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淑云堂前冉冉挂起几处抹红的宫灯,赵书柘才踏着青砖甬回到府中来。
彼时贺云起正凭着廊前栏杆与皎玉说话,远远就见这凌川王爷耷拉个脑袋,瞧着像是吃了官司的模样,便忙迎过去:“王爷回的好晚,可用饭了不曾?”
“天气这么凉,娘子怎么在风地里站着?”赵书柘见了云起,忙过来拉她的手,眉间犹带着禁中带出来的倦色,“在大娘娘宫里用过点心了。”
云起倒是心疼的紧:“那怎么成?得吃些热汤饭才好,正是厨房那几个丫头的手艺不佳,一会儿我亲自去,给王爷做香饮子来喝。”
前面竹月已掀了帘子,正引王爷往正堂走,云起带了皎玉回身便要去厨房,瞧着快到了用膳时分,院子里丫鬟婆子来来往往人也不少,那赵书柘却不肯挪步:“娘子还会做香饮呢?”
这话倒平白勾起旧事,她在贺家少说做了五年的烧火丫头,香饮子更是做的远近闻名,若不是有人戏称她叫“香饮西施”惹了麻烦,她才不至于“金盆洗手”直至今日才有机会重操旧业。
不提也罢,那云起靥上浮起一层浅笑:“夫君不信,只管同去,只是怕这厨房不干净,碰脏了你这新换的斗篷。”
赵书柘似是更来了兴味:“不过一件斗篷而已,弄脏了再做便是。”
这会子厨房的活计才忙完,孙妈妈一面安顿着几个婆子丫头将饭食预备好,一面催着那翠簪温一壶桂花酒。
那翠簪却是没事人一般,慢条斯理地生起炉子来。
“王爷都回了,眼瞧着上面要传饭,你还在这儿磨蹭,皎玉今日说的果真是没错,有你这么当差的吗?”孙妈妈叹了口气,自顾去温酒,谁知那翠簪听了这话却跳起来:“我本就不是在这厨房里帮闲的,许多活计我偏偏就是不会做,你们贺家的丫头如今金贵了,野鸡变凤凰,陪嫁的也狗仗人势起来了,我们可是府邸旧人,论出身能差你们姑娘哪里去?没道理听你们这些乡下来的在这耀武扬威。”
贺云起听了这话,住了脚步,回头见那赵书柘面色一沉,问:“谁在里头嚷?”
“王爷,是东院拨来的翠簪。”皎玉忙回话。
赵书柘闻言,眉头微动:“她怎么在这儿?”
“后院之事,王爷不必操心,自有内外管事的安排打点,上头还有母亲大人,这丫头虽言语无状,但到底是在府里当差多年,又是伺候过王爷的,若要处置,还得去椿萱斋讨个示下。”云起瞧夫君面色转冷,又接过话来。
果不出她所料,赵书柘是最不爱听“椿萱斋”三个字的:“讨什么示下?你是凌川王妃,当掌中馈,后院内宅都是你说的算,何必看旁人的脸色?”
“王爷别动气,那便喊她家里的来,把这丫头赶出去了事。”云起宽慰两句,见赵书柘愠色未减,拂袖而去,便嘱咐皎玉跟着,一并去叫那管事的也上来,又进厨房让那翠簪去堂上听命。
翠簪本就轻狂,还当是王妃怕了她的威势要换她去做房里的贴身丫头,直到见了那刘管事带了她兄嫂来,说要赶她出去,这才跪下求饶,鼻涕眼泪一把,楚楚可怜地跪到赵书柘面前去,那赵书柘本就心情不佳,冷眼申斥了两句,便叫文朗把人拉了出去。
此刻云霞厅摆好了饭,贺云起亲自捧了鱼洗上来:“王爷,先净手吧。”
这边赵书柘还是一张冷脸,不情愿的将手伸进那白茉莉泡成的水里搓了两下,那边皎玉喜滋滋地报上菜名:“今日厨房备了酒蒸鸡,鲜笋糟鹅,嫩茭白,梅子姜,还有才送来的鲜蟹,配着这桂花酒吃。”
“还有新做的香饮子,王爷尝了也驱驱寒。”云起放了鱼洗,又捧上茶水痰盂,竹月也适时送了这王妃亲手做的竹叶春上来,余下的几个丫鬟也跟进来预备着布菜,一时间这云霞厅也热闹起来。
赵书柘一手接了茶盏,另一手携云起入座,眉目忽而舒展,柔声道:“让她们做就是了,娘子好好歇着吃饭。”
瞧着夫君像是气消了,云起见他漱了口,神色如常,倒觉得刚才的冷脸是自己的幻觉——赵书柘这般温柔的男子,怎会像赵君时那样阴晴不定。
“娘子这手艺真是极佳,香饮做的甘甜可口,倒是比往常喝的强十倍。”赵书柘咂咂嘴,不住称赞,“有这手艺却还瞒我。”
“王爷这几日不在府里,怎么有机会?”云起垂眼含笑道。
“方才是我急躁了,对不住娘子。”赵书柘自斟了一盅酒,仰脖子饮尽,觉得身上暖了,又动手拆起蟹来。
贺云起捏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颤,她在贺家灶下数年,听惯了呵斥讥讽,这般温言软语倒比珍馐更教人无措,可见赵书柘真心了。
正待开口,却见孙妈妈在屏风后使眼色,忙顺着话头道:“原是妾身愚钝,不解王爷心意,说起今晨进宫请安,太后娘娘还问起府中中馈......”
“大娘娘倒还真是关心你。”赵书柘忽而冷笑,手中的蟹八件锒铛落入骨碟内,云起此刻正满心盘算着怎么接话妥当,完全顾不上观察这赵书柘的神色,更来不及品这话的意味:“正是呢,说句僭越的话,妾身是王爷内助,学着些管家理事,也能让椿萱斋那边歇着不是?”
“这是自然,这些日子本王在外公务,没顾得上调停,明日让刘平家的来,你放心跟着料理就是。”赵书柘顿了半刻,竟不费吹灰之力般应了下来。
云起喜不自胜,故作矜持般起身道谢,忽而见小厮文星进来通传:“王爷,宫里头来人了。”
赵书柘也不忙着起身,只自斟了一杯,云起不敢催促,一面递了方巾过来,一面关切道:“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今日去见了太子,陛下派人来盘问一番罢了。他二人既然嫌隙已至此,又何必做父子?”赵书柘接了方巾擦了手,眉头紧皱地起身来,依旧将那拆好的一碟子蟹肉放在云起面前,“先自己用膳吧,不必等我。”
残席未撤,云起倒为着这事悬心不已,便放了碗筷,传了小厮文朗进来问话。
“王妃别挂心,原也没什么的,王爷只是照例去东宫复命,皇上呢,也是照例派人来问话。”那文朗垂着手弓着身子,远远立在那门口。
云起依旧是不放心:“王爷回的这么晚,可还有什么旁的事?”
“小的同王妃一齐回来的,后面的事,小的也不知。”文朗讪讪一笑。
那孙妈妈在旁边瞧着这二人一问一答的皆没问出个要紧来,便拿了个早备好的包袱上来递给文朗,见他踌躇不敢接,笑道:“听说你下月要娶妻,这不过是两三匹喜庆颜色的缎子和几件首饰,既是王妃的心意,也让我们淑云堂沾沾喜气。”
文朗听了,半推半就地接过来,连连道了谢,又说:“今日只听说大娘娘冲王爷发了火,旁的......也没什么了。”
“大娘娘发火?”云起更是不解。
“小人也只是听人说,并不真切的。”文朗忙解释道。
云起见这小子狡猾非常,光回些囫囵话,倒气不打一处来,但依旧叫皎玉好生送出去,那文朗也是千恩万谢的,又给云起磕了头,抱着包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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