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皇帝带着使臣从北郊回来。一切礼仪之事都需要礼部操持,还要往弘文馆借人手。
季世平刚进弘文馆,就发现公案上没有文长明的影子,拉住旁边路过的小内监,问:“文学士人呢?”
小内监说:“文大人今日告假。”
“有说原因吗?”
小内监皱皱眉头,说:“听说是小文大人和家里的老大人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老大人在京城有老相好,不愿意回怀庆老家之类的。”
季世平眼睛一瞪,说:“住嘴,文老大人都多大年纪了。”
小内监走了,季世平拿起两本书边走边小声说:“年纪这么大了,不应该啊...”
弘文馆和礼部因为使臣朝见的事忙得晕头转向,文长明又告假,季世平不得不亲自上阵。
当天下午,季云暮在去礼部衙门的路上碰上了季世平。
“父亲。”
季世平看了看周围没人,说:“今天下午出宫,你先去一趟文家,今天文长明那孩子告假,你去看看人家。”
季云暮问:“没什么事儿吧?”
季世平想了想早上小太监说的话,发觉想不起来了,说:“好像是什么长明那孩子要给家里老大人找个相好...”
季云暮听后惊掉下巴,愣在原地。季世平自顾自地往前走,边走边说:“最近事儿太多了,我记得是谁的相好来着?”
下午,季云暮出了宫,赶紧让人驾车往文家赶。在路上,季云暮问赶马车的马夫:“你今天碰见文家送告假帖的人了吗?”
“碰到了,还聊了两句,在宫门口送了帖子就走了。”
“可有说些什么?”
马夫一时想不起来,在季云暮的催促下,突然记起来了,说:“好像是小文大人要给自己在老家找个相好,老大人不同意就一直不进宫当差。”
季云暮又是一头雾水,说:“没记错?”
“应该是这样的吧...”
马车到了文家大门口,季云暮在下人的带领下往内院走。季云暮问:“你家公子今天怎么了?”
“和老爷子吵了一架,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季云暮进了屋子,文长明正坐在椅子上叹气。文长明说:“坐,坐吧。”
季云暮坐下,说:“听说你要给自己找个相好?”
文长明听后抬起头,骂一句:“我找个屁相好,你有事儿就说。”
季云暮把他听到的传言说给他听,文长明听后又仰天叹气。
季云暮说:“宫里宫外人的嘴有多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倒是快说是什么原因。”
“我以前也提起过,我想让我们家老大人回怀庆老家修养,可他不同意,非说什么不看着我不放心,还说什么看着人成家才放心...”
文长明说完就看他一眼,说:“你得帮我?”
“帮你成家?”
“我说帮我说服我家老大人回怀庆...”,一个白眼翻过去。
...
在主屋里,文延之也正在床上躺着准备喝药。
季云暮刚进去,说:“老大人,有些日子没见我了吧。”
文延之喝了口药,说:“是不是长明今天没进宫,让人说三道四了?”
“宫里的人嘴碎,不必理会。”
文延之把药碗放下,说:“长明想让我回怀庆,还拿不进宫当差要挟起来我了。”
季云暮安抚说:“他不懂事,我已经替您说过他了。”
文延之叹一口气,说:“我也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你们今年刚入宫当差,我怎么放心。”
“长明父母走得早,我替我兄弟一直看着他长起来。我是无福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朝廷里的凶险你们怕是已经见到了,我怎么舍得把长明一个人留在京城里。”
听着文延之苍老的声音有些许悲凉,季云暮拉着文延之的手说:“这不还有我,我们的交情从长明入了京城一直到了现在,有我替您盯着他。”
文延之还是叹气,季云暮拍着胸脯说:“我用这十多年的交情给您立个军令状,我一定好好看着他,绝不让他有一点逾矩,您看成不成?”
见文延之有些动摇,季云暮接着说:“您到了南方老家,就好好享受。实在闲不住,您就开个学堂讲书,您老人家可是前朝钦点的进士,就算是发挥余热了。”
“我知道您和长明吵了也不是一两天了,但长明又要埋头公务,又要惦记着您,也挺累的。不如回老家,都是些亲戚朋友,您也能有说知心话的人,您说是不是?”
又是一番劝导,文延之有些改变主意,文长明也刚好进来了。
季云暮装腔作势,说:“过来,你说你幼稚不幼稚,进宫当差说不去就不去,这是你上学堂的时候吗?”
文长明剜他一眼,对文延之说:“好,是我不懂事了,那叔父想好没有?”
文延之想了想,说:“好吧,再过两天,我就动身回怀庆老家。”
...
文长明亲自把季云暮送到家门口,季云暮刚下台阶准备走,又转身问:“年都还没过你就想着把咱叔父送回去,你小子安的什么心?”
文长明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说:“好好调养身子,就这么简单。还有,那是我叔父,不是咱叔父。”
“诶不是,我好心帮着你劝,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季云暮话还没说完,文长明扭头就进了家门,还让下人把门带上。
“真是小白眼狼。”
晚上,在文延之屋子里,文延之拉着文长明的手,说:“我回去了,咱这个院子就只靠着你了。若有事,可求助于季家,我在礼部任职多年,礼部亦可。”
“知道了,我能有什么事。”
文延之还是不放心,接着嘱咐:“满招损,谦受益,你从小读的书,知道的道理得用起来。”
文延之看向窗外的黑夜,说:“长夜漫漫,你得好好地过下去。”
...
两天后的清晨,冬季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荣京城门处,文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好。
文长明扶着文延之到了地方,文延之说:“在京城生活了几十年,虽不是故乡,但如今要走了,也是不舍得。”
文长明把文延之身上的披风裹严实,说:“我替您在这里守着,给您常写信。”
文延之眼睛里有些不忍,说:“我舍不得京城的景,更舍不得你,你在京城一定要小心行事。”
“您已经叮嘱过了,再说官阶并不显赫,您就不用担心了。”
将文延之扶上马车,文延之又转身,说:“不求你官阶显赫,光耀文家门楣,你切记,不可过分亲近陛下,否则易生事端。”
马车很快就走远了,文长明一直看着越来越远的车轮印子。
云树走过来说:“公子,该进宫了,宫里王侯家的孩子还等着您讲书。”
“知道了,走吧。”
...
文长明前脚刚进弘文馆,后脚武小公子就迎上来了,拉着文长明往书堂走。
“我书案上还有一堆事情没办,等我先去处理完事情啊。”
武小公子说:“我们求过季老大人了,事情已经交给其他人办了,您就接着给我们教书就行了。”
文长明把武小公子拉住,说:“那我先去准备一下,好不好?”
武小公子这才放开文长明,文长明刚想去准备,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季云暮拉住。
季云暮说:“你家老大人出京城了,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你还不去文渊阁当差跑这里做什么?”文长明转身就要走。
季云暮又伸手一把拉住,说:“你不能这么白眼狼,当初你来京城的时候可是我带着你玩到现在,如今要不是我帮你劝着,你叔父也不可能这么听你话。”
文长明看他一眼,一脸不服,插科打诨一般说:“你一个勉强算得上是仪表堂堂的人,把我家老大人支走,留我一个人在家,你心里是什么不好的打算?”
文长明说完扭头就走了,不远处的学徒看着季云暮发笑。
季云暮对他们说:“看什么看,你们先生一会儿就要点你们了。”
看文长明走远了,季云暮又喊:“要是谢我过两天就和我一块儿去陪我妹妹听戏,南曲的班子,稀罕得很。”
将闲杂人等打发走了,文长明拿着几本经书古籍走进书堂准备开始讲课。
文长明坐到位置上,说:“今日讲我朝律令,我们先从‘法’这个字讲起...”
...
“后宫之家,不得封侯与政...”
...
“易成奸党,或为外戚...”
...
文长明看自己又把几个学徒讲困了,其中就有高君义。
文长明站起身走到高君义的书案旁,用书敲打他的书案,说:“你好好带个头。”
为了缓解尴尬,文长明咳嗽一声,说:“诸位可有疑惑?”
武小公子问:“先生,我朝律典并无规定奸党罪,到底何为奸党?”
另一边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这么大胆,直接说:“那不就是如今朝中...”
还没说完,文长明就抢着说:“奸党,乃君子不轨而结党,朝臣与士大夫结党更为历朝君主所忌惮,因利而聚且因利而散,大致如此。”
文长明心里想着:还好抢过话头了...
文长明又突然提问高君义,说:“你来说说‘法’这个字的来源。”
高君义早就困得不知道东西南北,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文长明说:“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里,世子你把这个字的来源抄一百遍,后天交上来。”
文渊阁中,邵相,李尚书,曹尚书正与皇帝商量乌桓族使臣提出的请求。
曹汝阳说:“乌桓族此次来朝所提出的出兵增援的请求我朝已经答应,资助钱粮之事不宜再同意。”
李文英并不同意曹汝阳的意见,说:“臣并不同意曹尚书所言。乌桓此次来朝并没有与其他异族同时来朝,而是只身入境,足以见其诚意,加之乌桓异族为我朝属国,受化外之人侵扰,如不资以钱粮,恐寒属国之心。”
曹汝阳挺直了身板,目视前方,说:“李尚书若这么说,那这钱粮就由您来出吧,户部没这个钱。”
肃文帝咳嗽一声,说:“邵相公怎么看?”
邵相公拱手,说:“老臣以为,我朝出兵已经是给足了乌桓族的面子。至于钱粮,每次他们朝贡,陛下都会赏赐金银无数,又来要钱,恐怕养虎为患。”
曹汝阳又说:“如今在北境,乌桓势力最大,虽有为我朝抵挡化外之民侵扰,但其亦是虎狼之族,有以小博大之嫌,不可相交过密。”
皇帝说:“就这样吧,兵部差一个人领兵赴乌桓北境查看,至于钱财就不必出了。李尚书替朕给使臣安抚两句,邵相公把使臣的纳贡仪式交给礼部和弘文馆再议一议,拟成折子呈上来。”
“是。”
“都退下吧。”
三个人退下后,肃文帝又把全福喊过来,说:“派人盯住使臣居住的屋子,看看有哪个大臣去拜访。”
殿外,曹汝阳跟上邵相公,说:“邵相不愧是老臣,一语中的,能驳了李文英。”
邵相公面带笑容,边走边说:“曹大人过誉了,都是咱们做臣子的该说的。”
曹汝阳又带着笑意说:“相公谦虚了,您看如今兵部派谁赴北境合适?”
邵相公赶紧推推手,说:“诶,圣意独裁,你我岂敢揣测。”
说完就要走,曹汝阳把人拉住,说:“私下说说也无妨。”
邵相看四周无人,便小声说:“北境苦寒之地,须得能臣良将才行,兵部的赵康虽说年长一些,但老当益壮且身经百战,可堪重用,我相信李尚书也会这么想。”
说完,邵相便摆摆手赶紧走了。
邵相公进了文渊阁,喊来季云暮,说:“云暮,有些事需要你亲自往兵部跑一趟。”
嘱咐几句过后,说:“去吧。”
当天下午,各部官员开始出宫回家。赵康刚出宫门,府里的下人就把马牵过来,说:“大人,府里有客人来了,请您快快回府。”
赵康听罢,捻了捻花白的胡须,随后上马也顾不得会不会闪到腰,当即快马回府。
回到家里,在正堂里坐着曹汝阳的手下。
赵康说:“有失远迎,不知是曹尚书有何指示?”
那人说:“我替我家主人曹尚书传话,如今朝中有人推举您领兵赴北境,北境乃苦寒之地,老将军怕是要遭罪。”
“年过半百之人,陛下若有重托,即使赔上性命,做臣子的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赵老将军说笑了,可是我们听说是因为赵老将军不满李尚书越权把控武官选拔,这才被李尚书忌恨,才想推举您去北境受罪,这并非老将军所愿吧?”
赵康听后,眼珠子转两圈,行了大礼,说:“曹尚书用心良苦,还望尚书大人替臣在皇帝面前说话。”
曹汝阳的手下赶紧去扶赵康,说:“老将军两朝重臣,这是折煞我了。您放心,您的话我一定传给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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