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阳光洒满房间。
林垂檐睁开眼,房间里空空荡荡,他走到楚稚酒的房间门前,门大开着,里面的被褥整齐,没有丝毫被使用过的痕迹。
楚稚酒一晚上没回来?
林垂檐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他开车,原本是想要去游拓的研究所,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开到了楚稚酒学校门前。门口三三两两的大学生,络绎不绝,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游拓就给他打了过来。
“喂?阿檐。”游拓的声音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气息急促,“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垂檐心不在焉,“怎么说?”
“我这几天帮你搜集资料,还联系了几位教授专家,按理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生物研究的热门领域,没什么要避着人的,但就在昨天晚上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不让我再跟你联系。连他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游拓直接道:“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有人在背后阻止自己调查?
林垂檐用了好几秒才充分理解游拓的话。
“怎么可能?”他沉吟了片刻,目光在门口的保安亭上停了片刻,道:“你知道我的,我没什么别的想法,纯粹是自己好奇而已,又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伯父为什么要拦着?他是听说了什么吗?”
“不清楚,我缠着他问了好久,他才说是一个惹不起的人向他透的口风,幸亏我没把你带进研究所,否则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严重?”林垂檐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
“总之你最近小心一点,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跟你作对,但那些知道你在找什么的人,一定最有嫌疑。”
“嗯,知道了,谢谢你。”林垂檐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这次,还有之前很多次,你帮我,谢啦兄弟。”
“嗨,客气什么。”游拓道,“不过我之后可能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地帮你了,现在很多实验室门禁系统已经把我的权限给清除掉了。”他苦笑了一声,“不过我可是还有不少耳目在里面,到时候如果发现什么的话,我再和你联系。”
“嗯。”林垂檐挂了电话,心头阴云密布。
阻止他的人究竟目的何在?难道说他跟末日存在某种联系?隐秘而可怕的猜想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
林垂檐抿了抿唇,转身开车回家,路上他又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请问是林垂檐林先生吗?”
“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佛州市金阳福利院,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小刘,是这样的,根据记录您在十二岁之前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吗?”
“是。”
“是这样的。”那头的声音兴奋起来,“我们前些天接待了一对夫妇,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根据年龄性别等特征对比,您是唯一一个符合的,能麻烦您在本周内有时间的话来一趟佛山市,和他们见上一面,可以吗?”
大脑嗡地一声,像是进了水一般,林垂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林先生,您的亲生父母来找您了,您一家要团聚了。”
.
林垂檐在午后到达佛山市的时候,这里正在下雨,气温降到了十几度,只穿着风衣的他站在机场边的路上,被冻得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他飞快地报了地址,随即便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出租车开了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才开到他说的地方。福利院位于一座偏僻而荒凉的小镇,旁边是一家废弃的**十年代的照相馆。有孩子们穿着不合脚的胶皮雨靴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踩水玩,溅起一片片水花。
福利院的大铁门依旧是锈迹斑斑的模样,在雨中越发地显得破败。与之格格不入的是门外不远处的巷口停着辆价值不菲的私家车,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正站在车边等着。
林垂檐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大厅里等着,院长、那个姓刘的工作人员、一对样貌陌生但衣着打扮都十分贵气的夫妇,还有一个任凭林垂檐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楚稚酒?”
青年笑吟吟地站在那对夫妇旁边,和他们交谈甚欢。
“我哥来了。”他看到林垂檐,眼中笑意更深。
那妇人惊喜地站起身,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小檐,妈妈可算是见着你了。”他旁边的中年男人也站起身,一身名贵的西服也挡不住暴发户的气质。
“都长这么高了,跟我年轻时候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然而林垂檐却只是冷着脸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走过去,越过寒暄的众人,伸手抓住楚稚酒的胳膊,“你跟我过来。”
楚稚酒顺从地被他牵着,一直走到院子里。“哥,阿姨他们可是等了你一上午,你不先去跟他们聊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着一切?”
“几年前吧,自从我知道哥是林家收养的孩子之后,我就想过要帮哥找到亲生父母。”
楚稚酒笑眼弯弯,亮晶晶的。“不过真正有头绪是在半年前,我偶尔得知佛州市有个房地产老板的儿子也在二十年前丢失了,我看到那人年轻时候的照片,跟你有几分相似,就在想会不会是你。”
“他们那圈子里的人,就算是曾经丢失过一个孩子,当时找不到也不敢声张,毕竟计划生育管得严,现在政策放松了,自然是想要找回来的。”
“所以这几天你就在安排我们见面?”
“对啊。”楚稚酒说,“我拿了你的头发和他们做了DNA检测,结果是昨天下午出来的,对比成功了才敢告诉你。”
“……”
林垂檐的脸色几乎称得上是五彩斑斓。他低着头,下颌动了动,似乎是在咬牙。
“怎么了哥?”楚稚酒似乎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他忍不住扳过他哥的头,却见他哥一脸面无表情,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与欣喜,那目光深处还有些冷。
“哥……你不开心吗?”
林垂檐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开心?我开心什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林垂檐打断他,“你觉得他们想找到我,我就一定要出现吗?”
楚稚酒愣住了。
“又是谁告诉你,我想见到他们的?”
楚稚酒彻底呆愣在原地。
林垂檐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楚稚酒的声音。
“回家。”
“可是……”
“没有可是,你想认他们你认,我来就是来看一眼当初遗弃我的人长什么样子,看到他们过得好好的,还不如不来。”
这时,一辆速度很快的货车打着滑从他旁边经过,险些将他带倒。林垂檐不得不停住脚步,一转身,眼看着那辆歪歪扭扭的货车朝着路边一动不动的楚稚酒而去,他赶紧伸手重重地把人拽了过来,货车擦着他的肩膀拐过了路口。
“你傻了吗?车来了都不躲?”林垂檐气结。
雨没有停,淅淅沥沥的雨丝已经打湿了俩人的发丝和肩膀。楚稚酒默不作声,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林垂檐的衣角。“你别生气了。”
林垂檐:“我没生气。我就是不想呆在这。”
“那我陪你走走,你等我去拿把伞。”
“不需要。”林垂檐说,“你回去跟他们俩说一下,我不会认他们的,让他们从哪来就回哪去。”
“……”这下换楚稚酒不吭声了。
“怎么了?”
楚稚酒:“虽然你不喜欢他们,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真的不去见一面,喊一声爸妈什么的?”
“见不见有什么要紧的吗?再说刚才不是都看到了。”林垂檐面无表情,“现在我已经跟他们毫无关系了。”
“那我俩呢?”
林垂檐莫名其妙,“什么我俩,跟我俩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你把我当做弟弟,可现在你的亲生父母已经找到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换种相处方式……”
“换什么?”
“情侣啊。”楚稚酒说的理所应当。“我不想再当你弟弟了。”
一瞬间,林垂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不征求我意见,擅自替我联系我的亲生父母的原因?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他不怒反笑。“你希望看到什么?我跟亲生父母和好如初,然后你作为恩人被我感恩戴德地供起来,最后自愿和你上床?”
“不是,我……”
“你是不是已经跟他们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交易?”
“……”楚稚酒察觉到不妙,闭上了嘴。
林垂檐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真的是低估了这个弟弟,他早就不是什么需要他保护的娇弱花朵,而是一个有心机有计谋的成年男人。
“行了,就这样吧。”林垂檐直起身,“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先去休息,后面的事情你自己解决,除非把我绑过去,否则我死了不会再见他们一面。”
“哥……”
“别叫我哥。你不是不想当我弟弟吗?”林垂檐揉了揉酸胀的鼻尖。“那我们之间从今天起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好自为之吧。”
“不行!”楚稚酒慌了,挡在林垂檐跟前。“你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林垂檐反问。
“楚稚酒,你听好了。”他深吸了口雨后潮湿的空气,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答应你和你在一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不合适,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对于弟弟的喜欢,不是对于恋人的喜欢。无论我们是在哪里相逢,存不存在血缘伦理,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楚稚酒眼神都变了。“事实?你把这说成事实?那你每次在为了救我而费不顾身的时候,想的都是责任和亲情吗?难道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不然呢?”林垂檐声音也提高了,“不然我还在想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他转身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绿皮垃圾箱,转身继续走。
楚稚酒攥了攥手,回去飞快地拿了东西,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垂檐。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暮色被雨水淋湿,将整座小镇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林垂檐到达镇上唯一一家看上去还能住的招待所时,又饿又冷。
他往后看了看,没有看到楚稚酒跟来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在小餐厅里点了份猪肉莲藕馅儿的饺子,让他们做好之后送到房间,紧接着就进屋呈大字型躺倒在床上。
他没有开灯,屋里沉浸在黑暗中,像是母亲温暖的子宫。但其实他早已记不清楚幼年时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的感受了,因为那些虚假的温柔与爱护压根就不存在。唯一的有关童年的记忆便是黑暗的禁闭室,他仰望着从小小的天窗里漏下的一方光明,老鼠在角落里咯吱咯吱地啃着木头,时不时从他的脚边蹿过。还有便是他扶着高大的楼梯扶手一阶一阶往下爬,后面着急下楼的母亲嫌他碍事,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稚嫩的后背上,他毫无防备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最后的记忆是全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痛楚和视线里不断晃动的天花板。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样噩梦般的经历,他们甚至不知道在林垂檐被送进福利院的第一个晚上,是他八岁以来度过的唯一一个平稳舒适的夜晚,没有突如其来的殴打和谩骂,没有刺眼的灯光和尖锐的哭喊。虽然窗户漏风,被褥湿冷,但他却睡得格外香甜。
点击弹出菜单