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祝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呀。”
“微臣姓冥名叫水钦,在吏部当差,见过殿下。微臣也算是长公主殿下的内臣了,有时在明湖园与长公主殿下赴约。不过话说回来祝王殿下您,与我家长姐最熟悉罢?”来者是位带着侍从的青衣男子,一面说着话、一面作着揖。
阿弦对那男子并不眼熟。只是那男子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水汪汪的眼睛,与阿弦见过的某位故人类似。阿弦心想着、这位眼含烟波的男子,大概或许是她的弟弟——想到这儿,阿弦便莫名对那男子感到亲切。
于是阿弦作为本就性情开朗之人,一见面就破除了怕生的忌讳。他望向男子含情脉脉的眼睛,毫不掩饰的十分含笑道:“你当真是阿鸢的弟弟?我在你面前叫她阿鸢,会不会让你得罪……以后我们或许就是亲人了、希望以后。”
“等等,从前阿鸢怎么没告诉过我,她其实有弟弟这件事?害得我非得见了你以后,才知道她或许当真有个弟弟。所以你是冥家的几公子,我究竟应该叫你什么?”阿弦的话语间因某些情思的存在,从而带着些颤抖,同样洋溢着某些期待。
阿弦一面在阿岚为他打的伞下、朝水钦说着笑着,一面将头越伸越低、仿佛怀春一般把脸埋在雨雾里。当水钦隔着层层雨点和雨雾,实在看不清阿弦面容的时候,便只得稍稍把头侧向阿弦脸前、直直望向阿弦去。
云鹤原先在桥下的时候,远远瞧见四人打伞站在雨雾里。于是她快步走入那座拱桥,越过最难攀登的中段,在另一头遇见了那四人。令云鹤倍感惊诧的是,阿弦与水钦竟在桥头的不远处相谈甚欢。
在阿弦现下的目光里,瞧见如蚕丝一般细密降下来的、泼天的雨中,逐渐走出了两个互相依偎的鲜明的人影来。一旁的侍女打着粉色的油纸伞,伞下慢慢走着一位袅娜华贵的女子。那女子目光炯炯、眉目有神,肩披头戴一顶白色带褶的兜帽斗篷。
那女子逐渐破开细雨构成的帘障。她用手不经意扫了扫覆盖在身上的、白色斗篷的衣褶。云鹤在终于面见了阿弦、水钦过后,只一一望着他们的脸,心中不想别的、单刀直入的说道:“今日不成想二位都来了啊。真是可喜可贺。”
“我们三人中最渴望权力、也最有权力的,自然是祝卿。可事到如今,先皇遗旨,是要本宫即位做皇帝。其实看惯了盛世花开花落、人运兴衰,本宫原本只打算自保。这皇帝若叫你们二位说,本宫究竟该不该做?”
“该做,当然该做!”只等云鹤话音刚落、阿弦一言不发,水钦便一股脑的把话肯定了下来。此时云鹤看见水钦的眉目,仍然褪去了平时温热气息的笼罩,如白成烨离去之时那般冰冷。此刻的水钦眉头紧蹙,双眼神色阴冷的好像要杀人。
阿弦见状,只得与云鹤相视而笑。眼下时局并不能算动荡,所以阿弦也不能妄言谁当皇帝好。倘若当真到了能妄言时局的时候,兴许阿弦也可以妄言自己是皇帝。况且倘若南境独立出去,阿弦不就是皇帝么?他有些叛逆的悻悻地想。
如今不过是权衡罢了——他想着想着便怡然自得勾起嘴角,仿佛心里面有火焰正在燃烧——虽然大火还没有燎原。但外头下着雨、心里着着火,这种感觉实在是万分刺激。阿弦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在人们眼中便又变得愈发危险了。
那天晚上,明晃晃的月亮终于爬上了宫城。
外面的夜空终于变得晴朗了。可是云鹤心中却像着了魔似的、莫名觉得今日的阿弦不够真诚。实际阿弦真诚与否,于她而言都是常事——一个手握重重权力的人,又怎会甘愿俯首称臣呢?真正令云鹤感到迷惑的是,水钦竟然褪去了温和、再度变得冷漠。
四周的烛火躲在桃红色的灯罩里,如今正晃晃悠悠燃烧着。云鹤将自己的身躯匍匐在一座绣花屏风后头。此时光影摇曳,她的身姿若隐若现。云鹤如今早早褪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浅金色宽松的内袍、下摆径直撒在地上。
她将通体细长的白瓷酒瓶捏在手中。事到如今她只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酒,双眼前、脑海中都仿佛被麻醉,半梦半醒着,彻底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彼时前人做皇帝的一幕幕都在云鹤的脑中盘旋。那些皇帝大抵大多惨死,却极少善终。
当皇帝从来不是什么好差事。倘若不是除她以外的人都不省人事的话,云鹤本不打算当皇帝的。如今的她在昏暗的宫殿里不修边幅的醉倒着,既不像皇帝也不像公主,反倒显得像位愤世嫉俗的诗人醉仙。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冥大人,冥大人,您怎么顺着密道进来啦。”
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家殿下如今可没精力见您……倘若您没什么要事禀报的话,那请一定快快回去罢!我家殿下如今的样子,可万万见不得人呐!”霁秀言罢,赶忙拦住从谪仙宫走廊后面绕出来的水钦。
不成想水钦见状,反倒有些来了兴致。他左一瞥右一瞥的把头抬过霁秀的肩膀,侧着脸直朝殿里面张望。谪仙宫里烛火昏暗,照出来的光束也扑朔迷离。因此水钦不论如何张望,也只瞧见里面像是一片混沌、根本望不清什么。
水钦见状,于是焦急万分道:“你家殿下可是睡了?倘若你家殿下睡了的话,你又怎会如此着急、说出此番欲盖弥彰的言语?若是依照这样看来,岂不是你家殿下当真出事了罢!”不等水钦话音落下,他便径直有力的推开霁秀、朝谪仙宫里走去了。
绣花屏风后面,云鹤颀长的身姿若隐若现。她一面撑着自己的身子,一面仰起头来、往嘴里不停的灌酒。细长的脖颈支撑着她长而细的头部。此时的云鹤发髻散乱,胸前金色的衣襟微开、露出一点脖颈下面的线条来。
水钦一瞧见藏在屏风后面,仿佛周身盖了一层雾气的、俯仰在地的云鹤,便觉得她如今的模样不忍细看,吓得自愿于地板上叩跪起来。尽管水钦只看了云鹤一眼——如今无边的黑暗遮住了水钦的眼睛,但云鹤那如同谪仙人一般潇洒的姿态,依旧在水钦的脑海里久久盘旋。
他甚至不禁觉得,仰天长醉的云鹤就像是一枝姿态窈窕、迎风飘摆的蟹爪菊。他想着,这会不会就是帝王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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