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老爷过世后,肜溪再没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包括昀海和昕川,兄弟俩想尽办法,但收效甚微,简直就是急惊风碰着个慢郎中——干着急。
直到沈老爷过了头七,肜溪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别人,所以强压悲伤。
这天一大早,昕川“咚咚咚”的敲着肜溪的房门,“小溪,吃早饭啦,小溪,大懒虫,起床啦。”
昀海和昕川商量好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肜溪一直不愿和他们说话,那他们就主动去找她。
喊了半天没人应答,昕川刚要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肜溪冷冷的回应:“找我有事?”
“呀,你出来了,这几天你都没好好吃饭,快快快,吃早饭去,大哥准备了一大桌呢,都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说着,昕川又犯贱的去拉肜溪,结果依然被甩。
昕川的心里多少有点小失落,小溪啊,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都这么冷漠,是因为爹爹刚过世,心情不好?还是生哥哥的气了?难道你是在怪哥哥当初背叛了你,眼看着那个白衣女子把你带走了没有阻拦?
当初的那一幕,一直是昀海和昕川挥之不去的记忆,尤其是昕川,总觉得是自己泄露了肜溪的行踪,如果不是当初自己忍不了疼,说出了肜溪的藏身之地,也许她就不会被带走,所以他对这个妹妹有好多的歉疚。
昕川深提了一口气,和没事人一样:“我们快去吧,别让大哥等着急了。”说完,就走在前边,示意肜溪快跟上。
身后的烟儿看着有些狼狈的二少爷,抿着嘴,摇摇头,三番五次被自家妹妹嫌弃,实在替他难过。
看着前头的人,肜溪不知道为什么,想说些什么,可就是开不了口。
跟着昕川刚一进餐厅,肜溪就看见一桌的早餐,丰盛的程度让人嗔舌。只要能想到的,基本都能在桌上找到。什么酥油饼,粟糕,粽子,八宝饭,米粉,拉面,肉馍馍,更夸张的,同一种早点,还有不同口味的:甜的,咸的,辣的等等。
“肜溪,这是你爱喝的豆浆,这是咸的,这是甜的,这是淡的,还有这是饺子,有蒸的,有煮的,有煎的,这是香米糕,有枣泥味的,豆沙味的,还有桂花味的,这是香酥饼,有……”昕川介绍着桌上的餐点,中间还时不时看看肜溪。
这可是府里的厨子前半夜就开始准备了的,有些还是城里早上刚送来的,也不知道肜溪的口味有没有变,反正兄弟俩把能做到的,能想到的早餐通通搬上了桌。
此时,肜溪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眼睛快速扫了一遍满桌的美食,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哥哥,“这……”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快,坐下吃,你想吃什么,哥哥帮你拿。”昀海上前,领着肜溪往座位上走。
肜溪轻叹了一声,这应该就是他们宠爱自己的方式吧,可她要的,从来不是物质的,也许他们早已和自己不同,这么一想,眼睛自然而然多看了两眼桌边最简单的油条。
肜溪下意识的眼神,昀海看在眼里,似乎也摸到了些她的心思,“来人,把这些都撤下去,留三碗甜豆浆,还有那碟油条。”
“别啊,大哥,你别这样,肜溪还没吃呢。”昕川以为肜溪的叹息和沉默惹昀海生气了,赶紧劝阻。
昀海并不理会昕川,主位坐下后,伸手将一根油条扯成三段,为了确定是不是均等的,还将三段油条立起来,比较了长短,然后将稍长些的,放在肜溪面前,把最短的留给了自己,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这一幕,儿时的记忆立刻涌现,昕川鼻子一酸,也不说话,抢了中间那段,像个饿鬼一样,一顿乱啃。
“肜溪快点,你二哥都快吃完了,等下和你抢。”昀海护着油条,看着肜溪。
这是他们小时候每天要做的事,爹爹买的东西,昀海总分成三份,肜溪拿最多最好的,昀海挑剩下的,像是默契,兄妹们重来也不争。
这次肜溪没有拒绝,接过油条,狠狠的咬了一口,没嚼两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而鼓着的嘴巴却裂开了一道弯,笑得合不拢,哥哥,这才是肜溪想要的啊。
这是几天来,昀海和昕川第一次看见肜溪哭,看见肜溪笑。兄弟俩开始有些明白,之前自以为的种种,显得那么刻意,反而将兄妹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亲人间,无需奉承迎合,渴得时候,倒上一杯水,有糖的时候,各分一半,爱来自心,显于行,不在乎表。
肜溪自从来了定县,就一直在沈宅,十年未见,这座她熟悉的县城,留下过她脚印的街道,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肜溪想要去看一看,所以当昕川提出去外面逛逛时,她没有拒绝,欣然点头。
这难得的应允,让昕川像坐了船一般,幸福的有点晕头,只是昀海有事,不能一起出门。
半个月前匆忙路过,定县的街头,肜溪来不起观察,现在细细看来,果然时间能改变一切:记忆里中年的妇女,现下双鬓已渐白;儿时城角的石墙,因无人问津,青苔亦满痕。不变的是喧嚣的人声,一浪接着一浪,只是对于肜溪,却是那么的陌生。
好在此刻,身边有个聒噪的二哥,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溪,要不要吃糖葫芦,我们家的。”
“小溪,要不要买首饰,我们家的。”
“小溪,要不要喝茶,我们家的。”
……
终于连烟儿也听不下去了:“二少爷,定县还有哪里不是我们家的吗?”
肜溪转头看着昕川,好像她也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还是有很多的,刚才那些都是小溪喜欢的,所以大哥和我都买下来了,大哥说,要是哪天小溪回来了,想吃了,方便点。那些小溪不喜欢的,不在意的,可能就不是我们家的啦。”昕川边说边看看肜溪,发现今天的肜溪和前两天有些不一样了。
“哦,那我明白了,只要我们三少爷喜欢,那就都是我们家的,就算现在不是,下一刻也是了。”烟儿总结道。
“孺子可教,烟儿聪明啊。”昕川给烟儿竖了一根大拇指。
“可是我们少爷这么喜欢吃的吗?我看那些好多都是吃食店,我记得我们少爷属兔,不属猪啊……”最后一句烟儿说得轻轻的。
这下,旁边两位少爷一个黑脸,一个笑脸,烟儿急忙转移话题,“二少爷,定县为什么到处都是石榴树啊,别的树不能种吗?”烟儿从出门到现在,道路两旁就只看见石榴树,本想着拐了弯会不一样,可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别的树。
“因为我们家小溪喜欢吃石榴啊,所以我们买下了城里所有能种树的地方,有些买不了的,就租他们的地,全部种了石榴树,如果有一天小溪回来了,一进城就能吃到石榴。走到定县各个角落,伸伸手就能摘到。”
听到这儿,看着满街的沈家商行,烟儿觉得刚才的问题简直就是暴露自己的无知,也更深刻领会定县所有的无法解释,都是因为自家主子喜欢,二十四孝哥哥就去落实。
突然她眼角一转,故作神秘的说道:“二少爷,我们少爷前些天和我说,她想要……”
难得听说肜溪有想要的东西,昕川急忙问:“要什么?”一副天上月亮都去摘的表情。
“要会开花的金豆儿,海底千年的藻泥儿,打不碎的玉碗儿。”烟儿说着,看着昕川笑笑。
“这都什么啊,又是金子,又是玉的,肜溪,海底的藻泥,你要做什么?”
肜溪刚还看着石榴树,想着小时候爬树偷石榴的事,被昕川一问,回过神:“啊,什么?”
昕川问道:“就是那个金豆儿,海泥儿,玉碗儿啊,你要这些?”
不等肜溪回答,昕川突然察觉到什么:“好你个烟儿,这是被我家肜溪带坏啦,豆泥碗,你这是逗本少爷玩呢”昕川这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
豆泥碗,昕川是没办法,不过摘几颗石榴倒是顺手的事,昕川尽管和烟儿打闹,却一直留意着肜溪,所以此刻随手摘了几个石榴,手里颠了颠,把自认为甜的递给肜溪。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小逛了一圈定县。突然在一个巷子口,隐约听见一阵犬吠声,昕川紧张的找着声音的来源。
“二少爷,你找什么?”烟儿跟着找起来。
“你听见狗叫了吗?”昕川东张西望着。
“狗叫不是很正常嘛。”烟儿不解,哪个地方没有狗叫声。
“定县所有的狗,都被我们圈在城外了,城里不可能有狗啊。”还没等烟儿问为什么,昕川已经解释了:“肜溪,你别怕,有二哥在,哮天犬都近不了你的身。”
得,因为肜溪怕狗,城里就没有狗,这二十四孝哥哥,真是尽心尽责啊。
烟儿看着肜溪,不敢出声,嘴巴却老实的给出一个“哇”的嘴型。
“二哥,没事的。”
昕川也不管,竖着耳朵,闻声来到一个小弄堂,看见一个胖子朝着一些落跑的人喊着:“小心老子咬死你。”他周围的手下随即起哄“汪汪汪”的叫。
“胖彪,你干嘛呢,好好的人不做,学做狗?”昕川看清了弄堂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和肜溪说,“小溪,没狗,那是胖婶家的小胖,你还记得吗?”
肜溪怎么可能不记得,小时候,十次打架,九次都是和小胖。
十年前的那天为了躲兰姑姑,肜溪落单躲在废屋里,看见小胖围着一个男孩,自己还挺身而出呢,好在小胖不经吓,不然就要挂彩了。
“沈二——少爷。”胖彪看见昕川,缓缓走过来,肚子上的肉,像个海绵垫,一弹一弹。
“你这结巴的毛病是改不了啦啊,听说狼心配狗肺专治这症,怎么样?本少爷给你弄一贴。”昕川指着胖彪说。
“我这结巴看人,一般人想听还听不到呢。”说着,胖彪扶着肚子,笑了两声,又侧头对着肜溪说,“这么俊的小白脸,谁啊,以前没见过啊。”
没等昕川介绍,肜溪抬手对着胖彪的头就是一拍,眼神避开他的大头,看着远处,喊了声:“胖婶。”
胖彪听声,顾不得额前那一掌,连忙回头,忽然想到什么,本能的双手护裆。
果然,身后并没有看见他老娘,不过□□的那脚也没有等来。
“你,你,你,你谁啊,这招数?你沈家那丫头?”胖彪不敢相信的问道,看来,他的结巴专门针对沈家人。
有些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身体习惯性的记忆却依然清晰,主要是小时候没少挨揍。
见胖彪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肜溪也不否认,点头,证实他的猜想。
“哎,你回来啦,这几年去哪里了,这招,还用呢,回头,哥请你吃饭,也别回头了,走,哥带你下馆子。”胖彪说着,伸手就要拦肜溪的肩。
身旁的昕川,正沉浸在肜溪打胖彪的动作中傻乐,看见这架势,立刻上前:“干嘛呢,说归说,别动手动脚的,走开,走开。”
“啊,忘了忘了忘了,那什么,男女不一样,你这长大了,还这么爱扮小子啊。”胖彪平时五大三粗的,这时竟也后知后觉男女有别来。
“你这干嘛呢?”昕川知道他无心,也不追究,看着弄堂那头,只见胖彪的手下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有些破损,还一脸惊慌的样子。
“哦,没事,我刚英雄救美来着。”胖彪回头,说道。
“英雄救美确定不是狗熊采花?良家妇女,别乱来啊。”昕川提醒他。
“小看兄弟了不是,那怡红院,怡春院的姑娘都还疼不过来,良家妇女,我还真看不上,那不是,她家里的哥哥,没心肝的东西,把这如花似玉的丫头卖给东街曹老头做妾,那老头有了今天没明天的主儿,太不是人了,这丫头知道后,偷跑出来,被曹老头家的逮住,我这刚好拔刀相助呢,怎么样,兄弟这事,做得漂亮吧。”胖彪指着姑娘说了大概,说完,还朝自己伸了个大拇指。
“也不知道谁看不上谁,那什么,刚你手下装狗,就是咬曹家那些人啊。”昕川问道。
“什么叫装啊?”
“哦,本来就是,好了吧,嗯,都是好狗。”昕川损了人,还不忘补一句。
“你……”这回胖彪不是结巴,气得直接变哑巴了。
昕川的话引得烟儿“噗嗤”一笑,他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肜溪在,“记住自己的话,别做小蜜蜂,什么花儿都采,小溪,我们走吧,天色暗了,大哥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真啰嗦,要做,爷也做大黄蜂。”胖彪对着昕川一行人的背景喊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