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
京中百花盛开,宫里议亲不断。
皇后寝宫内,檀香缭绕,几上摊着一卷卷描金仕女画轴。宫女屏息侍立,唯有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坐于案前,低声细语。
太子舒元明一身雾蓝常服,端坐榻前,眉目温润,仪容清贵,举止得体至极。只眼角微敛,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困倦。
“母后。.”他低声道,“此事……不必急。”
皇后胡氏轻轻一笑,将手中画卷翻了一页,语气不紧不慢:“明儿,你今年二十了。大安历朝太子婚娶皆不晚,宫外朝中议得热闹,你不急,也要给旁人一个交代。”
太子没说话,目光掠过案上画像,一幅接一幅。
皇后为他精挑细选,皆是出身名门、品貌兼优的京中女儿。
“这是中书令之女,年十六,眉目娴静,礼数极周全。”
“这是大理寺卿之女,年十六,曾为众大夫所荐,善于丹青。”
“这是语宁,左相之女,这孩子也是母后一点点看着长大的”
太子微微一顿,抬眸看了那幅画像一眼。
“是。”他声音轻了些,“语宁妹妹自小在宫中与月儿一处习礼,性情温婉,从不张扬。”
皇后轻抚画像边角,语气柔和:“说到语宁这孩子,谢家为左相,位高权重,语宁又是嫡女,若她入主东宫,于家,于国,于你,都是极好的。”
她说到此处,又略顿了顿:“只是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太知她的性子了——太过柔弱。”
“日后若成一国之母,只怕难当大任。”
太子低头不语,指间轻轻摩挲着茶盏,似有思量。
皇后却已翻至下一卷,不再多言,只轻声道:“再看几位。”
“母亲,这是?”太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副画像道。
皇后的目光顺着太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画像中的女子,穿一袭浅青水纹罗衫,衣角绣着几枝含苞修竹,整个人静坐松影之中。她容貌极清,眉眼生得极规矩,轮廓并不惊艳,却有种极稳的清冷气息。
神色安静得像一汪止水,衣纹静垂,坐姿端方,是教养极正的大家之女。
皇后开口道:“这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时清予,年十六。”
“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嫡亲孙女,母亲是陆家出身,自幼体弱,少露人前。”
太子目光轻扫:“将军府?看着道不像是将门女子”
“是,将军府。”皇后答得简洁。“只是后来时家便按国师之言,不再教子弟习武。如今子孙皆习文,不涉兵戎。”
太子点头未语,目光仍停在画中女子神情处。
良久,他淡淡道:“神色……到沉得住。”
皇后颔首:“是个极稳的孩子。府中亲戚也赞她安静持重,言语谨慎,不轻许诺,不动喜怒。”
她拢了拢画像一角,轻声道:“只是生来早产,自幼体弱,几次病危,是当年大将军亲自入宫求医才救了下来的。后来便不常出门,府中也格外看重她安养。”
“诶,女学策问年年居首。但我最忧的……是她的身体。”
她轻轻叹了一声:“储君之配,容貌才学皆次之,最重要的,是子嗣。”
“若这位时家小姐进东宫,虽端方安静、门第无虞,却怕是天分不足,难孕育骨血。”皇后惋惜的摇了摇头道。
皇后语声方落,目光却已移至案上另一幅画像。
她伸手展开画轴,语气轻柔:“这位。”
只见画中女子,着一袭藕粉妆花罗裙,衣襟与袖口绣着极浅极细的折枝海棠,几不可辨,却平添三分清雅。衣料素净却不失华贵,裙褶宽阔,规制合礼,发髻微绾,一支银钗斜插于鬓角,素中藏贵,妆中见稳。
她坐在图中素色屏风前,腰背挺直,眉目安然。五官极正,是那种一眼看上去便让人心生好感的端丽面容,尤以眼神最出挑——澄澈而不迷蒙,温和中透出一丝自持的清亮。
她不笑,却自带一股温婉的暖意;不言,却似有静水深流。
皇后低声道:“陆雨薇,芳龄十七。礼部尚书陆晟嫡长女,与刚才的时家小姐正是表姐妹。”
太子神色淡然,扫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
衣着娴雅,眼神含光,有一种温柔的端方之感。
皇后看了儿子一眼,笑道“这孩子,听闻从小由母亲亲教女训,行止极端。曾随母几次进宫,我远远看过几眼,便记住了。”
“她从不多言,行止周正,从不急于出头,是个极稳的孩子“
皇后目光落在画上女子身形之间,神色淡定又道:“粉衣原是最易穿俗的,她却穿得极稳。显得柔,却不软;美,却不艳。这样的人,不动声色,反叫人亲近。”
她说完,抬眸望太子:“她若进东宫,不会让你操半点闲心。”
太子抿唇未语。
半晌,他低低开口:“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听母亲的。”
皇后看着他,眼中浮满是心疼,轻声问道:
“你心里真就没有一个人,是你想娶的?”
太子沉默片刻,道:“母亲不必多言,儿臣知道太子妃不必是喜欢的人,只需是合适的人。”
皇后叹息一声:“你这孩子。”
她放下画卷,斟了一盏温茶递过来,道:“你从小就这样。旁人家的儿郎求亲尚且兴致勃勃,你倒好,从头到尾都敷衍得体。”
太子接过茶,顿了顿,忽然转了话头:“倒是月儿,昨日是不是又闹了醉花楼?”
皇后挑眉:“你想换话题?”
太子轻咳一声,假装认真:“这胡二公子可是在京城有名的很啊。”
皇后笑到:“可不是吗,听说前阵子还当街英雄救美,惩罚了那市井无赖,引得许多百姓连连叫好呢”
太子点点头,再言,又忽然道:“对了,锦儿最近怎么样?”
皇后微怔,随即笑了: “说起璟儿,就不得不说道,他前些天被月儿诓去钻狗洞,弄的满身泥泞。”
太子听后也笑了起来
“璟儿如今也有十三岁了,怎么还被月儿诓耍.”太子神色一柔。
“他呀,从小最听他姐姐的话,有时候我和你父皇的话都没有月儿的一个字管用。”
皇后说罢,轻轻一笑,眉眼弯弯,笑意里带着掩不住的对几个孩子的宠溺。
“两个活宝。”太子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
凤仪宫内的檀香犹在衣袖之间。太子舒元明从母亲处退下,步履不急不缓。
宫道绕回,曲廊通幽。他未唤侍从,只带一名侍从,信步走向御花园。
四月天正暖,御花园中春色已盛。
海棠正开,垂丝如瀑,风过花落。杏花白、桃花粉、紫藤与芍药交错成簇,一派明艳缤纷。浅草铺地,池水生光,游鱼游人皆浮动其间,香风入袖,清而不俗。
远处琉璃池畔,几个世家子弟正围着一名胖乎乎的小男孩打趣笑闹:
“就你,还跟三皇子一起读书?你先少吃几碗饭吧。”
“这两步都跑喘了,还能背书?哈哈哈哈”
“你不如让先生抬你进讲堂。”
几人话未尽,一声金铃响起,轻清清地自花树间响起,仿佛风里绣了一道影。
笑声倏然一止。
花树之后,一抹鹅黄色影子缓缓踏出。
她一身鹅黄团花织锦长裙,袖口飞燕细绣,裙摆落地如春云曳曳。腰间玉带束得细致,一枚白玉轻轻晃动,铃声清脆。鬓上双云髻,金凤簪插斜斜,珠缀垂落,一步一摇,一眼便艳绝春光。
她眉眼生得极美,不施浓妆,只扫轻黛点花青,唇色如初桃,笑时眼波含春,举手投足皆是娇俏明贵。
——是明月公主。
她站在几人前头,笑得懒洋洋:
“怎么,这御花园成了你们取笑人的茶馆了?”
几名世子一愣,脸色飞快变了,连忙俯身作揖:“见过明月公主。”
“回头叫你们的先生多讲几篇《礼记》,省得嘴长着不知用来念书。”
几人脸上通红,忙不迭退去,不敢再留。
明月转头,走向那小男孩。
他比同龄孩子矮了一截,抱着书卷,脸颊红扑扑的,眼圈微红却倔强得很。她站定,轻轻抬手拍了拍他肩:
“崔小胖,又给人欺负了?”
小男孩低声道:“公主……我没事。”
“你说没事就是事。”
她看他一眼,“你是谁家的自己忘啦?翰林院侍读学士崔文道的嫡子,御史府的孙郎。将来锦儿还得请你父亲改卷子呢。”
“我只是跑得慢。”崔先委屈的说道。
“跑慢又不考你赛马。”明月眯眼,“你读得细、记得牢,以后锦儿还得抄你的卷子。”
她语气微顿,正色道:“他们笑你,你不理睬便是。你要是再低头,我可真踢你了。”
“我……记住了。”崔先悄悄抬眼,眼里竟多了点光。
这时,花廊转角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孤方才刚从宫里听话回来,你便在这儿训人?”
明月一喜,回身扑去:“太子哥哥!”
太子笑着接住她,道:“你倒是清闲。”
“我替你物色幕僚,识才如渊呢。”
“哦?”他目光落在崔先身上。
明月一本正经道:“崔家嫡子,锦儿的好友,人聪明,就是肉多了点儿。”
太子忍笑点头:“孤记得崔文道,文理清正。你是好苗子。”
崔先忙跪下行礼:“崔先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好好读书,莫辜负你父亲的清誉。”
明月趁机凑近:“哥,你说了没有?”
“什么?”
“太子妃的事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画像右下有绣花帕的?”
太子轻叹一声:“你倒比母后还紧张。”
“那当然。我若不把关,万一你娶个爱哭的怎么办?”
“你小时候哭得最多。”
“我现在打得最多。”
太子哭笑不得:“真得给你找个嫂子治治你。”
明月理直气壮:“只要别太无趣就行。”
“你还挑上了?”
正笑着,远处宫人快步而至,禀道:“太子殿下,宣王殿下召您至西苑。”
太子点头,抬手摸了摸明月头发:“莫再胡闹。”
“我最规矩了。”
“少踢人。”
“……我今天只踢花瓣。”
太子摇头离去,步履不紧,身影沉稳。
明月看着他走远,嘴角一抿,眼神柔了片刻。
身边小胖子轻声问:“太子殿下要选妃了……你不难过吗?”
“他娶谁关我什么事?”
她一笑,扭头拍拍他肩:“你倒是别再被人笑了。”
“我会长的。”
“最好还能变的俊些。”她撂下一句,转身裙摆翻飞。
他呆在原地,抱着书傻站几息,忽然快步追了上去。
京城四美的三美,悄然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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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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