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金雀衔珠(玖)

北境的冬雪早就褪去了。如今满枝头开得沉甸甸的粉色的花,正随风摇曳在房下。那些花儿好像结在树上的果子,一团一团簇集在枝头。另有一些花瓣如下雨一般,纷纷扬扬的落进走廊里。某个梳着飞天髻的侍女见状,急忙用青色的袖子挡了挡落花。

那侍女最初从走廊的尽头笔直而来。待到春日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她的身子也仿佛被风轻轻吹斜了。随后一群落花便朝她扑面而来。侍女先是闭眼,紧接着睁开眼来。她瞧见廊外的花儿似乎已然开了一树。

和煦的阳光照满枝稍。那些阳光从枝稍一点点、一丛丛倾泻下来,照到树顶底下的花枝上。乍一看花间像是撒满了金粉。侍女只是左右略微张望了花枝,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做,于是丢下花枝、自己径直往廊前走去。

侍女在几扇古朴的格子门前停下身来。停在门前的她猫下身子、背过一只手去,紧接着把门敲了敲。确认里头并无动静后,侍女遮遮掩掩地打开了一扇门。门内跪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她的衣服很长,外衣的下摆径直铺展到地面上。

青衣女子不愿说话。她那乍一看白净瘦削的脸庞,两侧被垂髻死死遮住。发髻下面露出她闪烁的耳环,还有她那戴在手腕间的、因长袖的存在而若隐若现的两块青玉镯子。自从侍女瞧见那两块手镯后,便慢慢从门后探出身来,开始逐渐朝女子的脸庞处望去。

“千机,你看我做什么?”那女子把原先侧着的脸缓缓转向侍女。她的一双眼睛深邃而清澈,仿佛里面含着无尽波澜。然而她开口时话语简练,似乎惜字如金。

扒在门口的侍女被那女子盯得有些害怕。未等女子话音落下,她便卸下扒在格子门上的双手、立刻展现出沉稳站立的样子。随后侍女马上变得举止利落,一下子扣起手来,朝那女子略微弯腰作拜道:“可是奴婢打扰到阁主休息了?”

“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特地只开了一扇门,还扒特意在门边上,不敢叨扰阁主。若是阁主当真觉得吵的话,要杀要剐、要打要罚,随阁主的便好了。”侍女低头说道。随后不等女子回答,她便又侧过头来、朝窗外嘟囔道:“上次进京,还好阁主无事。”

“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陛下想知道我冥家上下,究竟忠不忠心罢了。”女子一面说着,一面连头也不抬——她说话的声音就好比融化的雪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那般、清泠泠的。在侍女眼中,她又变成了原先那般发髻遮面、侧脸见人的模样。

水鸢远远瞧见千机倚在门口。这时的千机就好像一只精灵的蓝孔雀般,时而蹦蹦跳跳、时而有些惊慌失措。她还瞧见千机身后漫天的落花,像雪屑一样不停飞舞,一片又一片疯了似的地洒下地来。那些落花与千机身着的、明媚的蓝色衣裳交相辉映着。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水鸢在心里暗喜雀跃,想着大雪终于褪去。即使现在寒冷如北境,此时天气也同样转暖。屋子外面落花成群。所有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除了她桌上那些已然落灰、堆成一座塔的白花花的信件。

那些信件像是被扎紧的药袋一般,用绳子紧紧绑着。其中的每一封信都被糊得严严实实、好像从来没有拆封。事到如今,它们依然闲置在水鸢桌头,哪怕纯粹被当做摆设。当然水鸢也从不拆信、从不在乎它们,就当它们真是摆设。

“还惦记着钟公子做什么呀!小姐你若是做了祝王妃,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气。小姐你快瞧瞧殿下他,长得那么修长、那么高,那么英俊潇洒……他以后若是做了你的夫婿,带出去可是引人注目的。”羲王府厅堂的屏风后头,杏儿瞪大了眼睛往阿弦身上瞧。

彼时杏儿伸直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像葡萄那样圆。她的头亦忍不住随着阿弦的身影左右摇晃。身旁的锦锦见状,立即一把拉住杏儿的胳膊,转过头蹙眉狠狠瞪着她、对她语气严肃道:“你若是再这般痴迷地看着他,便自己嫁给他做王妃好了。”

“是个人都知道,那姓祝的肯定不喜欢我。是个人也肯定都知道,我喜欢的只有离梓、没有别人。至于那姓祝的究竟喜欢谁,关我什么事?”锦锦气得将头一晃、嘴一撇,盯着杏儿坚决说道。

锦锦的眼里不仅含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愤怒,而且眼神有些水汪汪的,好似饱含着莫大的悲伤。她鬓角的头发留的略有些长,于是索性辫成了两股垂下的辫子。她看着杏儿,脸上满是愁容,此刻竟显得有些叫人疼惜、楚楚动人。

锦锦大抵清楚了这位陌生男人的来意,可却又不知道他的来意。隔着屏风观察那男人的身影,必然使他如凤凰般鲜明的红色身影变得模糊。那男人的身影就像一股火焰,从屋子门口燃烧进来、又最终席卷整片屋子。

那个自称是祝家王爷的男人说,他是过来提亲的。锦锦前前后后想想他说话的内容,不管怎样都觉得荒谬。想必堂兄面对此等没来由的姻亲,也一定会出面拒绝的罢?不过倘若自己不是白家的小姐,而是某个渴望不劳而获之徒的话,那么想必也一定会答应嫁给他的罢?

幸好永羲的身影出现在了厅堂尽头,貌似在与阿弦左右周旋。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相互作揖,便叫阿弦体面的好生离去了。于是锦锦终于在心里暗喜——事已至此,堂兄果然是不同意的。

可即使这奇怪的男人离开了,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达官显贵走上门来。锦锦想着,她的堂兄力主维新,怎样也算是个开明之人。如今她面临父丧,已然重重感到心灰意冷了。她只希望堂兄不要给她使绊、拆散鸳鸯。

锦锦摇着小团扇、带着杏儿,自厅堂里不喜不悲的离去。她的脸上挂着感到现下如释重负,却依旧看不清未来的寡淡的表情。彼时羲王府的院子里,爬山虎爬满了墙壁。正当锦锦悲痛难抑之时,一个青年响亮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锦锦,我要走了。”

“我认真对你兄长说,我不做京城的闲职,我要走了。我要上北境投军去了。即使他贵为摄政王,也不能踩死我的志向、侮辱我的人格。况且、况且我不日还要和你在一起,怎能叫他轻视了呢……”待到锦锦抬头,她发现和她说话的是穿青衣的离梓。

离梓此番言罢,锦锦差点哭将出来。她不知应该为离梓祝福,还是应该遵循自己的本心、为自己感到不舍,彻彻底底的在离梓面前大哭一场。于是她只好一边压抑一边哭泣,一点一点低头抹着泪,拿袖子擦试起泪水道:“你去罢,你且去罢。”

“就凭你这模样,我堂兄一定不会笑话你的。若他先笑话你,我便笑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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