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偎雪眠香

流洲梅园

椒瑛虽然幻想着成为独善其身的剑客,但这个目标的过程却充满煎熬,之前她做的屈指可数的小任务对她体格属性的加成微乎其微,身体恢复后,她只练了两天的基础功夫便浑身酸痛。

此时的椒瑛穿着一身白色绣竹叶便装,手持一只木剑站在雪地中一下一下地戳雪,晨光之下,雪地莹白地晃眼,而阳光照在她背后披散的银紫长发上,如同世间最美的锦缎。

做任务加属性慢,自己修炼就如同很久以前游戏中的打坐挂机,即使湟郁能教她技艺,可自己在力量和速度方面还是太弱,到底有没有一个快速加经验的办法呢?这样胡思乱想着,椒瑛似乎也想明白了,蓬莱是一个游戏,对于很多人而言,甚至是一个一生的游戏,这么长的时间跨度,怎能如她这样异想天开、一日一夕间就成高手?

可是……她还有多少时间,有他陪在身边……

戳雪的动作停滞了,神游的椒瑛被清冽的淡淡声音唤回来:

“椒瑛,你累了?”

柱剑走神的女子一个机灵转过身,心中直叹自己偷懒被发现了,一边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没有!只是稍微歇了一下,今天教我什么?”说到最后努力流露出掺杂了痛苦的期待和坚毅,曾绝美清寂的脸庞竟有些可爱。

“……”仙姿瑰逸的男子默然一瞬,椒瑛的坚持、忍耐和隐忍的哀伤他都看得分明,可她又如此执着,而他又是椒瑛想要什么就尽量帮助她,所以,既然她还未喊一声苦,那他就如常。

“今天教你如何攻击背后的敌人。”湟郁的武技全是自己在绝境中磨砺而出,所以也没有名字。他走近椒瑛,似是回想起那些战斗,他的嗓音低沉了一分。

椒瑛站好,隐藏着内心的倾慕认真听,湟郁讲完后,便开始指导她的动作。

“如果向右侧躲避先将右腿滑开,同时压低,”金发男子长身玉立,抬手指点,看到椒瑛艰难的蹲伏却并不标准,他心中默默一叹,却继续维持着听不出褒贬的语调道:“回身上挑,刺向对方心口。”

看到椒瑛歪歪扭扭的动作,湟郁终于走到她身边,倾身对咬唇的女子提醒:“稳住。”

温凉修长的左手抓住了椒瑛持剑的右手腕,一点点拽着她转过来,然而椒瑛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坚持不了啦!酸痛僵化的腿部再也无法支撑,水晶紫眸霍然睁大,手掌一松,木剑掉落,椒瑛只来得及“啊”地叫一声,下意识半抱半拽住湟郁腰际的衣裳,直直向后仰去。

被抱住腰侧的湟郁一怔,本想伸手将她拉回来,却忽然间腿骨处传来钝痛,正是翻倒过来的椒瑛无意识踢了他一脚,刹那间没有使上力的男子被拉着单膝跪了下去,赶忙右手撑地,左手仍提着椒瑛的手腕。

他的右手就陷入椒瑛耳畔的白雪中,女子水晶般的眼眸大张,倒映着金发垂落的璧玉容颜,而一向清远淡然的湟郁,竟也因为这一意料之外的事件而微微睁大眼,显然惊讶至极。

一切都在弹指之间,椒瑛受惊似的缩回抱着湟郁的手,仿佛被烫着一般,同时摆脱开被握住的手腕,然而这一切都只给她带来更多的担忧和悲伤,她害怕、十分害怕湟郁会为此厌恶她。

湟郁早就说过了,他不要她有其他的情愫,总是这样意外,他厌烦到极点,就要远离她了吧?

椒瑛的眼里露出了痛苦,她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或者是窘迫,或者是别的什么,她隔断了两人相接的目光,苦涩地低喊:“对不起!湟郁,都是我的错!”

她不敢动,只是把头转到右边,手背和脸颊触着白雪。

湟郁原本只是半跪,脚踝一用力便直起上身,自己方才只有些微的震惊,可椒瑛的反应却让他觉得奇怪……反正她一直都奇怪。

椒瑛心中伤心,躺在雪地里未动,而湟郁看到她便没有站起来,一手搭着膝盖,另一手向女子伸出,失笑道:

“我不疼,你不用道歉,倒是你没事吧?我拉你起来。”

椒瑛一瞬想起自己踢了他一脚,原来……湟郁是这样以为的啊。

女子镇定神色也自己撑着坐起来,湟郁起身顺便将她带起,椒瑛微微低着头,银发上粘了雪,看起来竟有点可怜,她用淡而哑的嗓音说:“对不起……我太笨了,你教的我总是学不好,我决定买一本武功秘籍自己学好了……”

面容如玉的男子似是随意地屈起手指触摸她的发丝,拂下雪粒,神色又恢复到平常的淡然,他无奈微笑:

“我的剑法杂乱,或许你更需适合系统的学习,你要实在想学,我带你去找个老师……”

椒瑛摇头打断了他:“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慢慢学就好……”

椒瑛蹲下去捡起地上的木剑,对湟郁抿出一个笑:“回去吗?”说罢准备往回走。

“椒瑛。”低沉的声音喊住她。

银发白衣的瘦弱女子停住,椒瑛、椒瑛,他再也不会亲切地叫她“阿瑛”了。可是……她也不该奢望啊。

湟郁敛起眸光,神色严肃:“你累了,你太急于求成,该休息了,不管是我教你还是自学,今天且不要再想。”

椒瑛攥紧手中木剑,她累了吗?

“不,我不……”

“你不累?”湟郁淡淡说出,尾音却带着上挑的笑。

那样的语气仿佛是在关心她,椒瑛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听湟郁轻轻喟叹,轻而易举拿走了她手中的剑挂在梅枝上。

想到椒瑛喜欢热闹新奇,又道:“去城中放松一下吧,你的焦虑都快把你烧着了。”

流洲城

两人驾车来到繁华的流洲城内,这里的热烈喧嚷似乎化为融入空气中迷香,感染着身处其中的每个人。

时近午时,湟郁带椒瑛走进一座茶楼,楼内有游侠百姓,富贾平民,声音繁杂,他们在二楼临窗坐下,椒瑛忽的从一众声音中听到台上青衫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听说他仰面躺在地上,浑身抽搐扭曲,双眼布满鲜血,几乎掉出眼眶,更加可怕的是呀……”

居然是在讲恐怖故事?椒瑛摇了一下头,似是想要赶走那人的声音,店小二赶来询问,她也没有抬头,只是专心致志地想屏蔽后面的描述,只有湟郁用润朗如清风的声音说了几种点心,最后特意问有无葡萄,店小二便走了。

椒瑛忍住不适,微笑地点头,可那声音还是钻了进来:

“……结果却发现!洪征王的脑壳居然空了!什么都不剩了!”

椒瑛猛地一怔。

“哎!你都说了多少天了!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邻座一个男子不耐烦地朝说书人嚷嚷。

“我想听仙界神君的故事,说说前几天来流洲的幽荧君怎么样啦?”一个娇柔女声喊道。

然而台上显然是NPC的青衫人继续道:

“然而这件震动人间的暗杀,至今仍然不知凶手为谁!有人猜测……”

椒瑛忽然扣住楠木桌面,震惊地看向对面的人道:

“洪征王……死了!?”

湟郁放下梅花描金的紫砂壶,将把手一侧转向椒瑛那边,莹白俊美的面容沉静如水,正午热烈明亮的阳光下,细密微翘的金色睫毛投下一弧浅影,蝶纹绮丽,听到椒瑛的话,他抬眼舒朗一笑,湛青的眸间仿佛有水,点头:

“确有此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其实那天我来城中买东西就已听说。”

椒瑛依旧处于无法想象的惊惧中,那个在她背上抽了两鞭、在流洲三番五次为难她的人、那个她视为噩梦般躲避、仇恨却惧怕的人,已经死了?

“天哪……”明眸的女子拢住双手,“会是谁能……”

“两位客官,您的茶点来啦!”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

椒瑛随意抬头一看,却仿佛被一只箭矢射中一般当即怔住。

阿木!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死了……

椒瑛温婉绝美的脸庞霎时苍白,那个画面……早已被她磨砺出的冷酷的心掩埋了,可她又怎会忘记,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将她使劲向前一推,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快跑!”

之后他就像一只坏掉的娃娃从两层楼高的复合板上掉了下去,身体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可他真的死了,因为他被“那个”打中了。

下层的人除了要应对艰难的生存条件,还要躲避另一件可怕的事情——有时候,会有身穿黑衣的人前来“猎杀”他们,他们使用一种奇特的武器,凡是被打中的人,阿木说,他们都死了。

那个昏暗而寒冷的冬日,椒瑛眼睁睁看着阿木——那个为数不多的对自己好的男孩掉了下去,沦为某些人的猎物。

而“某些人”就是像……椒瑛心中一冷,仿佛无数被掩盖的记忆和情绪瞬间掀起,在她的心海搅起黑色飓风。

她曾经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上层人是怎样的态度?然而现在自己却……

不……她在心底摇头,湟郁不一样,湟郁是好的……

“这是您特意点的葡萄!我们这只有牛奶和玫瑰香的,您要是还需要什么我再为您去买!”

那张曾是阿木的脸……那个曾经是“阿木”的年轻人堆起满脸笑容,俨然是一个完美的店小二,椒瑛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自己的眼睛和手同时忍不住颤抖起来,一股恶心自肺腑间翻涌。

究竟是怎么回事……蓬莱中的NPC……难道不都是虚假的智能么……

对面湟郁正要问椒瑛是否想要其他品种的葡萄,却看到她惨白颤抖的脸和直直盯着店小二的眼神,倏地凝起眸光。

“椒瑛?你……”

“二位没有吩咐小的先下去了。”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准备后退,却不料一双干净纤细的手忽然抓住了他油污的袖口。

“阿木!”只听一个掺杂着痛苦的声音清泠泠叫了一声,同病相怜、他乡再遇,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化作泪水在椒瑛的眼眶中溢满,她哑声问:“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

然而“阿木”却着急退开,恭敬拉走自己的袖子,忙弯腰道:“这位姑娘,您可吓着我了,还有何吩咐?”

“椒瑛!”冷凝的声音宛如冰裂,另一只如玉竹的手将椒瑛在半空颤抖的手抓了回来,按在桌上却没有再拿开。

湟郁的目光带着摄人的魄力紧凝住椒瑛,椒瑛怔怔回看他时,他快速对店小二说了声“退下”,看到椒瑛又试图挽留的神情,他冷下心用力捏住她的手骨。

椒瑛面容韶秀,若是换一种经历和情态,必定娇艳明媚堪比粉红蔷薇,可她的过去终将她塑造成一个眉眼间含着浓重的哀伤清冷、时而被痛苦折磨的苍白的人。

她的眼睛深处是死去的幽寂潭水,从那里永远不会折射出光芒来。

腕骨处传来疼痛,她知道是湟郁让她冷静下来,于是她做到了,她不再看那个走远的身影,收回实现,碰到湟郁幽深的目光又垂下眼睫,她开口,却是轻而淡:

“我只是……不明白……”

有些事湟郁并不想告诉她,沉声问:

“你确定没有认错?”

椒瑛坚决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变得冷而木然,让人看不透情绪,“你能告诉我吗?湟郁……为什么?”最后,她哀然探向那双湛青的眼瞳。

“……”喧嚣在外,两人的这一方天地却格外宁静,湟郁这才想起松开手,看到椒瑛目光中的执着,无奈低沉开口: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那个被你称为阿木的人,的确是你的故人,但又不是。

你的故人已经消失了,他们上传了他的记忆,又加以修改和……控制,最后将他设定成半NPC。”

椒瑛握紧指尖,剔透的眸间闪过一抹仇恨的光,却瞬间隐匿。

沉默片刻,椒瑛忽然苦涩地问:

“是不是……像我这样低层的人,不管在现实还是蓬莱,都只能受压迫和奴役?”

湟郁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但他却说:“并不是。”

“出生不会决定全部的命运,人生的路还是要靠自己走,比如现在盘踞朔北的沙岐王,她便是起于军中的普通兵卒,以女子之身,靠着自己的实力统一北方蛮族,如我没记错,她已经和戊寐君打了两场战役了。”

湟郁将目光落到木窗外繁华的大街上,忽然回忆起在蓬莱初遇椒瑛的那个雨夜。

彼时,是心困于深渊的他问:

你如何忘记过去的苦难?

她说:

那些毁灭你的时间,正是造就你的时间。

而如今,却换成他来鼓励她。

“沙岐王……”椒瑛缓缓念出这个在她心中已成为女英雄般的女性,默默将她记在心底,作为一种力量来激励她。

端上来的茶点两人都未动一下,湟郁看到椒瑛没有吃东西的心情,抿一口茶水,“你若没有胃口,我们便走吧,等你饿了再吃罢。”说着便准备起身。

椒瑛一看湟郁要走,想到因为自己他也没有吃东西,立刻拉住他的织金长袖,近乎哀求地说:“别!我想吃,”她微弱笑了笑,“和我坐下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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