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燎原

北城门内外,一时大乱。

南来的图鲁瓦率领的中军浩浩荡荡,他自马上遥遥一观,立时纵马率先奔突。他的战马套了铁甲,再配以狼头大刀,顷刻便杀开了一条道,等在人潮之中看见金时昌的身影,他才沉声道:“拓木措,你怎么守的门?”

金时昌刚从地上捡起那个喜袋,闻声吓了一跳,忙将喜袋掩进了袖中。

图鲁瓦看着他的手眼睛微微一眯,将刀指向了不远处的温良宜,命令道:“去杀了他。”

“阿爸……”金时昌看向图鲁瓦,声音里带着乞求。

“拓木措,”图鲁瓦打马行到他面前,用沾血的刀刃将他袖中的喜袋挑到了地上,“仁慈的心不该留给对手。”

“是……”拓木措哑声应着,却盯着地上的喜袋一动不动。

图鲁瓦微微叹气,摸了摸他的头顶,自己朝温良宜跟前打马奔去了。

中都守备军皆已战亡,此刻在北门与温良宜同战的只是一些青壮年的朗国百姓。图鲁瓦率领的中军一到,那些曾在南门外怀抱撞木的雅格拉勇士也随之而来。待他们合力将门一推,那扇通往北方的希望之门便越合越拢。

青君见图鲁瓦越行越近,又见城门只余一道,自温良宜身旁急道:“良宜哥哥!你快走!快走!”然而温良宜根本不知他的存在,只是向着城内,向着前来的图鲁瓦跟前,拼命厮杀。

“给这只年轻的老虎留条退路。”图鲁瓦手握长刀来到城门洞,让手下停止了关城门。他见温良宜面污发散,满身刀伤箭痕,语气怜悯一般:“年轻人,中都已陷,你方全军覆没,只你孤身一人,已是覆水难收,何必垂死挣扎?”

温良宜看着那把刺穿自己父亲胸膛的大刀,双目血红,恨声道:“星光虽微,亦可引行。水滴虽小,汇也成河。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不争必败,战却尚有生机。我宁可力竭战死,也绝不坐以待毙!”

“不愧是温泰安的儿子。”图鲁瓦点头赞许,隔着那道特意留下的门缝,将目光落去了已经奔逃过护城河的百姓,“你这般垂死挣扎,救他们出去能如何?今天我能率兵攻到中都,往后我便能打下你们的边都做领土。就算现下你们向那位所向披靡的朗平川将军发出求救的讯号,但千山万里路,他可来得及救援?”

温良宜将剑指向他,冷笑道:“垂死挣扎又怎样?只要逃出这座城池,尚有一线生机。况且我们燃起烽火狼烟也并不是为了求救,而是传讯千里,让其它都城早做防范,好叫你这狼子野心的贼人不能再轻而易举地潜兵围城!”

“那你不知道的可太多了!”图鲁瓦哈哈大笑,“我将自己的儿子五岁就送来了你们朗国,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布局了多少年?织了多大的一张网?难道你以为我放在朗国的只有拓木措吗?八百多年前,我们雅格拉族本生活在南边的高山密林中,你们那位骁勇善战名叫鸿蒙的开国皇帝却将我们赶进了大地最北的塞漠腹地。你可知道我们多少族人的身体被吞进了野狼的肚子,我们才学会了如何在那片大漠之中生存下去?如今你们朗国会有今日,还不是因为你们在这片富足肥沃的土地上安乐太久,失了斗志,忘却了生存的残酷?年轻人,雅格拉族生活的大漠里每年都有很多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们经常面对分别和死亡。这种痛苦,我不想我的族人再经历,所以我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温良宜冷嘲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据我所知,我们的始皇曾将朗国的国土拱手相让,是你们那位名叫狼嗥的年轻狼王自己放弃了。”

图鲁瓦声音一沉,“那是狼嗥的选择,不是我的。”

温良宜怒道:“所以你便举起屠刀!杀戮无辜?”

“年轻人,”图鲁瓦感慨一般,“没有不流血的战争。”

温良宜摇头,“若是两年前你没有杀死颂永,我们两国本可以和平共处下去。”

“杀死许颂永……”图鲁瓦话语一顿,不知为何神秘一笑,他将话锋一转,“总之,事到如今,狼群只能有一个狼王,土地只能有一个主人,我图鲁瓦只接受万民的朝拜,却从不会向谁俯首。”

“说到底,你为的不过是一己之私!”温良宜言及此处,胸中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持剑直接向图鲁瓦刺去。

久战负伤,温良宜已近力竭,几乎是拼死相搏。图鲁瓦马高人壮,却像是猛兽嬉玩猎物一般同温良宜浅斗,只不过几个回合,便硬是将温良宜从那道门缝逼退了出去。

“年轻人!”图鲁瓦收刀归鞘,拨马回退,像是终于戏耍够了,突然遥指着烽火台笑道:“说了这般多,挣扎这么久,你总以为希望尚存,可是烽火——真的燃了吗?”

温良宜闻言心沉沉一坠,立时往烽火台上看去,却是丝缕狼烟也不见。青君飘荡在温良宜身旁,这下也才注意到。

图鲁瓦见温良宜神色意外,得意道:“昨夜下了好大的雨,把大地上的一切浇了个透。年轻人,整夜的拼杀和奔走是不是让你忙忘了?不然你觉得我为何会今夜前来?而且你难道不知,你们方才派往烽火台的人,全都被我的拓木措给杀了吗?”

明明已是深夜,可敌军的火把却映红了城池。温良宜闻言神情痛苦地看向城门内,盯着金时昌映照在火光中的面庞,声似泣血,“时昌啊时昌……你方才从城墙里头爬出去,到底替自己的母国做了多少好事?”

一袭红衣映衬下,温良宜英俊的面庞惨白无比,可那双犹如夏日朗星的眼睛夺目异常,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利箭一般刺痛了金时昌的心,而他那闪烁的泪光仿佛烈火,竟是烫红了金时昌的眼睛。

“拓木措,”图鲁瓦朝金时昌看去一眼,声音也冷下来,“我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任何软肋。”说着向城外派出一队骑兵,去追捕那些逃出城的百姓,自己则是提刀往温良宜跟前去了。

“阿爸!”金时昌慌忙追上,一把抱住了图鲁瓦的胳膊,乞求道,“求你,就这一次!”

图鲁瓦一听眉头拧得更紧,像是打量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看着温良宜打马继续前行,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

金时昌几乎被拖倒,却是死死抱住图鲁瓦手持长刀的那只手臂,嘶喊道:“良宜!走啊!走!快走!”

温良宜充耳不闻,他见骑兵追出,什么也顾不上,只提剑扑杀阻拦。然而他势孤力薄,很快就被那些追兵围困。

青君自一旁恨不能以身相替,往那些追兵身上一头接一头撞去,似是竭力想为温良宜撞出一条生路,口中亦不停嘶喊道:“快走!良宜哥哥快走!”好像温良宜真的能够听到一般。

桑晖凌空俯观了一夜,被青君总也不断的嘶吼声吵得脑袋都疼,见他此刻又撕心裂肺地嚷嚷起来,皱眉揉了揉耳朵,行去他身旁扯住他的舌头,将他从那敌军的包围圈里提了出来。只不过桑晖袖子轻轻一带,一阵狂风疾掠而过,被青君用头撞了老半天的一个骑兵忽然落了马。

北方林海莽莽,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半弯的月光跟着变得异常明亮,无星的夜空也忽现北斗。

温良宜本已全然脱力,顺着北斗一望,看见了不远处的瞭望台,立时眼睛一亮。他像是一瞬之间重获了力量,抢过一个火把,跳上那无主的马便朝着瞭望台狂奔。

余下的雅格拉族骑兵见状,紧追不舍。

温良宜全然不惧,用长剑砍翻几个,又从其中一个手中夺过了火把。他这套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而那相距不远的瞭望台也是顷刻便至。

温良宜跳下飞马,随来的追兵也跟着落地,温良宜竟是毫不犹豫,直接将手中长剑朝他们甩了过去,而后一口气冲上了瞭望台。

“哈哈哈哈——”温良宜放声大笑,他将火把高高举起,像一个胜利者一般,冲着北城门的方向挥了挥火把,而后毅然决然,点燃了自己。

“轰——”

烈火迅猛,刹那间将喜袍燃起,温良宜在冲天的火光中高声大喊:“再大的雨又如何?我便是烽火狼烟!”说着,他将身旁的柱子紧紧抱住,像火把一样,引燃了瞭望台。

一瞬之间,熊熊大火在风中发出烈烈呼声,漫出的浓烟直冲天际!苍茫夜色中,远处的烽火狼烟接二连三升起,向北蜿蜒。

“良宜哥哥——”青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夜空响彻,不顾一切地冲向温良宜。桑晖没想到温良宜会以身引火,倒是助了青君一臂之力,亲自将他带去了瞭望台上。

大火之中的温良宜一息尚存,他发已燃尽,遍身都是烈火。青君见他已烧得面目全非,泪滚滚而落,连忙扑向他,却忽闻温良宜口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青君哭哑了声音,摇头道:“良宜哥哥,你救了那么多人,比我强多了,有什么好对不起?”

温良宜却不知青君的存在,只望向城池方向喃喃道:“母亲你不要怪我……玉姝你也不要等我……我、先去找父亲了……”

青君闻言,号啕大哭。然而亡魂最惧人间的明火,只不过这片刻工夫,他的魂魄已遍生裂纹,像是随时都会破碎,而后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桑晖见青君抱着将要气绝的温良宜对此恍若不觉,只得将青君又提出了瞭望台。

只是这一次,桑晖十分好脾气,再也没扯青君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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