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朝云临危?

不消候到掌灯时分,便另有一拨侍女来办交替,柳朝云方知这一班十八人,是再分作日夜两支,倘碰上了喧繁冗累之事,方倾巢出动呢。

柳朝云亦与玉瓶兜面迎见了。

柳朝云既知道了排班的窍要,便不禁添了困惑,玉瓶乃前日晚间过来与我们说芳菲被撵,昨日午间一道儿泪别芳菲,那晚差必然有她一员。

今儿,玉瓶理应与自己一并当值的啊?

不过当下自是与玉瓶讨问不得,是以柳朝云也只好将不解的话暂化在齿间了,随众退出殿外,往东殿灿美阁用膳养息了。

这分属二等侍女的膳例,初初列布在柳朝云眼底时,她的心应时悸了一下,额首偏向与坐在左侧的玉簪,悄声儿道:“好一桌子的齐整饭菜,竟有大半儿我不认得,还要姐姐腾点儿空,与我说几个开胃的。”

玉簪抿唇一笑,当即从温酒炉上执起银壶,斟了个满盏,双手奉与柳朝云后,与在座众侍说道:“想来姐姐们已有些纳闷在心里了,这怎么比平时多了**个碟,还添上了两三样本不在膳例单子上的果碟糕碟呢?”

在座的另外八个侍女点点头,有人笑应道:“玉簪姐姐快别捣鬼了,快实话与我们说罢,今儿是什么日子,能教姐姐如此不吝?”

柳朝云望着紧握在手的银盏,已经明白了**分,登时睑里情不自禁地涌上泪意,一壁听玉簪接道:“就你嘴巴最快!你这样一说,岂不是叫众姐姐都猜到了,是为朝云妹妹攒的洗尘宴了。”

八侍听罢,纷纷第次着自斟温酒,敬与柳朝云,有那善辞令的,极温逊地说道:“眼下若非有玉簪姐姐的提醒,恐怕我们都还被唬得……得到明日,才记起来,要治备一桌酒席与云姐姐呢,还要请云姐姐原谅一二。”

柳朝云亦一一回敬不提,及这两三句很是周全妥帖的话,缓缓诉尽,便又与说这话的主人倾了一盏酒,眉眼衔笑:“这还不罚?姐姐们来评评,姐姐们肯与我同饮一壶酒,就是拿我当一家姊妹,一家姊妹,哪里就要说到谅与不谅了,好姐姐,你可要吃下这杯罚酒。”

玉簪见状,当即接过这茬戏言:“虎耳快吃了,你还得在我手里吃一盏呢。”

席间众人逐渐放意畅快起来,彼此话语也越发稠密,众人的名姓,年龄,居所,柳朝云也大概知其七八了。

柳朝云不由追忆彼时初进含凉殿的光景,足足折腾了两三个月,才与同班应差的宫侍略有往来,不免感慨万千:倒真是离不开玉簪姐姐的照拂啊。

及到了众人兴竭宴息,各自散去的时候,柳朝云因挂念着事情,忙拉着玉簪出了东殿,沿着曲廊,往混熟了的暖翠坞方向去了。

或许是柳朝云略略酒沉的缘故,一路上不时地与玉簪附耳一句:“我怎么,怎么会有这么疼我的好姐姐呀。”

暖翠坞,盖造得十分精巧,小小的三间窄室,乃是春育苗种,入冬则催养繁花的所在,自是和暖非常。

因此每每秋去冬来,柳朝云若是起了散闷的心思,又懒于在外走动,便会结伴儿去暖翠坞,赏一赏那名目繁多的珍花异草。

司值于暖翠坞的宫侍,向来是对柳朝云殷恳款待的,毕竟在殿外宫侍看来,柳朝云纵是殿内末等侍女,那也是从云霓之上下来的小仙女,那是纡尊降贵。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不仅柳朝云摇身一变,成了二等侍女,成了司花侍女眼中的仙姑,还破天荒地又携了一位眼生的萼绿华,更是比往昔殷勤恭身地迎进二人,再引入干净里间,与人展铺停当柳朝云喜用的坐褥。

这名司花侍女一面差唤小鬟,要她捧茶献果,一面乐地摇头晃脑:“两位仙姑驾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这里拾掇得还算看的过去,仙姑略坐一坐,待明儿好好打理一番,添上些愉目东西,下回二位仙姑再贵脚踏贱地,好解闷。”

柳朝云一手挽着玉簪的胳膊,扶她坐定了,再去捏了一下司花侍女的脸颊:“瞧你,往日我来,也不见你像个猴儿一般上蹿下跳。你去罢,有事再唤你进来。”打发了她,复扭身落座在了玉簪的右侧:“玉簪姐姐,我们玩到亥时初才回去,好嘛?”

玉簪欣然点首:“这真是个好地方,比我们那儿还多一样好处。”

柳朝云“嗯?”了一声儿。

玉簪柔柔地露出一个笑:“人少呀,诶呀,想躲云妹妹的问,都找不着借口躲了。”

柳朝云腮上应声陡吐一蓬樱云:“姐姐不许取笑我,实在是姐姐忒好了,忒周到了,心里就是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与姐姐说说话。”默过一息:“姐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爱听。”

玉簪轻轻地拍着案面:“从哪儿说起呢?就先讲一讲我和玉瓶的关系吧。”

烛摇灯影,栖在玉簪鬓间的重瓣绒花也在烛光里一曳、一曳地摇颤着,将玉簪又曳回了四年之前,一个与当下一般无二的时辰。

东宫。一弯玉带桥下,两个梳着鸦髻的小宫女,正互相争执。一个叫作玉簪,一个叫作玉蕊,玉蕊便是当今的玉瓶。

“玉簪!我受用不起,受用不起你、你窃来的东西!我要丢水里,我也不许你再去库房!”玉蕊手中握着两枚金锭,就要掷进水里。

玉簪气得跺脚不迭,饶是费尽齿力地驳辩分证,玉蕊仍是百般不信,遂瞧见她扬手掷金,疾忙上前两步,一面要锢住她的臂膀,一面黛眉立竖,凶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信不信凭你!我没有去窃金钗,这两锭金子也并非是那对金钗所融又铸成的!别人是看不得我猛然走了大运,得了这金锭,编了话在你跟前诬我的!就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啊!”

玉簪面容之上先前的啼痕还未摄去,便又浮红缀露了:“你、你不要糊涂呀,我情愿给你赌咒发誓,若是我窃了那一对金钗,铸成了这两锭金子,就要我死在金钗——”

玉蕊如何忍下心肠去听,当即出言截道:“别!别!我虽厌恶你窃金,却也不愿看你把命赔进去,你既抵死不认…”直将金锭发了狠劲地掼在了地下,死心要与玉簪有个决断:“那么从此往后,我们再不走一条道罢!”说完便退步抽身离去了。

玉簪早已精疲力倦,再遭受如此诛心话儿,四肢顿觉如一团棉絮,注尽全力一撑再撑,心底无比期盼玉蕊回睐一眼,可煞白而绵颤的唇,已然难以撮出半粒儿挽留话……

玉蕊的影痕愈游愈远,到后来,仿佛游去了天际,玉簪无比澄彻地清楚玉蕊已经幻化成为高穹里一片云,往后再触碰不得了。

难猜历了几时,玉簪那已是僵麻的身子,骤然歪仄跌倒在地,掩面而泣,不须半息,一记碎过一记地呜咽,从她的指间漏下。

连那枚半藏在停云里的月牙儿,似乎也看不得这平日里似海棠花般的水秀人儿,时下已濒近萎垂,悄然将自己隐进一脉更阔的浮云里去了。

柳朝云始终是一副很认真的神容听着、听着,直至玉簪以一声饱酿惋惜的叹气作结,柳朝云耽虑她心中仍积忧怅,立马与她搭了腔:“姐姐莫要忧虑,想姐姐竟遇到过如此不平的事,可查访出谁来诬姐姐的,玉瓶姐姐怎么就如此深信不疑那奸人的话了呢?”

此刻再睹、再闻玉簪的脸庞、腔音,已将失意与颓然抹净,与久置案上的茶水一般平静了:“我也曾无数遍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明白了,大抵我们并非是真正的金兰之交罢,究竟是谁,她终了也不肯对我说。”

柳朝云沉默了,一面轻柔地拍一拍玉簪的手背,最终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极诚极细地剖析道:“玉瓶姐绝不是个冷硬心肠的人,芳菲犯了那样的错儿,玉瓶姐仍为她跑前跑后的筹办,玉簪姐,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据理力争的时候,疏漏了什么,致使玉瓶姐偏是不信?”

玉簪当即沉想了足足一刻,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柳朝云另一手开始捻绕起裙带来,这是又再多付一分更深地忖思情状。

玉簪翻掌相握住柳朝云的掌丘:“好了,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可不许再想了,并不急在这一时呀,我知道,你是想要我们消弭误会,重归于好。”

柳朝云更心愧了:“本是要安慰姐姐的,倒教姐姐安慰起我来,我真不中用。”对于玉簪屡次猜中自己心思的行为,除去赞她一句心细如发,钦佩亦添上不少,是以不觉间与她又靠近了一寸:“姐姐总是知道我心里的事,原本我是不敢对姐姐直说的,若是姐姐嫌我狗拿耗子,可如何是好呢。”

原本神情娴柔的玉簪,听过这话,当即噗嗤一笑,平添一抹俏丽之风:“又说傻话了,我难道是属狗的,不识好人心吗,当心我再拧你。”顿了顿,神色由衷地说道:“那么就要多赖你费心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柳朝云应得极为爽快,已谋了个计画在心,却不知玉簪窃金一事,对于玉瓶来说,是一桩她人不可置喙一字之事,曾有姊妹瞧见玉瓶玉簪失和,立刻去劝玉瓶,要她回转心意,不想玉瓶冷笑着与其割袍断义了。

玉簪难道也不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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