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金雀衔珠(拾伍)

“祝卿呀,你明天便要去上朝了,怎么今天有空上本宫这里来了?”

云鹤的殿里挂着三副几乎一模一样的山水图。阿弦远远瞧见那三幅图画,一开始只觉得眼晕。窄长的桌几后,三张长长的卷轴从墙上延伸开来,上面仿佛不间断的、用青黑的一体的墨笔绘制着山峦——远处的阿弦听见,云鹤散散漫漫的声音顺着宫殿的梁柱绕来了他身边。

阿弦渐渐顺着游廊走近。云鹤那宛若仙娥一般、姿态缥缈的背影此刻正立在桌前。那身影逐渐于阿弦的视野里变得清晰——此时的阿弦瞧见,云鹤立着手转过身来,用钩子一般的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云鹤紧接着道:“祝卿啊,你帮我选一幅画儿来罢。”

“虽然按理说,最近本是要紧的时候,本宫应该忙着、而不应该闲着……但正因到了火烧眉毛之时,所以才更应该气定神闲才对。”云鹤缓缓吐露着话,仿佛话中一切令人费解的道理、在她这里都变作常事了。

阿弦向来以为自己忍辱负重,行径大多为世人所不解。如今的他把两手背后,仿佛云鹤的身影已经在他眼中模糊。他痴呆的望着那三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是的。倘若论起怪癖、再论起孤僻,云鹤一定比他技高一筹。所以阿弦才会认为云鹤真的懂他。

至于那日在明湖园里,阿弦觉得自己的心中像是有一把火、想要烧得燎原,这也并非是一件假事。倘若抛除那些叫他左摇右摆的东西,他便可以轰轰烈烈向前走去、奔赴属于他的使命。其实倘若实现夙愿的话,不一定要当什么浅薄的皇帝……

他瞧见中间那幅画上的山峦,颜色最为苍翠,形态也如同一座孤峰、巍峨的拔地而起。于是阿弦看罢不再犹豫,径直慢慢走到云鹤身前、对云鹤说道:“殿下,就中间那幅罢。中间那幅最像殿下本人,出类拔萃。”

“哦,是么?”方才还在盯着山水图的云鹤,如今把眼睛一准儿盯向阿弦。她如今微微眯着眼笑着,好像一只昂着脖子的鸟。话毕,云鹤又道:“既然如此,那么左边那座小山峰,便问问皇上要不要。右边那座,既然你现下来了,便送给你罢。”

“右边这座像南境的山,隽秀连绵。本宫早就听说祝王府后院有一座楼,名为‘海上明月,金雀衔珠’。话中的前者说的是这座楼的名字。后者说的是在这座楼顶上,有一只大金雀鸟衔着白珠,展翅伫立在上面。祝卿,本宫说得对否?”

待云鹤笑着把话说完,阿弦却突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一时偶然不知,有些话究竟当不当讲。于是他干脆垂下脸来,撇过头去不看云鹤。良久,他才有些不情不愿、断断续续地说道:“啊,没错。海上明月楼。是金雀衔珠。”

云鹤瞧见面前的阿弦扭捏作态。她总觉得平日里阿弦笑脸盈盈、性格也是开朗的,如此这般总归不是他的性子、不像是他一般时候的模样。想必能叫阿弦这般的人变得如此扭捏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云鹤一面想着,一面觉得自己不必再问了。

有些事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况且有关那青衣女子的事,有些旁观者反倒比阿弦看得更清楚。于是云鹤索性平静严肃了下来,打算与阿弦聊起正事道:“既然朝廷已经召集你们了,想必北边的事、你们应该清楚。不过你可知道,北地那边有什么人?”

“事情清楚,但人不清楚。”一旦聊起正事,阿弦便立即收起了个人的悲伤、简练地一口回答。紧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云鹤——阿弦问道:“微臣不清楚的事,殿下可曾清楚?或者殿下说来给微臣听听?也许微臣知道这个人呢。”

“你可知道,北边有一个叫做尼德霍格的人?”云鹤一边郑重其事的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几页带字的纸。而后她又打开桌上桃红色的灯罩,将里面的灯芯露出来。她把几页纸凑到灯芯处、一点一点的烧掉,随后再不紧不慢将灯罩罩上。

云鹤在将灯罩罩上的那一刻,转过头来望向阿弦道:“有关那人的事,我不知道别的。我只知道那人是北地人里面的头目,如今听探子说、已然是一等一的大头目了。说是那人有万夫莫敌之勇。恐怕我们这次面对的,便大抵是他了。”

“我在想,南境才生变了有百十来年。我在想,白成焕的余党还在。我在想,你父母亲尸骨未寒。我在想,祝卿,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云鹤话音颤抖着言罢,便亮着一双眼睛、死死盯向阿弦。阿弦此时看向云鹤的时候,第一次在她的目光里看出了无助。

他心想,云鹤以往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性情孤高浑身带煞。可如今在危难的前夕,云鹤竟然头一次感到害怕了。尽管如此,云鹤怕、阿弦也不怕。阿弦此时握紧云鹤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随后对她说道:“殿下,不要怕,怕了我们就先输了。”

“殿下,您想做皇帝吗?听说先皇留了诏书,您一定要做皇帝的罢?”

“殿下,您知道吗?什么时候都不要拒绝抗争。既然争端已经来了,那么坐以待毙已然没用了、便迎难而上罢!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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