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之野

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只有粗粝的石块，狂风呼啸，不见鸟雀，就连死木的残枝也见不到。

荒漠中有零散的几人顶着风沙前行，是为数不多的通过第一任务的人，他们被告知需徒步穿过荒原。

幽荧君孤身一人走在最前面，接着是椒瑛和湟郁，大风吹得他们长发飞扬，衣摆猎猎。

起初椒瑛一直隐忍着腿部的咬伤，可走了一段路后，她的腿部越来越疼，已经无法掩饰。

在他们后方不远是烟霞君和语黛，风里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低低，靠近我一点吧，忘记了带厚的衣服。”

“我不冷，沙岐王的任务果然和之前的那些不一样啊……”

“哈哈，好个沙岐王，真个折磨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黑纱覆面的黑衣女郎和一个魁梧男人走在最后。

椒瑛跛了一下，落后了湟郁，走在前方的金发男子立即转回头。

他看到椒瑛的右腿虚虚踮着。

“怎么了？阿瑛？”风中，金色的发丝拂在他玉石般的面颊上，也粘在他开合的唇上。

椒瑛想抬手替他抹去那缕金发，她稍微斜向右侧，试图碰到自己的伤口，湟郁湛青的目光随之落下，在看到渗出的小块血迹时

猛然一惊，他之前竟未注意！

椒瑛的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我好像……”

我好像受伤了，可椒瑛没能说完，因为就在那火石电光的瞬间，四下里从地面突然钻出黑色飓风，其中的一个黑色漩涡就在他们之间迅速展开！

“椒瑛！”湟郁急呼，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臂，他的指尖还未触及她的衣角，黑风便以不可阻挡的巨力撕裂了两人所在的空间。

“低低、抓住我——低低——！”另一边，烟霞君和语黛似乎也被吹散了。

宛如黑夜忽然降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一丝光线，在黑暗中，椒瑛觉得自己好像被吹到了空中，她站不稳，跌跌撞撞，黑风仿佛一条条黑色的丝绸将她抽来抽去，让她连上下也分不清。

她便任由这阵怪风像恶作剧的顽童在她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后，风果然平息了，只是仍看不清。

“烟霞君……？”黑雾里有一个柔弱的女声试探问道。

椒瑛等了等，没有听到烟霞君的回音，才向那边问：“是语黛吗？”

她一边问，一边跛着脚走去，却撞到了一人的后背。

“哎呀！”她本来一只脚站着，这突然一撞顿时失去平衡，椒瑛本能地伸手去抓，拽着那人的衣裳滑下去。

椒瑛半坐在地，仰头看去，黑雾渐渐消散，只剩下灰白的雾弥漫浮动，椒瑛看清那人是谁后，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松了手。

幽荧君长身而立，微微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脚边的女子，清绿眼瞳在雾中宛若一双冰冷的翡翠，他抿着薄唇，显然对刚才抱着自己滑下去的人感到不悦。

不知为何，椒瑛怔怔地看了他一瞬，才低下头：“幽荧君，请您赎罪，我不是故意的……”

椒瑛尝试着往后退，却因右腿剧烈的疼痛动不了。

凛夜寂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

“神君。”谦卑的行礼，语黛直到幽荧君从她身边走过，才敢抬起头跑向椒瑛。

椒瑛已慢慢站了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冷，有些晕眩，这才心惊——她中毒了！

可是……椒瑛转头向四方寻找，都找不到那一抹宛如阳光的金色。

她的心底又升起了强烈的悲哀——湟郁是她的守护神，没有他在身边，自己一无是处，活下去都是问题。

“椒瑛，你没事吧？”语黛从椒瑛站起的姿势直觉地发现她的伤口，担忧问道。

椒瑛摇了摇头，然后再对她一笑：“我没事，我们尽快找到他们吧。”

她们两个普通女子站在荒原的浓雾中，四下无声，语黛不免焦虑，扶着椒瑛的手臂，说：“椒瑛，我们跟着幽荧君走吧。”

椒瑛望了望前方黑衣的身影，竟也莫名觉得，跟着幽荧君她们会更安全——总好过她们自己胡乱走。

“嗯。”椒瑛应着，一边抱紧自己的肩膀。她好冷……

两位有着各自生活的女子，此时走在一起，成为相依的两人。

椒瑛在毒液的侵蚀下还是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这样接近过，她一直都没有朋友。

语黛说了些话，大抵是期望立即再见到烟霞君之类云云，椒瑛坚持着回应。

走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语黛，你知道孤光君吗？”

“你说的可是那修罗孤光？”粉发的美人回问。

“嗯……”椒瑛迟疑，也许是吧。

“他可是仙境中的传说人物啊……”语黛感叹道，仰头看向雾气笼罩的天幕。

椒瑛咬着唇，让自己坚持住，她认真听着。

“传说他从地狱归来，在蓬莱掀起了两年的血雨，终结了以烛照君为首的时代，但自从那后……他便闭关了。”那段时间语黛只是烟霞君的扫院侍女，几乎不出栖霞谷，这些传闻都是听说而来。

“之前元宵节，花君……”一想到熙玉，粉晶色眸子便是一暗，但她掩饰住自己的心迹，继续道：

“花君邀请诸位仙君参加元宵宴席，孤光君称病未去。”

“……”椒瑛依然未说话。

“他就像一位魔神。”语黛下结论说，又悄悄低语：“我看那个人……”

“像是疯了。”

椒瑛动了动唇，想问她孤光君是什么模样，是那日在炎洲听到的惊天容颜么？可她受伤的右腿忽然失力，向前跌倒下去。

“哎！”语黛被她拉着，也向前蹒跚一步。

“椒瑛、椒瑛！你怎么样了？”

椒瑛半调着，手臂滑出来碰到了语黛，语黛这才发现椒瑛的手居然是冷的。心中一惊——她中毒了！

“你中毒了……”她喃喃低语，有些颤抖。

椒瑛彻底离了她，坐在地上，她的嘴唇苍白，眼底泛青，紧紧抱住自己，她想找到一点温暖，这样的寒冷令她发狂。

“等我！”娇弱的粉发女子对她喊了一声，随即鼓起勇气，跑向走在前面的幽荧君。

他们隔着不远，而且他是神君，感官敏锐异于常人，自是一路上都听得真切。

语黛从他身后追过来时，他停住了。

语黛下跪在地，仰起娇美的面容，言语恳切：：“幽荧神君，您发发慈悲，请您救救她吧！”

椒瑛抬起了眼，她看的是语黛，那个人，居然愿意为了救她而下跪。

冷风中，幽荧君漠然问：“我为什么要救？”

那日椒瑛落水，也许是因为他惊吓到她，而这一次和他半点不相干。

这个回答似乎也在椒瑛的预料之中，她心底荒凉，觉自己命不久矣，又充满固执，便颤抖着用僵硬的四肢爬了起来。

语黛听到神君淡漠的回答确是震惊，她含着眼泪，心底酸楚。

如果椒瑛走不了，她该如何？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担忧，另一方面，被那高高在上的神君如此拒绝，她甚觉委屈。

“幽荧君……用什么能够换取您的怜悯？”语黛坚持问，她的声音发颤，惹人心疼，“烟霞君是很好心的人，如果您能救椒瑛，等再见到烟霞君他一定会还报您的！”

“呵，”幽荧君冷笑，“你倒是嘴巴灵巧。”

这一句却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

椒瑛一步步挪过来，满头银发，如若风烛残年的老人，她颤抖着，勉强抱着自己取暖。

“语黛，我们继续走吧……”她站在那里，不看幽荧君，想拉起下跪的女子。

“……椒瑛！”语黛不起，看得出椒瑛中毒已深，若不尽快资料，怕是……

椒瑛微弱地笑，嘴唇如干枯的玫瑰花瓣，她的声音轻柔而飘渺，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们快走吧……说不定，很快就能和他们再见了。”

不料，另一个低而冷的声音陡然闯入两人的对话：

“如果你感觉冷，那就说明已经离死不远了。”凛夜寂看着椒瑛灰白的面容和发紫的指甲，无情地宣告。

椒瑛终于转眼看向神君，问这个掌管幽冥地狱的君主：

“我还会复活吧？”她苦笑着，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紧紧攥住湟郁在流洲梅园送她的紫水晶项链。

仿佛用这种方式，可以在另一个时空与他连接，因为有他，那灿烂千阳般的陪伴，她便能无惧黑暗与死亡。

凛夜寂看到椒瑛银紫色的眸子里露出柔情，想到那纯净的水晶项链也不是她能支付得起，心下已了然。可他也因此而有些迷惑——他原本以为孤光君那样的人，是无法走出黑暗的，亦不会爱人。

“幽荧君，求求你，救救她吧！”语黛近乎央求，让椒瑛心中难为。

“语黛，劳心了，你起来吧！”椒瑛只知旁边的黑衣神君心冷如冰，那又何必求他呢！她咬着唇，拧着一股劲，声音里也有分明的倔犟和清高——你起来吧！

沙石被碾压——凛夜寂转过身，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坐下，我给你看看。”

他的声音依然幽凉，仿佛救或不救一个人仅是他忽然而起的一个念头——让听者觉得他下一刻又会说：“算了，不好玩。”

椒瑛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把语黛拉了起来，随后盯着黑衣男子那双美如宝石的绿瞳，恭敬却冷淡地问：

“您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

她的紫眸澄澈，隐忍着疼痛，暗含凄凉，还有一点点尖锐的东西——

多年以后，当一切都沉寂之后，凛夜寂会想到这一刻她的眼神，她伪装的恭顺外表下包裹的愤怒和锋芒，她那颗早已深埋的反叛之心！

当时的凛夜寂只皱了皱眉：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接着再次冷声命令：“坐下。”

“……”椒瑛低着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为了湟郁？

“快点坐下。”语黛在一旁催促她、拉她，于是椒瑛跪坐下来，将受伤的右腿弯曲地伸向前方。

凛夜寂依然站在，他分明如此年轻，却气势压人，讥讽般笑：

“把鞋脱掉，还要本君给你脱？”

椒瑛有些羞愧，用抖着的手把蓝色云纹锦靴拔了下来，又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和已然变成紫黑色的伤口——两个深深的血洞，仿佛不该出现在她那白瓷般的肌肤上。

凛夜寂这才蹲下来，一只膝盖跪地，他那华贵的金线黑衣沾上了尘土。

他伸出手——那是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有着奇异的美感，只因皮肤下清晰可见的一条条碧绿色血管。

在他的手碰到她的伤口前一瞬，凛夜寂抬眼看了一眼椒瑛，他心想，她还不知接下来会……

凛夜寂将手轻轻搭在女子的伤口上，他刚一开始疗伤，椒瑛便猛地前倾，面部扭曲，喉咙里即将发出痛苦低吟却被她忍住，她一下子动了一下腿，差点没有甩开那只为她疗伤的手，为什么……会这么疼……！简直是要把她的整个身体都砸碎了一般的疼！

凛夜寂本只是轻轻搭着，她这一动，他的手擦过了她的腿，抹上了血，他僵住了，知道自己手粘上了椒瑛的血，脸色又是不悦。

“别动。”幽荧君阴沉沉地说。

“对不起，我不会再动了。”椒瑛保证道。

一旁的语黛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话，只轻柔盖上椒瑛的手。

再继续疗伤时，那条腿微微抖着，果然不动了。可椒瑛却离开语黛的安抚，自己将两只手抠入了沙土中。

这是幽荧君在戏弄她么？她忽然想到这种情况，忍不住看着身前容颜瑰玮的神君说：“好疼。”

“这是为了快速治愈伤口，你需要祭献的能量。”凛夜寂回答，他并没有看她，只低眼看伤口，接着幽幽说：“否则就从我身上取。”

椒瑛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她也确实感到自己中毒的症状几乎消失，只剩下摧肝裂胆的剧痛。

“不用……用我的就好，谢……嘶——神君救命之恩。”

多年以后，当一切都沉寂之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修罗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