍。
钱传珦道:“现下我有几个问题,你需仔细回忆如实答来。”
留云抬头,见到他一双清俊的眸子似钢钉穿透己身,不由感到丝寒意。“是。”
“你取了氅子去往妙音阁时,可曾见有巡行侍卫?”
“不曾。”
“你呼救后除了孟都头,可有其他侍卫前来?”
“无,除太监宫女外,侍卫只有孟都头一人。”
钱传珦走近一步,盯视着她。“你之前是否认识孟都头?或者,是否曾有接触?”
宫女与侍卫私交乃为大忌。留云背脊出了一层冷汗,想了想答道:“奴与孟都头并不相识。若说接触,仅有一次。”她道出那日风荷街孟尚庭护轿之事。
“在那之后,你可曾在宫中遇见过他?”
留云感觉问话渐趋怪异,心中有些惶然,却不敢不如实作答。“他为内牙都将常在宫中各处行走,故偶有见着,但从未交谈。”
“昨日走水之前呢?”
“见过其两次。约午时于元明殿外,以及奴随郡主离席后行于宫道上时。”
钱传瓘眉头微蹙,他看向陈夫人,亦从她的目中看到思索。
钱传珦哈哈一笑,俊颜一展立时寒意顿消。对陈夫人与钱传瓘笑道:“若耶与传禧着实幸运,恰有孟都头在妙音阁附近。天佑他们啊。”
钱传珦离去后,陈夫人立刻屏退左右,将刘余音纵火的隐情告知钱传瓘。
“我令汝妹这几日托词因受惊需静养谢绝一切探访。若尔父问起亦只道不知为何刘余音对她下手。希望可以拖得一些时日。”
“母亲的决断甚为英明,而今的上策便是母舅尽力赎还罪过求得父王宽恕。我亦会为他向父王求情。母舅若痛改前非竭力行善赎过,或有一丝保命的机会。但此事切不可拖延,父王已命六哥细查此事。”
钱鏐第六子钱传撩勇谋俱佳,母亲为正德夫人。
陈夫人凝眉道:“事涉若耶与传禧,他却未将此事交与你,显是已起疑心。传撩非庸人,查明实情至多半月。瓘儿,你找个亲信追上周姑姑,传我口信,嘱她务必在七日内办妥归来。”
不安感愈重,近几日发生之事,仿似四面起了看不清内里的浓雾,逐渐侵入她与她的孩儿们所在,挤迫着她们的空间。
大王一如既往地器重传撩,在正德夫人的帮助下传球重回大王视野且有望成马绰之婿,钱传珦近来愈得大王青眼与重用。
而自己母族却出了这样的事。钱传珦今日的发问亦有异样之处。似乎——
“阿娘,听传珦今日之问似乎怀疑为何孟尚庭恰在妙音阁附近,他会否对若耶别有居心。”钱传瓘与她同怀一忧。“儿这便去详查此事。”
钱传瓘将追上周姑姑之事交与钱蹇,令苏锡常去孟尚庭的家中寻找线索,而自己则自孟尚庭从军之初开始查起。
他忙于这些之时,吴行歌正优哉游哉地陪着师傅逛遍了西府的五大街。或者应该说,师傅陪着她吃喝玩乐。
这个皮影戏班子皮影演的好,小食做得香。那份酥炸点心‘小金豆’做得滴溜滚圆,入口酥香。吴行歌吃完一碟又要了一份。
皮影戏正在精彩之处,她看得专注,随手拈了粒‘小金豆’丢入口中。
下一刻,她吐出口中的‘小金豆’狐疑地看了看,再看了眼碟中的,人猛然立起!
笑呼道:“小阿弟!”
“哎!”一人应得欣欣然,跳至她面前。
于空此次的装扮与初识时不同。白衣胜雪,纱幞麻履,好似满腹锦绣文章气质清华的才子。只可惜一双丹凤眼中闪着的慧黠之光泄露了他的真实脾性。
吴行歌笑道:“你这金豆,险些硌掉我的牙。”
于空眯眯笑:“那便换口金牙。”
吴行歌想像了一下张口时那土财主的美感,不由扑哧一笑。
“师傅,这便是我那多才多艺的小阿弟。” 吴行歌将于空带至曲知意面前。
于空对曲知意甚为恭敬,面上全无平日的戏谑之容,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
起身后为自己补充了句,“ 还多金。”
他将一碟金豆悉数倒入只钱囊,递给吴行歌,“你这些时日瞧着清减了些。该补一补。”
吴行歌咂舌道:“你家莫不是金玉为屋珠宝满堂?随手便赠出一袋金珠。”
她拍了拍身上的钱囊,铜板敲击发出叮铛之响。“阿姊这些已足够了。嘿,我昨日在越味轩教了他们一道菜式,还挣了两百文。”
曲知意含笑看着她二人。知他们重得相遇必有很多话要说,便自行先回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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