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首夏,大应皇宫西内苑的含光殿热闹非凡。
殿前的马球场上,绿草如茵,有两组球手,人人身着窄袖袍,脚穿长筒靴,头戴幞头,右手持弯月形球杖,都想将彩球打入对方的球门。只是两组人的服饰颜色不同,一红一绿。
打马球便是人骑在马上,用马球杖击球入门的游戏,需要有两组人,每组五人,每局谁先打入三球即为胜者。
第一局,领头的人正是赵月华对上平城公主。
马球历史由来已久,曾媓作为妃嫔时便出了名的热爱。那时,马球还是男子的游戏,甚少有女子敢上马,同男子一较高下。
曾媓开了先例,纵是对上先帝,也毫不退让,非要争个输赢,先帝不在乎输赢,甚是开心。
自曾媓登基后,便鼓励全国女子上马场,打马球。
宫中每至春夏两季,宫中少不得有几场马球。前些日子,太子赵崇苻便在马球场上对上安王曾少川,曾少川气势汹汹,连赢三局。
“月娘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曾媓正坐含光殿中央,身旁坐着的是太子、安王,位置再远些就是各亲王、宰相、各部尚书。
曾媓此言一出,赵月华刚碰到球,便被平城公主反手用球杖打走,进而输下第三颗球。
“平城公主胜!”
侍从一声呼叫,赵月华在马上向平城公主拱手称赞:“姑母球技精湛,月娘拜服。”
“月娘,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赢我。”平城公主满脸春风,笑声清脆爽朗,面向含光殿举球杖致敬。四周掌声响起,曾媓赏赐平城公主金背瑞兽葡萄镜一面。
赵月华随即稳稳下马,往含光殿上走去,路过正在含光殿门口值守的曾少臣,前去拜见曾媓。
曾媓有魏子玉陪伴后,活力焕发,精神头虽不如从前,但也算不错,一见赵月华便免了她的礼。
“你今儿是怎的,年纪轻轻竟不如你姑母手脚利索。”
赵月华双唇微抿,玉颊泛红,跪在一旁,伏在曾媓膝上,闷声说道:“姑母一向善于马球,儿自是不如。最重要的是,儿有愁思,一直扰了儿的心神。”
“谁敢惹你生气。”曾媓不解。
赵月华嘟着嘴,带着怒气说道:“还不是驸马。虽说驸马人好是好,日日相对,也觉得他少了分情趣。”
曾媓听后,松了口气,没有多想:“哈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少臣性子是这样的,作为夫人应当包容才是。”
赵月华难得像儿时一样撒娇:“阿娘,您可得疼疼儿,儿也是您的孩子。大兄二兄都有娇妻美妾相伴,儿为何非得只能守着一本正经的驸马。”
曾媓一听此话,心下懂了赵月华的意思。
“行了行了。可你不能伤了驸马的心。他是朕的侄子,又是朝廷重臣,由不得你胡来。”
赵月华抓住曾媓的话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解释道:“儿清楚。儿与驸马已有行安,便是分不开的夫妻,总不会和离的。若驸马不乐意,大不了我为驸马也寻一个他喜欢的。”
曾媓就此打住赵月华的话头,无奈道:“你呀!算了,不痴不聋,不作家翁。你只要别过分,我就由你。”
赵月华自知目的达到,声音越发甜:“多谢阿娘。儿就知道阿娘您最疼我了。”
“你且瞧着,我这就再去打一场马球,练练手。”
说着,赵月华立刻跑去马球场,向曾少臣使了眼神。
曾少臣便知赵月华是真的说话算话,言而有信,答应他的事成了。
三月后,曾少臣带着快两岁的行安搬回定王府,也就是从前的将军府。他虽低调,可一直从宫中往返定王府,曾媓也听说是赵月华近日对京师的一个琵琶手着迷,常留此人住公主府。
虽说公主爱才,留乐师在府上并不稀奇,可碰上赵月华的驸马贸然搬离公主府一事,就容易想入非非。
京师都传开了。
赵月华先给过曾媓暗示,曾媓也自然认同赵月华的话。见曾少臣一切如常,表明只想一心照顾行安长大时,便也没再多说。
曾媓本想派人去遏制京师有关赵月华的传闻,最后再三思量,还是由着去了。
赵月华知晓曾媓并未疑心她与曾少臣,依旧我行我素。
秋意渐浓,魏子玉贴心,为曾媓日日准备莲子粥等吃食,跳舞弹曲排解寂寞。曾媓又想起了赵月华的孝心,对她的善解人意甚是满意,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她的封邑由两千户增至三千户。
大应沿用大昱的食邑制,受封者可按户收赋税。有虚封和实封一说,实封最为重要,是实打实的钱财。
按旧制,亲王实封两千户,公主六百户。曾媓对器重之人的封赏极为大方,对曾少川和曾少臣两兄弟的实封便在两千户的基础上增加了五百户。
而公主中,唯赵月华一人有此殊荣。
赵月华第一次下嫁,实封七百户,本就逾制。第二次下嫁,得实封一千五百户,曾媓初登基,赵月华得实封两千户,与亲王一致,现在更高于亲王待遇。
一个月里,曾少臣顺利升任羽林军大将军,统领羽林军。
赵月华在兰徽的酒楼,听侍女琥珀上报此消息,伴着乐师弹的琵琶,多饮了一杯醉三千。
“近来月娘可谓是风头无二,难得来我这寒舍。”兰徽许久未见赵月华,格外想念,一见她脸色不虞,故作阴阳怪气之态。
“哪能啊,兰老板。只是感叹我阿娘果真不信我罢了。”
“这话如何说起?”赵月华从未瞒着兰徽做任何事,对于她而言,兰徽是最后一片可以任她放松身心的净土。
“常将军在她登基后便致仕返乡。可羽林军大将军一职迟迟并未给曾少臣,反而是左右羽林军大将军共掌羽林军。现下,阿娘见我与曾少臣有嫌隙,总算放心将兵权给他了。”
“我以为她至少是相信曾少臣的。”兰徽一下便懂赵月华的意思。
即便赵月华是公主,在众人眼里,即使曾媓为帝,也不认女子的继承权,按理说曾媓不该对她有戒备之心。
可赵月华意识到,但凡对曾媓权力有威胁可能的人,她从来都有一丝戒备。她心里早有猜测,只是这次终于证明了。
赵月华摇了摇头,说道:“人心难测,防着才是对的。不过我也没料到曾少臣可以演得滴水不露。”
兰徽为曾少臣下了定论:“当伪装才能让他的孩子活下去时,仔细想想或许就不难了。”
赵月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言之有理。未免出意外,还好是你派人提醒我,命红袖在他身旁看着他。”
“红袖是可信任的好孩子。”
侍女红袖是兰徽曾买下的婢女,对兰徽忠心耿耿。她奉兰徽之命,通过牙婆再次被赵月华买入公主府,被安排去照顾行安。
现下,行安除曾少臣外,最亲的便是红袖。这次曾少臣回定王府,特地求赵月华送红袖去陪着行安。
“我以为你会不舍得行安。”兰徽看到赵月华另一层面的伤感,忍不住问道。
“行安可爱。我的玥儿刚出生不在我身边,我难免对行安多上了心。到底是和行安没缘分。我一开始就告诉自己,除了在阿娘面前演戏,不能对行安投入更多的感情。曾少臣也是不允许。”
“我只和曾少臣约定,在可以正大光明祭拜安娘以前,我还是行简名义上的母亲,我就不能完全不管他。每年行安的生辰,我都会送上礼物。除此之外,也就是这些了。我不能抢了安娘在行安心中的感情。”
赵月华喃喃自语。
自赵月华与曾少臣分隔两府后,曾媓越来越信任赵月华。
她四十二岁生下赵月华。当她听见赵月华第一声清脆的啼哭时,便为这个孩子想好了未来。
“我的月娘要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要卷入皇家的阴谋算计中。”
“特别是,不要像我。”
当她在权力和赵月华之中,选择了前者以后,她认清了自己,生为她的孩子,注定不能随心所欲。
她这把年纪,还是认定大儿子蠢、小儿子懦,至于侄子在血缘上还隔着一层,有待考察。唯一值得信任的也就是这个女儿。
于她而言,赵月华一无上位可能,二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温顺。她自然而然将赵月华划为自己一方的人。
赵月华还有成长的潜力。
主持重建通天楼一事,曾媓本对赵月华不抱希望,只以为赵月华只能挂名,没有本事处理重建的各种琐事。曾媓后来同时安排工部尚书务必辅佐好赵月华办好此事。
可工部尚书言生辛上报,赵月华处理事情来井井有条,点出问题一针见血,处理麻烦当机立断,若真有不解之处,则会虚心向他求教,根本不需要他操心太多事。
曾媓听后,第一次对赵月华刮目相看。
现下,曾媓渐渐将朝中所烦之事说与赵月华听。
赵月华不经意间呈现出的深识远虑令曾媓大喜过望,“此子类我”的欢欣之情油然而生。赵月华在曾媓面前表现得宽严得体、恰如其分,更重要的是,时时以曾媓的心意为先。
曾媓便命赵月华与她同议朝政,有意无意放了不少权。
紫宸殿,也就是曾媓内朝议事之处,曾媓处理奏折、赵月华在旁研磨,蔓儿动笔记录,三人议事的场景经常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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