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靼海雪域
当虞青翎听从赫勒吩咐从附近的部落借来数十马匹和两天粮草返回时,他亲眼看到冰山在他面前崩塌,滚滚冰石激起的雪雾间,两只黑色的影子逃了出来——那是他和沙岐王的马。
“赫勒!”身披蓝绒斗篷的年轻将军暂忘礼数,直接喊出那人的名字,冰山崩裂的巨响振动地面,身后的马匹开始慌乱,可他无暇兼顾,足尖一点,提纵飞掠,一边在排山倒海的冰雪间高喊“赫勒”。
在他身后,没有了约束的马群自然四散奔逃。
当虞青翎赶到时,冰山已经坍塌下去,他行走在漫天雪雾间,辨不清方向,迎面入鼻都是冰屑的冷意,面对堆积起来的巨大冰块,他抽出长剑将它们斩为碎块。
“赫勒!你在哪!”
过了片刻——但又似乎过去很久,虞青翎有些不可置信那个叱咤风云的沙岐王、那个浓妆冷肃的高傲女子会被埋在冰山下,这时,冰石深处传来巨响,随着那巨响,垒砌的冰块又向下塌陷。
“赫勒!”蓝发将军心中一喜,立刻寻着那声音在外围帮她清理。
最后,在越来越多的塌陷和愈加靠近的碎冰声中,一块人高的冰石如爆炸般崩裂开来,一把奇长的弯刀从裂口伸出,重重砸入下方冰面,接着,身覆蟒蛇皮衣的沙岐王走了出来,她没有丝毫狼狈神色,从崩塌的冰山下钻出来仿佛只是走了一段普通的道路,赫勒站在高处,垂眼一扫在下方仰头看她的蓝发将军,一边拔出肩上的冰刺一边淡然问:
“孤让你带的马匹可到了?”
听得那如常的金石之音,看到染了一截血的冰刺被随便扔下滚落入雪,虞青翎眼神微沉,抬步走上前,同时用他如春风和煦的声音问:
“你的伤怎样?”
此时雪雾下沉,赫勒只放眼望去,就看到远远逃跑的马匹,顿时蹙眉冷嘲:“你的马已经跑了,虞将军,还不快去追回来,在这里磨蹭什么?”
青翎一边走近赫勒,一边从取出随身的药品,碧蓝的眼里全然认真:
“马跑了还能找回来,你受了伤需要尽快治疗。”
赫勒皱着长眉,此时男子已走近她,她只得翻起眼珠向上瞪他,些微擦伤的面容露出勿近的寒气:“孤的伤无碍,将军好意孤心领了。现在你……”
赫勒停顿住,因为虞青翎已自顾自伸出手开始处理她伤口处破损的衣服,听那低沉而温暖的声音责备:
“你的伤口这么深,小心感染破伤风杆菌。”
“什么破伤风杆菌,这里哪有什么破伤风。”赫勒冷笑一声,立即顶了回去,她微微一瞥,看到青翎并没有看她,面容英俊的男子神情专注,像医生对待病人那般为她擦去伤口附近的雪泥,身经百战的沙岐王忽然沉默下去,在她生命中从来没有别人这样对她,除了……她看向茫茫雪原,想起牛奶的味道。
流洲楼外楼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上邪》
他们在茶楼吃过茶点后,又在市井看了些新奇玩物,碰到了一个热情的卖花姑娘。
“公子,小姐,有没有喜欢的花儿呀?我的花都是免费送的哟!”扎着花色头巾的姑娘热情微笑着举了举腕上的花篮。
“免费的吗?”此时椒瑛已渐渐从之前复杂沉郁的情绪中走出,听到那样欢乐的声音,不由得好奇。
“对呀,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甜甜笑着,将五彩缤纷的花篮呈上。
椒瑛避开了那些争奇斗艳的繁花,仅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团绒白:“我拿一只蒲公英,谢谢。”
“不用谢喔。”姑娘将一只蒲公英递给椒瑛时,原本不感兴趣的湟郁忽然问:
“对了,有蓝色勿忘草么?”
“有啊。”女孩欢乐地答应着,拿起一束蓝色勿忘草,金发的俊美公子却将自己腰间的玉珠取下一粒递出:“这束花我买下了,谢谢。”
不想女孩却不收,反倒说:“哈哈我不要的,是舞雩姐姐……”仿佛说错了话,她一愣,又调皮地笑了笑,“我其实是为了今晚楼外楼的画舫表演作宣传哪!所以两位如果有空的话,请要去楼外楼哦!天黑以后表演就开始啦。”
椒瑛虽然奇怪于湟郁买花的举动,最后还是拿过他手中玉珠塞给姑娘,“不管怎样,请收下吧,谢谢你的花。”
姑娘临走前又嘱咐:“一定要去哦!”
银发女子用问询的目光看向湟郁,男子回以温和浅笑:“你想去,我们就去。”
椒瑛转着自己手中的蒲公英,却在想湟郁的勿忘草,原来他喜欢那种花吗?她以前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湟郁喜欢梅花……
湟郁已熟知椒瑛每日下午三四点睡到傍晚的习惯,之后,他就领着她穿过水上九曲长桥,来到一处水中轩榭,八角飞檐下悬挂着淡紫纱幔,汉白玉雕刻的荷花鲤鱼图栏杆旁,午后西垂的太阳照在茫茫水面上,有一种苍凉沉厚之感。
椒瑛又捏着蒲公英转了一圈,上面的小小乘客早已张开它们的小伞,飞走了大半,椒瑛一扬手指,花茎旋转着飘落在水上。而湟郁依然攥着那一束蓝色勿忘我,此时男子忽然问她,语调意味不明,“你喜欢蒲公英?”
“说不上喜欢,”只听女子沉静地回语,“我只是觉得……自己和蒲公英有点像。”
“我倒看不出来。”湟郁垂眼看向椒瑛,湛青的目光柔和,金发飘扬,面若朝华。
椒瑛眨了眨眼,抬眸和他对视一瞬又移开,有些羞赧道:“不起眼的小花儿,又脆弱,被风一吹就散开,不知飘到哪里去。”
湟郁将手中的勿忘我递到椒瑛面前,用他温润如月光的声音道:
“勿忘我有另一个名字,是星辰花,你说自己不知道要飘到哪里,那就——化作星辰。”
椒瑛神色微动,看着那白玉修长的手指衬着纯蓝花瓣,她轻轻接过,看向湟郁的眼睛,知道男子是在安慰她,而她已说了太多谢谢,于是弯唇笑:“能化作星辰的是你,我只做一颗小小的星石。”
她又转移开这个话题:“不说这个啦,我们去哪儿?”
两人走上二楼临水隔间,阳台的青石案几上放置着一把古琴,旁边还有一只三脚铜香炉。
湟郁跨入阳台,转身对椒瑛说:“你睡觉吧,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楼外楼。”
椒瑛愕然,原来湟郁带自己来这里是想到她每天睡觉的习惯……不过,自己却是有些困意,心底升起暖意,就如那炉中的香烟盘旋充盈胸臆,银发女子抿唇微笑:“那我真的睡觉啦。”
湟郁淡淡点头,抬手放下了湘妃竹帘。
入夜,楼外楼。
每晚的楼外楼都像过节般热闹,环湖的七层高楼灯火辉煌,飞檐下的风铃、结花彩带和灯笼摇曳的影中,飘来浓郁的酒味,连同丝竹管弦,笑语绵绵。
不管是沿岸设宴的长廊或者是千盏莲花河灯漂浮的悠悠湖面同样热闹不绝,游人宾客数以千计,数只画舫缓缓行驶于流光溢彩的水面上。
椒瑛和湟郁走上画舫第二层,夜风徐徐,吹拂着两位璧人的衣衫和发丝,椒瑛只是随随一瞥,就知道船上的人们都向两人看了过来,除了那些面露震惊和艳慕的女子,即使是男子见了湟郁的风华,也会瞪大眼睛,甚至还有低头脸红者,只因他那惊为天人的面容。曾经所有的不适因为次数太多,现在椒瑛已经习惯,她心中有一丝隐秘的骄傲——同时还有哀伤。
随湟郁在中央的空位坐下后,椒瑛发现入口处的圆桌旁还坐着一个头戴黑色帷帽的黑衣男子,帷帽做工精致,层层黑色软纱上隐约还有银线的光泽,椒瑛忽然觉得,有些人会散发出一种气场,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比如湟郁,比如那个黑衣男子。
那人的手搁在红色织锦桌布上,随意握着一只金色盘枝的青玉酒杯,他的皮肤极白,如同纤尘不染的白雪,手指均匀修长。
椒瑛瞥了一眼那只漂亮的手,忽的心中一跳——她似乎记得这只手、那个人难道是……
“我拉你上来。”
眼前浮现出一双幽绿森冷的眼瞳,她曾握住那只手,从冰冷的河水中爬出来。
幽荧君,凛夜寂?
会是他么?他也会来这里?椒瑛又环视周围,看到紫红锦榻上拥着舞姬的男人、一桌两人对饮的男人都向他们这边看来,而眼神中却有险恶的光,她还看到了一个独饮的男人身边放着一把大刀,同时,她也注意到黑衣男子那一桌还有一个小姐模样的美丽姑娘,似乎有意无意看着对方。
因为那些眼神不善的男人,椒瑛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觉,但看到身旁闲适雅致的金发男子,他散发出的从容气度又令她放下心来。
画舫开始在湖面缓缓行驶,五只画舫在湖中心环绕成圆,椒瑛他们是在中心的另一侧,只听对面传来欢呼声:
“快看!”
“舞台升起来啦!”
随着几个人的欢叫,画舫上其他一些感兴趣的游客也起身走去观看,而椒瑛发现,之前她留意的那几人以及戴帷帽的男子都未起身。
人们的欢笑声中,传来清雅明快的音乐,接着,椒瑛便见到人影间升起燃着烛光的旋转莲台,莲花台的转动附和着旋律,如同机械音乐盒。
又一声欢呼,椒瑛随众人视线望去,一个身姿曼妙的青衣舞女从空中飞来,长袖飘摇,仿若画卷中的飞天,她轻巧落到莲台上,舒展长袖,从两侧又荡来粉色纱带,它们在空中相接,那位中央的青衣舞女又将两人拉了上来。
而画舫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注视舞台上的情况,比如坐在黑衣男子对面的锡兰,相比于表演,她更想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神秘男子帷帽下是一张这样的面容,于是她便对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得了小姐命令,忐忑地拿起一只酒杯,笑吟吟道:
“小姐,那边好热闹,您不去瞧瞧么?”
锡兰摆了摆手。
侍女端着酒盏绕过小姐,贴着桌沿向栏杆处走去,走到黑衣男子身前时,她惊呼一声,将手中酒盏扔向男子,同时一扑,伸手抓向帷帽。
而黑纱后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却反应极快,只见他探手一接,原本洒向他的酒水在他手中变了方向,倾洒出去的全都落向侍女头部,同时将面前垂落的帷帽往里收去,而侍女又因为脸上被洒了水,一时未看准,自然抓了个空。
侍女不敢得罪眼前的陌生人,只得抹了抹脸上酒水,道了声“失礼了”便起身跑回自家小姐身旁。
锡兰心中叹气,脸上却没什么表示,只嬉笑自己的侍女:“你看看你呀,这样不小心!”
她本可以立即与那人争辩,但心想还是要看清那人容貌再说。
在这表演开始前的片刻,椒瑛听到那边传来动静,便看了一眼,明显从那怪异的举动觉出些许端倪,她这个旁观者看地这样明显,不知那人是否知晓呢?然而那人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置身事外的模样,因为椒瑛也有丝好奇,想确认是否是倨傲淡漠的幽荧君,便留了一分心思。
忽然又听一声叫好,不知何时水面中央的莲花台上撒下漫天花雨,乐曲的风格从轻松欢快转为悠扬哀凉。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椒瑛捏着葡萄的手忽然顿住,竟然是这曲《上邪》。
抬眸,只见青衣舞女墨发飞扬,罗袖甩出,引颈高歌,她舞得专注忘我,在柔弱的动作中加入刚毅,和着她的歌声,竟然让听者感到悲烈,不过,或许就该如此罢——《上邪》,本该就是这样悲烈的情感,而台上的舞女却将它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她的每次旋转挪步,长袖慢回,都带着浓浓的孤绝意味。
八楼小阁中,临窗饮酒的林远岫听到从湖面传来的歌声,停下了把酒的右手,沉默片刻,将目光探向窗外,寻找那个青衣的细影。
也许是舞女的情绪传递给了椒瑛,又或者是苍凉的古乐激起了她心底的哀伤,椒瑛轻轻放下手中葡萄,忽然没了胃口。
身边的他,高华出尘,丰神晔耀,只随随端着玛瑙酒盏,他在看什么?他在看戏吗?他是不是觉得这首歌十分好笑?
椒瑛缓缓转头、抬头,仿佛怕被他发现似的,悄悄地,怀着满心隐蔽的爱慕去看湟郁。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不知道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多久,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梦中的人啊,我知道你不接纳我,但,就请让我把那份心意一直留在心底吧……
椒瑛就这样殷殷望着湟郁在心中默默说话时,湟郁转过了脸。
“怎么了?”他平常地开口。
金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宛如一缕缕笔直的光线,在烛光彩灯柔和的光照下,他的面容散发出玉般的质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金色羽毛般的睫毛下,一双暗蓝眼眸深邃如星海,笔直高挺的鼻梁下,桃红色的厚唇上依稀留有水光。
椒瑛一瞬间没有掩盖住自己眼中的惊艳,绯色霎时染上脸颊,可耳边听得那战鼓似的歌声,仿佛激起了她心底的勇气,她没有瞥开眼,低下头,而是依然用那胆怯的、欣赏的、期盼的、同时又悲伤的眼神看入湟郁的眼里。
湟郁和她对视了一瞬,两人都未说话,但湟郁却明白了什么,他不是愚笨之人,椒瑛的眼睛已经传达了一切,他先是一怔,只为椒瑛那罕见动人的目光,随后便抿紧唇,收拢燕羽般的长眉,他移开两人胶着的视线,声音里忽的多了寒凉冷意:
“怎么了?”他又重复一遍,但意思却不同了。
湟郁轻轻摇晃手中的玛瑙酒杯,垂眼淡淡看着旋转起来的清酒。
几乎是同时的,椒瑛也挪开眼睛,却越过湟郁的金发,看向高天悬挂的明月。
“今晚、今晚……”
“今晚我们几时回去?”
今晚,月色真好。
椒瑛脑海里忽的蹦出了一个故事,一句话,她几乎没有笑,却仿佛方才一切如常般用她那温婉的声音问。
“你想回去的时候,我们就走。”湟郁回答,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不悦,嗓音中的凉意仍未消退。
刚才椒瑛眼中不加掩饰的分明情感几乎令他感到惊愕,难道,最后,她还是……对自己产生了感情?湟郁知道有女子倾慕他的容貌,但对于那些事,他实际上从未留意,椒瑛……喜欢他也是因为外表吗?也许还有他对她的好。
可他……从未想过……思绪纷乱,但那清远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浮躁,湟郁只是一下一下转着杯中酒水,陷入沉思。
“嗯。”椒瑛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大痛,她随意一抬眼,又看到那边情况。
那位小姐似乎会术法,在黑衣男子仰头饮酒之时,忽而起了一阵向上吹的怪风,或许是那风太过突然,又或者那男子懒得理睬,风吹开黑纱,在短暂的片刻露出帷帽后方的面容……
凛夜寂!
椒瑛沉浸在悲伤里的心被震地一跳,真的是他……幽荧君……他居然也会来这里!?
凛夜寂转着淡绿清瞳漠然扫了一眼陷入震惊和痴迷的对面女子,对方的面容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印象,他转回视线,正好对上了同样惊讶的椒瑛。
下一瞬,黑纱落下,隔绝了视线。
自从上次为抓刺客离开幽都后,一直从未踏足人间的幽荧君也对人间产生了些许兴趣,回去料理罢事物后,他便又只身来到人间,因为不想让太多人注视他的脸才戴上黑色帷帽,今日到楼外楼听曲,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他们。
因为想了解湟郁性格转变的原因,期间他也向那边多看了几眼,也注意到两人间的古怪,察觉出椒瑛隐忍的痛苦,凛夜寂仿佛看戏般扬起了嘴角。
而凛夜寂却不知,对面频频想要窥探他容颜的锡兰在那一瞬间就对他入了迷。锡兰自然不知眼前神秘美丽的男子是神君,反而自己仗着父亲是侯爷便站了起来,打算要和这男子辩论一番。
“这位公子,之前我一直忍着不说,是想你会主动来道歉,虽然红儿只是个丫鬟,但好歹是个女孩子啊,你向人家头上脸上泼了酒水,就一点儿都……都不觉得应该道歉吗?还要我来替人家做主?”
虽是责怪的话,锡兰却说的俏皮,可她这样一口气说下来,对方似乎仍旧无动于衷……
锡兰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时,只听嚓嚓的拔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的尖叫、座椅倾倒,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场面在转瞬间乱了起来……
莲花台上歌舞方歇,画舫中的十多位客人仿佛收到信号一般齐刷刷拔刀冲向闲雅淡泊的金发男子,周围人尖叫奔逃,椒瑛正要起身,却忽的被湟郁抓住手腕按了下来,雪亮的刀剑劈刺过来,湟郁拿起桌上酒杯,以杯口抵挡,目光冰冷,手势如电,竟将几人回击地后退几步。
一上二层他便察觉出那几人暗藏的杀意,由此看来,自己的敌人不仅洪征王一个,他没有告诉椒瑛,只是不想让她增添过多担忧。
看到另外几人又补充上来,湟郁起身,修长的手掌按在桌上,一抬手竟将方形长木桌掀翻出去,上来的人亦不是凡手,气流激荡,厚重的木桌碎为数片,纱帘被猛地吹起,湟郁挡在了椒瑛面前,竟徒手接住了一截残片作为武器击落其他飞刺来的碎片。
“大胆!”
与此同时,一声清吒响起,竟是那莲花台上的青衣舞女以长袖卷住围栏飞上画舫。
“楼外楼岂是你们这些人能胡作非为之地!”
青衣黑发的女子面容秀丽,她一边厉喝,出袖击中一名刺客面部,乘对方分神之际,飞移过去夺走了长剑,再以剑柄撞击刺客喉咙,那人顿时匍匐在地。
而高楼上,目睹这一幕的林远岫猛然握紧右拳,墨发的削瘦男子长身而起,用全然不同于往日懒散的极快步伐向外走去。
当他探到江怀侯的行踪时,便派了人跟踪埋伏,但如今却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舞雩,她突然现身插手此事,究竟是……?
杀手们只对视一眼便相互了然,两人转过身对付青衣舞女,其他人继续围攻目标。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几个眨眼之间,椒瑛已不由得站了起来,心绪万变,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身后跳入湖水别无其他逃跑之路,然而看到有他人帮忙总归令女子庆幸一分,只可惜自己不能像她一样去战斗,还要眼前的男子一边回击一边护着她。
几声惨叫后,包围圈被打开一个缺口,而舞雩也解决了敌人,她长袖一荡,剑刃切段水袖时,她以来到湟郁和椒瑛身旁,一边抵挡攻击一边用沉着的声音道:
“这位公子,抱歉让您受惊了,舞雩会用生命确保您的安全!”
“多谢姑娘相助。”湟郁只淡淡回了一声。
这是椒瑛第一次在蓬莱见到杀人的情景,与真实毫无二致,只听金属切入肉骨发出沉重凝滞的钝响,鲜血飞溅上纱帘梁柱和彩灯,青绿色地毯上尸体周围洇出的暗色血泊宛如浓稠墨汁。
湟郁也夺得了一柄剑,他从容迫近面对他的三个杀手,背对他的舞雩旋身挥手,剑尖划刺,带出一串血珠和惨叫。
就在这时,青衣女子挥出的剑势并未收去,反而手腕微转,向着背对她的金发男子刺去!
而在那之前,椒瑛就已看到黑发女子眼底露出的寒芒,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几乎想也未想,她便张开手臂挡在湟郁背后——那一刻并不需要凝结勇气,她义无反顾地选择用她最珍贵的生命去保护心底的那个高华的人影。
她甚至忘了去喊一声“湟郁”,或许是方才的伤心让她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在那人心中留下一抹痕迹。
青衣女子的剑仿佛是一点点刺开她的白衣、刺破最表面的皮肤,再挤入血肉,斫入骨头,她甚至没有听到断骨的声音,只有剧痛如锤,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只欲跌倒。
而令椒瑛再次张大空茫双眼的是,背心一凉,仿佛是极热的冷,极冷的热,从她胸膛中又钻出一把剑来,她不可思议地缓缓低头看去,嘴中洒出咸热的血,才听到背后惊痛的呼唤:
“阿瑛、阿瑛!”
湟郁察出身后杀意,快速解决眼前三人便反身一刺,可他竟然感觉不到椒瑛的气息,她太轻了,没有任何强烈的意念靠过来,就像一片羽毛一样飘到他身后,让他猝不及防。
青衣女子快速拔出剑又向湟郁刺去,湟郁眼神一凛,一边抽出刺入椒瑛胸腹的剑,一边用左手按住伤口用神力替她稳住血脉,他心中灰败,椒瑛伤到这种程度,怕是连神力也挽救不回……
带着嗜血杀意,湟郁抬指,任何人都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仿佛是一片光飞向了女子的颈处,却有无形的刀锋斩开,顿时溅血的青衣碎裂,两道交叉的深可见骨的血痕狰狞地显现出来,女子手腕顿时无力,冷剑脱手。
“手下留情!咳咳……”在湟郁眼看着就要将手中剑投向女子头颅中时,一声迫切的呼喊传来,紧接着是因为急忙赶路而微弱的咳嗽。
抱着椒瑛的湟郁只抬眼一瞥,看到从楼梯处焦急跑来的楼外楼主便生生顿住手中的剑,原来是——他!
“请不要杀她!”林远岫抬手制止,心痛地看向倒在血泊中气若游丝的舞雩,她的黑发散开,在血泊中沾湿,男子的心随之抽疼,她深夜练剑,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她就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忠诚吗?
“别……”林远岫面色痛苦,扑到舞雩身旁,声音几乎哀求。
“哐当”一声,湟郁眼神阴沉地将剑扔下,他弯腰将已然昏迷的椒瑛抱起,只毫无感情地盯了林远岫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两人身边迈步走开。
他已护住了椒瑛的伤口,但她是否能醒过来却还是未知,当下要紧是立刻带椒瑛医治。
林远岫跪在舞雩身边,最见不得血的世家公子颤抖着手将女子扶了起来,原本眼神涣散的女子努力聚集起光彩,想在越来越模糊的世界影像中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可眼前朦胧一片,只有大团的光晕和侵蚀而来的黑暗,但舞雩知道,他就在身边,远岫……就在她身边。
现在,他是否原谅了她?不……这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最想知道的是……她还想多留一会儿,亲口问问他。
林远岫看着她,轻轻唤着“舞雩”,忽然看到女子的唇动了动,又猛地咳出一串血沫,腕间的人在用力靠近他,她想说话。
林远岫喉咙酸痛,握住那只渐渐冰冷的手,低头挨近她微动的唇,她已经无法发声,只有轻柔的气流从她的唇间逸散出来:
“远……岫,你有……好吃饭?”
林远岫听懂了,忽然间酸涩了眼眶。
这个时候,她还在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年轻的男子忽然哽咽不能语,他用力地点着头,却不知怀中女子涣散的双瞳已看不到任何影像,他看到有一滴眼泪从舞雩的眼角斜滑到耳际。
“答应我……等我,我去接你。”在女子呼吸快要停下的时候,林远岫垂着眼,低声和她许诺。
片刻后,就像周围的其他死亡的容器一样,青衣黑发的躯体渐渐透明,最后化作星光流入地面。不久后,在幽荧君的重生池中,她会得到一具新的容器。
另一边,头戴黑色帷帽的黑衣男子饮尽杯中酒,依旧不理睬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锡兰,起身离去,而他自然无所谓跟随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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